《新刊陽明先生文錄續編》(影印本),張新民審定,孔學堂書局2020年6月第一版,148.00元
明嘉靖十四年(1535)貴陽刻本《新刊陽明先生文錄續編》(後簡稱《續編》)近由張新民教授審定並冠序、孔學堂書局影印出版。此書重見天日,首功當屬日本學者永富青地本世紀初在上海圖書館的發現(詳氏著《關於上海圖書館藏〈新刊陽明先生文錄續編〉》,《東洋的思想與宗教》第23號,2006)。此前,官私書目皆無是書的著錄,亦不見有學者提起。現在此珍稀孤本得以化身萬千,實乃陽明心學之大幸。
從書上的題記與印記看,是書先後為清季趙宗建與當代黃裳所收藏。黃氏是藏書家、散文家,他十分喜歡這本書——據吳鵬教授辨識,鈐印就有「黃裳藏書」「黃裳百嘉」「黃裳容氏珍藏圖籍」「黃裳壬辰以後所得」「黃裳青囊文苑」「來燕榭」「容家書庫」等。惜《來燕榭書跋》等書俱不載,不知何故。其「墨批」則文筆燦然,信息量亦大:
此黑口本《陽明文錄續編》三卷,佳書也,世未有以之著錄者。通行之本,大抵皆重刊彙編本耳。餘前得《居夷集》三卷,嘉靖甲申三年刊於黔中者,時先生尚存。此集則刊於棄世後七年,亦貴州刊本,刀法樸茂,別具古趣。大抵名人文集多傳匯刻全書,而單刊者反易湮沒,是更足增重者。匆匆題識,未暇取校,不知尚有逸出《全集》之外者否?壬辰二月二日黃裳。
這裡提到的黔刻《居夷集》,就不見於任何載籍,其存在,黃說是一個重要證據。
新民教授長達三萬多字之序(是序又以《明代黔中地區陽明文獻的刊刻與傳播:以嘉靖貴陽本〈新刊陽明先生文錄續編〉為中心的研究》為題,揭載《孔學堂》〔中英雙語〕2020.3)所論陽明先生與貴州、陽明先生著述版本考源,見微知著,令人擊節。
據新民教授考證,陽明先生生前與身後,「黔中王門學者凝聚各種政治與學術資源,先後刊刻了《居夷集》《傳習錄》《陽明先生文錄》《新刊陽明先生文錄續編》《陽明先生遺言稿》《陽明文錄》六部專書」,而這「不能不說是陽明文獻傳播史上必須關注的重要歷史事件」。即其時的貴州,無疑是刻印陽明著述之重鎮。
上述六書,《居夷集》今下落不明,尚存者也就這部《續編》及嘉靖十八年「重校」的補刻本《陽明先生文錄》(孤本存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了。
《續編》凡三卷,各卷俱按文類編次,以文類、書類、跋類、雜著、祭文、墓誌、詩類為序。卷未題有「貴州都司經歷趙昌齡」「耀州知州門人陳文學」「鎮安縣知縣門人葉梧校刊」字樣,則參與校刻者尚有趙昌齡、陳文學、葉梧三人,後兩人為陽明親炙弟子。而王杏、趙昌齡亦必為服膺或私淑陽明先生者,刊刻《續編》一事即足可證明。王杏嘉靖十三年(1534)巡按貴州。據書後所附其《書文錄續編後》可知,是書之刊刻,乃是因王氏到黔不久,便深感「(陽明)先生以道設教,而貴人惟教之由無他也,致其心之知焉而己矣」;尤其是「(陽明)先生昔日之所面授……貴人之懷仰而求之若此,嘉其知所嚮往也」。遂以「《文錄》所未載者,出焉以遺之,俾得見先生垂教之全錄,題曰《文錄續編》」。可見是書之題作《續編》,乃因補此前的《王陽明文錄》之未載。即所謂「新刊」云云,只是相對於此前的《王陽明文錄》言而別無他義。謝廷傑《王文成公全書》合刻本(明隆慶六年,1572)比《續編》已晚了三十七年。流傳於世之單行本,無不「各自為書」,《續編》即早期少數罕見單行本之一,後被合刻本取代。新民教授說,此「即使置於陽明文獻整體系統之中,也彌足珍貴」,極是。
王杏,浙江奉化人,字世文,號鯉湖,嘉靖二年(1523)進士。在貴州文化史上,他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人物。其在黔雖僅兩載光景,卻辦了三件大事:一、主持刊刻《續編》;二、接受陽明弟子之請建陽明祠與陽明書院,而據新民教授考證,「貴陽……可謂全國最早建祠陽明的區域」;三、勘議貴州開科鄉試。而辦這三者,於陽明心學與黔地貢獻堪稱至偉。
《續編》所載多《王文成公全書》失收之詩文(計有20篇首),提供了大量陽明先生與貴州學者往返互動的情況,透露出很多黔地王門學者活動的資訊。新民教授上揭文結語說得好:「(《續編》)不僅為黔中難得一見之珍本,即使置諸全國範圍也堪稱佳槧,當然更是陽明文獻學研究必讀之要籍。」
最後說句題外話,黔中王門過去不為外界重視,原因大致有三: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談到王門七大學派,沒有列舉黔中王門;錢德洪編《王陽明先生年譜》時,寫到貴州只區區三處,其中一處講到弟子,即「(嘉靖十三年)五月」條「門人湯冔、葉梧、陳文學等數十人請建祠以慰士民之懷」句;錢德洪編乃師文錄時,雖曾專門派人去老師到過處尋遺文,可偏偏沒去「老遠的貴州」(魯迅語)。這就造成黔中王門雖然刻印有陽明先生多部遺著,最終卻未能進入錢版的《文錄》視線,而此書後來又作為謝版《全書》的底本。
其實明正德三年(1508),陽明先生「以言事謫貴陽」,龍場作為其悟道和首傳心學之地,在王門後學系統中,「黔中王門」遂成為最早的一個學派。正德五年(1510),陽明先生在即將離開貴州、進入湖南之前,寫下著名的《鎮遠旅邸書札》或稱《與貴陽書院諸生書》。在信中他提到23位弟子,「由於行文的禮貌,雖給學生寫信,也稱字而不舉名」(馮楠語),「親筆留下了天下王門的第一份弟子群體名單」(張明語)。
綜上所述,黔中王門是非常有實績的一個學術群體,不應被忽視。
來源: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