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15 13:12 |永康日報微信號
10月13日晚,芝英鎮雅莊村78歲的李笑眉和家人,細細品讀了由浙中舟山鄉賢會編撰的雜誌《秀水舟山》中有關烈士黃鼎生的回憶文章,一家人解開了懸在心頭72年的謎團——當年犧牲在她家的烈士「愛民」究竟是誰。
「在雅莊村,上了年紀的老人都知道『愛民』,知道『棺材藏烈士』的故事,但包括我們家人在內,一直不知道『愛民』是誰、來自哪裡、有無後人。70多年了,沒想到還能等到他的親屬來尋訪。」說到這裡,李笑眉眼裡噙淚。
70多年來,雅莊村一直都流傳著一個「棺材藏烈士」的革命故事:新中國成立前,有一名遊擊戰士負傷後隱蔽在村裡,國民黨部隊搜查時,地下黨員把他藏在棺材裡,躲過了搜查,但不幸的是,重傷的戰士最後還是犧牲在棺材裡。
這個驚險的故事發生在李笑眉6歲那年,戰士隱蔽的地點就在她家裡。她父親李敦基,1944年入黨,曾擔任過黨小組長,入黨介紹人就是浙東人民解放軍第六支隊七大隊大隊長李文華。
遺憾的是,解放前由於形勢危險,家人對此守口如瓶,解放後李敦基又很快去世了,李笑眉只是陸陸續續聽母親說過一些。
「愛民」,究竟是誰?
為什麼會來到雅莊村?
今年夏天,舟山鄉賢會組織整理家鄉紅色歷史,工作人員來到雅莊村,帶來了一本回憶錄。這是2019年新中國成立70周年時,現居上海的舟山籍離休幹部黃光耀寫的。解放戰爭時期,他是中共永康黨工委的領導人之一。
回憶錄裡的一段話,揭開了雅莊「棺材藏烈士」背後的故事:「還有一個人,我必須提到他,也是下前田人,叫黃鼎生……」
黃鼎生外甥李革歷(左一)、黃光耀妹妹黃飛琴(左二)、李文華女兒(左三)李美琴等人,來到雅莊李敦基舊居尋訪烈士往事時和李敦基子女們合影
黃鼎生,1924年12月出生於舟山下前田自然村,也就是今天的舟三村。他比黃光耀大三歲,黃愛民,是他參加革命後的化名。
下前田當年有120來戶人家,基本上是貧農。村裡還有幾個貧苦人,給地主家抬轎子打零工,黃鼎生的父親黃洵毫就是其中之一。黃洵毫弟弟黃洵子在1939年就被國民黨當局抓了壯丁,從此杳無音信。
1946年農曆春節,在縣城東庫醬油廠工作的黃光耀回舟山過年,此時,他已經是中共地下黨永康縣城核心黨小組成員。他和黃鼎生曾一起在舟山黃氏中心小學讀書,還是同族兄弟,看到鼎生家裡生活困難,黃光耀決定幫一幫他。
「我問他,願不願意去縣城做工?一來,有收入能改善生活,二來,保證國民黨不來抓你壯丁,他一聽很快就同意了。」黃光耀說。
進廠後,黃光耀特意交代同廠的童巖春關照黃鼎生——童巖春也叫童春,是黃光耀在醬油廠裡第一個發展入黨的工友,兩人同一批進廠,每當有政治任務時,黃光耀首先就想到他。
醬油廠分製作、運輸、銷售等班組,黃鼎生在製作組,負責打水、磨粉等工序,和童巖春同組。吩咐童巖春照顧黃鼎生,也含著黃光耀的期望:在政治上進一步鍛鍊他。
黃鼎生沒有辜負這份期望。他工作勤懇認真,在童巖春等人的薰陶下,很快懂得了革命道理。沒過多久,1947年的春天,黃鼎生由童巖春介紹正式入黨。
此時,正是抗戰結束不久到全面內戰爆發的時期,國內戰事和局勢撲朔迷離,金蕭支隊和上級黨組織已經按中央指示北撤,只留下少數地下黨員。隱蔽在永康的地下黨員既無經費,也難聯繫上級,而國統區的白色恐怖卻日益加重。
「醬油廠是當時中共地下黨在縣城裡的聯絡站。黃鼎生是在解放戰爭時期,永康地下黨最艱難的時候入黨的,而且進廠到入黨時間不長,他入黨時黃光耀已經離廠了。這說明了一點,他肯定經受住了種種考驗,為黨做了不少工作。」市新四軍歷史研究會副秘書長黃傳後說。
有了固定收入,眼看著生活剛有所起色,1947年10月中旬的一天,黃鼎生卻突然回到舟山,找到了黃光耀,提出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要求:去遊擊隊。
此時,黃光耀正受應飛委派,以失業回鄉做小生意的名義,在家鄉發展地下黨組織,開闢根據地。「因為童巖春去遊擊隊了,老家黃雙林等小儂伴也參加遊擊隊了,鼎生都知道的,因此他也急了,一定要去。」
見黃鼎生態度堅決,10月下旬,黃光耀送他去遊擊武裝——浙江壯丁抗暴自救軍第三總隊第三大隊自衛一中隊,中隊長就是李文華。到了部隊後,黃鼎生便改名黃愛民。由於行軍打仗非常勇敢,他很快就被編入短槍組。
編入短槍組,也就意味著,黃鼎生戰鬥在了最前線。
1948年2月21日,三大隊在大隊長應飛的率領下,秘密駐紮在今天的象珠鎮方山腳。
部隊秘密宿營的消息,被當地保長給洩露了。第二天下午,國民黨鄉聯隊、保安隊兵分兩路,突然從山西孔、清渭街方向朝方山腳而來。
敵方人多勢眾,裝備精良,戰鬥打得極其艱難。為了扭轉戰局,李文華帶上十多名隊員,組成了一支突擊隊,從側面衝下山,穿過黃尚弄,向敵人猛撲過去,準備從側翼攻擊敵人——黃愛民就在突擊隊中。
衝鋒中,黃愛民身負重傷,他咬著牙,用手死死地捂著胸脯,鮮血順著他的手指縫不斷流淌著。萬般無奈之下,李文華只好讓隊員架著傷員,下令撤退……
負傷後的黃愛民,病情急劇惡化,還有可能感染了破傷風,高燒不退。部隊不得不將黃愛民送到距離黃尚弄七八裡路的雅莊村養傷。
雅莊地下黨員李敦基家位於村莊最東邊,屋後就是田畈,有一間雜物房位於兩座天井院的連接處,位置不起眼,房門外有兩個方向可逃生,還有一扇通往田畈的後門,方便撤退。黃愛民就隱蔽在雜物間,這裡也是一個樓梯間,柜子一攔,黃愛民被藏在了樓梯下。
雅莊村黃鼎生犧牲地舊址,①為養傷房間,②為放壽材的廳
李敦基也是一名可靠的地下黨員。此時,李敦基的母親已經去世,就由他父親和妻子幫助照料黃愛民。
與李文華同村的李西京、李火旺曾在《英勇鬥士李文華》一文中回憶,黃愛民在雅莊養傷期間,李文華曾為此事特地找李火旺說:「黃愛民同志是好同志,你們黨員同志一定要照顧護理好,有困難,你隨時來找我。」
昔日小儂伴重傷在身,黃光耀無比牽掛。一天深夜,黃光耀潛入雅莊村,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黃愛民:「負傷前就已經身體不是很好,吃不進東西。看到他時已經昏迷不醒,不會說話,提著一口氣,我看到後很心痛。」
這一面,竟成了永別。沒多久,國民黨當局突然包圍了雅莊村,挨家挨戶搜查。李敦基父親見已陷入昏迷的黃愛民,焦急萬分,情急之下想到了他家隔壁一間廳裡放著的幾副壽材(老人提前為自己準備的棺材),他把黃愛民偷偷藏進自家壽材裡。
當年存放壽材的廳,圖中為李敦基大女兒李笑眉
沒想到,等敵人撤離後,李敦基父親再去打開壽材蓋,可能是病重,黃愛民已經斷氣了。
不得已,等到夜深人靜,李敦基家人和村裡的地下黨員一起,偷偷把壽材扛到了菜地裡,挖了一個深坑,埋葬了黃愛民。為了不被人起疑,墳頭沒有起包,也不敢立碑,還推成和菜地一樣平整。
這一年,黃愛民才24歲,在最困難時期入黨、在最危險前線戰鬥、在最美好的青春年華之時犧牲,人生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永遠定格在了雅莊村。
在老家,為了追查黃愛民,國民黨當局逮捕了他的母親胡舒綢和大妹黃愛梅,兩人被關押在前倉長達半年之久。黃愛梅被打斷雙腿,釋放後雖經過接骨,還是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
新中國成立後,黃鼎生被追認為革命烈士(烈士證書:浙江烈字第011217號),父親黃洵毫則擔任過舟三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多年,因為唯一的兒子犧牲,他又招舟山溪塘村李亨珍為女婿,新中國成立後李亨珍曾任舟山鄉鄉長。
當年艱險鬥爭的間隙,黃鼎生對嫁在臺門村的姑姑黃阿香特別牽掛,叔叔黃洵子被抓壯丁後,這已是他父親唯一的親妹妹。從舟山返回遊擊隊,黃鼎生每次路過臺門,都會帶上兩個肉麥餅,用手帕細心包好,看望姑姑黃阿香,再往俞溪頭、芝英方向而去,為了不讓姑姑擔心,總說自己「在芝英醬油廠做工」。
幾十年後,黃阿香還在世時,經常跟孫輩應雄等人回憶起這個年輕帥氣的侄子「穿著長褂、一表人才」,宛如人在眼前,從未走遠。
20世紀60年代初,李敦基已經去世,在雅莊一位老人的指引下,黃洵毫和姑夫應銀華、表弟應嶽明等親屬一起,找到了那塊菜地,接兒子「回家」。
斯人已逝,四野無聲。時至今日,烈士的表侄應雄還記得,父親應嶽明曾告訴他當時的場景:菜地裡,挖出了一個五角星皮帶頭、一把爛手電筒殼——養兒從軍一土歸,這是黃鼎生留給家人的最後遺物。
(原標題《人文 | 72年前,永康「棺材藏烈士」!》。編輯 高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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