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珊、羅振玉、王國維、劉鶚（從左到右），1906年在北京合影。
羅振玉的一生充滿了變數，也充滿了無奈與傷感，功過是非歷史自有評說。但他在學術研究上確有繼往開來，去偽存真之功。他一生出於癖好，也是研究需要，致力於甲骨片、青銅器、古明器、簡牘、古籍、書畫、碑拓等方面的收藏與研究，藏品極為豐富，其中不乏稀世之寶。但這些收藏品隨著時代的變遷，時光的推移，一部分因遭遇天災人禍、義賣賑災、換糧餬口等陸續散佚，也有一部分捐給了國家，現在旅順博物館、遼寧圖書館、大連圖書館多有收藏。長春偽滿皇宮博物院有幸收藏了 10 件羅振玉舊藏扇面。說到這些扇面，必得說說羅振玉先生的長孫羅繼祖教授。1916年，羅振玉攜其長孫羅繼祖在日本
羅繼祖是羅振玉的長房長孫，爺爺特別疼愛他，親自為他取名「繼祖」，希望他長大後能繼承自己的事業。羅繼祖 2 歲時即隨祖父一起生活，5 歲便由祖父親授開始寫字，7 歲時，祖父便親自教授他古文和詩詞。羅繼祖整個青少年時代都沒有離開自家的書房，直到 1939 年他 27歲時才結束了為時 22 年的家庭教育。他一生沒有進過學校，在家中遵照祖父開列的書目，熟讀經書典籍，自學成才。羅繼祖與孫輩
也因此涉獵廣泛，基礎深厚，文史功底紮實，學貫古今，博涉多通，在歷史、考古、文博、圖書、書法等領域皆有建樹，尤其在文獻學和東北史研究方面有突出貢獻。先生曾任吉林大學歷史系教授，我在吉林大學歷史系讀書時，有幸聆聽先生授課，先生的博學令我們驚嘆和敬仰！1988 年 5 月，75 歲的羅繼祖先生離職休養，在即將返回大連故裡之際，託人轉告我：家中有一些祖父舊藏的扇面，準備捐獻給偽皇宮陳列館（2001 年改為偽滿皇宮博物院）。我當時為偽皇宮陳列館藏品部負責人，得知此消息後，我甚是興奮，機會難得，即刻向陳列館領導進行匯報，有關領導也重視，第二天我們就來到羅老的家中。羅老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他告訴我：「我在長春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要走了，總應該留點東西做個紀念，我手上還有幾件祖父舊藏的扇面，正好你在偽皇宮工作，就留給你們館收藏吧。」我深為羅老博大的情懷和無私奉獻之舉所感動，只有深愛中華文化的人，為保存中華民族文化遺產才能有如此行為。1937年，羅振玉於旅順大雲書庫庫房
羅老小心翼翼捧出早已為我們準備好的舊扇面，和我們一一清點登記。羅繼祖先生一生曾幾次代表羅家把祖父的圖書、古籍、字畫等珍藏捐贈給國家。東北剛剛解放時，羅繼祖就曾與其從族弟羅承祖，稟承祖母之命將計 9 萬冊祖父珍藏的圖書捐給旅大圖書館。但這些舊扇面他一直為祖父保存著，看得出羅老對這些舊扇面的鐘愛與不舍。羅老告訴我們：「祖父很看重這些舊扇面，交給我時，叮囑我一定要妥善收藏好！我年齡大了，覺得最好的收藏應該是獻給國家了！」羅老邊和我們一起展賞，邊為我們介紹這些舊扇面，讓我們對這些舊扇面有個基本的了解。我們把羅老捐贈的這些舊扇面運回博物館，對它們進行了細緻的研究，發現這些扇面皆為明、清時期的名家名作，皆為傳世珍品。這些舊扇面有：明末清初畫壇「四王」領軍人物王時敏的後代王宸的《行楷書法扇面》《仿大痴道人水墨山水扇面》《仿趙善長設色平遠山水扇面》；明代著名畫家文徽明的侄子文伯仁的《水墨平遠山水扇面》；清代畫家、書法家、篆刻家，號稱揚州八怪之一高鳳翰的《觀瀑圖扇面》；明代畫家錢榖的《天地石壁圖扇面》；明代著名書畫家，在中國書法史上頗有影響的書法家董其昌的《行草扇面》；明代書畫造詣極深的朱之蕃的《小楷梅花賦扇面》等（見封三）。這些舊藏扇面保存基本完好。細觀這些扇面，用墨講究，枯溼濃淡，盡得其妙，布局完美、筆墨精到。或筆致清秀中和，恬靜疏曠，古樸典雅；或枯毫重墨，氣味荒古，脫略形似；或景色疏朗，筆墨細秀，多抒情趣；或雄渾之態和靜逸之氣同時流露。足見作者們精湛的藝術造詣。或自成風格，獨為一體；或自成一派，引領風騷。特別是其中的清朝雍正皇帝的《御筆行草書扇面》 值得細說。此扇面為金箋紙，拓在一張雲龍紋淡黃色絲絹上，使整幅扇面更顯其金碧輝映、雍容高華的皇家富貴之氣。扇面半徑29.7 釐米，夾角112 度，正文共 50字，分別以 6 字、2字、1 字分行，交錯排列，布局得當。扇面用行草書寫：「瑞鴨煙濃，曉來絃管。聲在晴空，卻退寒威，招回春色，滿苑香風。多時人在瑤宮。記千載、今朝慶逢。滿捧瑤觴，芝蘭叢裡，錦繡光中。」扇面引首章為：朱文篆書長方章「為君難」，落款為：右詞柳梢青，右起一行書：雍正御筆祿，並鈐蓋兩枚方章，上面一枚為白文篆書方章「朝乾夕惕」，下面一枚為朱文篆書方章「雍正宸翰」。清代的帝王中，確有幾位對書法創作有濃厚興趣。特別是康熙、雍正、乾隆三位皇帝的書法最好，因他們個人的喜愛與推崇，對清代書壇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康、雍、乾時期，大量接觸漢文化，三位皇帝又身體力行，他們尊崇漢儒文明，學習漢人的典籍、藝術，將書法作為宸翰日課，而他們本人由於得到傳統的訓練，再加上飽覽內府名帖名碑，書法造詣自然也都頗為深厚。這些帝王圓熟流暢的筆墨，雖談不上出類拔萃，但我們也可以從中感受到雍容典雅的帝王之氣。雍正，即清世宗愛新覺羅·胤禛，1722—1735 年在位。雍正是位奇特的帝王，出色之才華、剛強之性格、傳奇般的政治生涯，皆令人感嘆。縱觀清康、雍、乾三代帝王的書法，他們都曾追摹古人筆墨，納其精髓，並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書法風格，雍正應該是父子三人中書法水平最高的一位。雍正皇帝施政時間只有短暫的 13 年，所以保存下來的書法作品也少於康熙和乾隆皇帝，更是十分珍貴。45 歲當皇帝以後，他的書法在經歷了漫長的臨寫模仿的初學階段，已進入成熟階段，書法總體表現暢朗嫻熟、寬輟自然、格調非凡，有帝王凌駕雄強的氣派。《御筆行草書扇面》，書法功底深厚，筆法純熟，用筆圓勁，結體流暢，既有唐代書法的飽滿圓潤，又含宋人書法的俊秀飄逸，用墨濃淡枯潤富於變幻。筆墨嫻熟，行筆徐疾多變，筆畫粗細差距懸殊，通篇布局氣運貫通，運筆既有大氣磅礴之勢，又不失其行雲流水的氣質，使景致與心境相融合，字裡行間充滿著韻味。從用筆來看，紮實嚴謹之中又不失飄逸灑脫，柔美靈秀之中又見剛強沉穩，可以說是綿裡藏針剛柔相濟，這正體現了雍正皇帝多疑內斂、睿智縝密的性格特徵及深藏不露、韜光養晦的處事風格。據史料記載，雍正皇帝共有寶璽 160 餘方，並且質地、做工精良，特別是他的閒章，更是清代皇帝之中，除乾隆之外，數量最多、質量最精的一個。在眾多寶璽之中，雍正帝最為喜愛，也最常使用的是一枚「為君難」的寶璽。「為君難」語出：《論語·子路》：「『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雍正繼位後，面對兄弟宗室間的明爭暗鬥，以及作為皇帝如何知人、用人、信人等各種錯綜複雜的政治問題，使他深感作為君王的不易，深刻體會到「為君難」的此中深意，故而在雍正元年（1723），他親筆御書「為君難」三字，由怡親王允祥送清宮造辦處，並命人製成匾額，懸掛在養心殿西暖閣，同時又雕刻 5 方「為君難」寶璽，以不斷警醒自己。這幅雍正扇面上的引首章「為君難」寶璽在雍正皇帝存世的作品中極為罕見，因此，更顯其深不可測的氣度，它是五方「為君難」寶璽中的一枚。另一枚印章，是鈐印在落款處的白文篆書方章「朝乾夕惕」。「朝乾夕惕」語出《周易·乾》：「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意為君子整日勤奮謹慎，沒有一點疏忽懈怠。雍正可稱得上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勤勉的皇帝，在他執政期間，親手御批奏摺四萬多件，日均十件，每天硃批約八千多字。正因為有了雍正的勤政治國，正是在他承上啟下的推動下，才有了「康乾盛世」的形成。雍正皇帝命人雕刻這枚「朝乾夕惕」印章，正是要效仿古人日月勤慎，並以此自勵、自詡。通過這兩枚特殊的印章，也表露了作為一國之君的雍正皇帝，面對王朝錯綜複雜的政治問題，為君不易的複雜心境。清宮皇帝的御筆過去多收藏在清宮內苑，並多數被《石渠寶笈》著錄，外間流傳極少，偶爾看到，也是昔日賜予朝臣或戰亂造成的流失宮外，當然還有溥儀偷運書畫出宮。溥儀在紫禁城的時候，就已經對清室書畫藏品窺視已久，他曾令羅振玉篆刻了「宣統御覽」、 「無逸齋精鑑璽」的印文，再令清理、鑑賞字畫的大臣們將其鈐在書畫作品原件上。偽滿洲國時期，偽滿皇宮內存放的字畫，屬清朝歷朝皇帝的字畫最為齊全，很顯然是溥儀有意搜羅的，共有 143 件，其中約有 40 餘件是從清宮紫禁城中盜出的，在這百餘件清帝字畫中，有 7 件為雍正帝御筆。羅繼祖祖父羅振玉收藏的這幅雍正《御筆行草書扇面》，或許就是溥儀賞賜給寵臣羅振玉的。此幅御筆扇面十分珍貴，它既見證了雍正皇帝高超的書法水平，又讓觀賞者感受到了作為封建君王的不易。目前，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有雍正皇帝的《夏日泛舟詩》《行書七言對》等幾幅珍貴的御筆書法，北京藝術博物館也藏有《雍正御筆行書對聯》《行書佛經》《< 白毫光 > 帖落》等幾幅傳世佳作。長春偽滿皇宮博物院有幸收藏到這幅雍正《御筆行草書扇面》實為不易。羅振玉的這批舊扇面，件件皆為明清兩代的名家佳作，彌足珍貴。不但豐富了偽滿皇宮博物院的館藏，而且還填補博物院古代書畫作品收藏之不足，今已作為國家二級文物妥為收藏。文 | 王文鋒 張麗丹
原文標題 | 羅振玉舊藏扇面入藏偽滿皇宮博物院紀事
來源 |《文存閱刊》第十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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