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好奇心日報。
100 億盤。
也就是說,按照現在日本 1.27 億的總人口來計算,平均每個人一年要吃掉將近 80 盤咖喱。
根據日經新聞報導的這份最新的數據,咖喱在日本的流行程度遠超拉麵( 60 億碗),成為當之無愧的日本第一國民食品。超過六成的日本人可以接受每周兩次去餐廳吃咖喱,還不包括日常在家吃的速食咖喱。
「咖喱是飲料。」從日本搞笑藝人 Uganda 虎(開創了日本肥胖搞笑藝人畫風,已過世)的這個說法,你也可以看到咖喱在日本有多受歡迎。
並沒有咖喱傳統,況且崇尚精緻烹調、強調食材本味的日本人竟然會對這樣一種燙口、辛辣、黏糊糊的醬汁如此著迷,實在令人費解。而且,常用作咖喱入菜的雞肉、牛肉和豬肉也並非日料的主角。
日本人對咖喱的鐘愛自然也催生了一個巨大的市場。日本最大的咖喱餐廳 COCO 一番屋,截止今年 2 月,在日本的門店數達到 1296 家,而在海外市場僅有 161 家;它的母公司好侍(House)也是日本最大的咖喱食品公司,最新發布的 2017 財年上半年數據,4-9 月公司的淨利潤同比增加 2%,達到 43 億日元(約 3800 萬美元),銷售額達到 1434 億日元,儘管中國市場助推了增長,但 90% 銷售額依然是日本本土市場貢獻;還有日本如今超過 5.5 萬家的便利店,都有售咖喱飯便當、咖喱炸豬排便當、咖喱烏龍麵便當。
複雜而多變的印度咖喱屬於一種統稱 本文圖片來源:好奇心日報
但日本人最早對咖喱的描述是什麼呢?「一種臭烘烘的醬汁」。
那麼咖喱最終如何成為了日本消費量最高的食品?在探討這個問題前有必要明確的一點是,雖然名字都叫「咖喱」,但印度咖喱、泰國咖喱、英式咖喱和日式咖喱的口感和原料差別很大,甚至不是同一個概念。比如對印度人來說咖喱是所有「醬汁」的統稱,而非某種固定的調味方式。你不能到印度餐廳點一道「咖喱」,就像你不能在中國說我要一個「炒菜」一樣。
劍橋大學歷史學博士莉齊·克林漢姆(Lizzie Collingham)在《咖喱:一個關於廚師和徵服者的故事》(Curry: A Tale of Cooks and Conquerors)一書中追溯了咖喱的起源。「咖喱(curry)」一詞的出現與泰米爾語中的 「Kari」 有關,指「用辛辣和香味來遮掩羊肉腥味的特殊辣醬」。
根據莫臥兒王朝留下的食譜記載,咖喱最早的原型是一種蒙古人喜歡的烤肉醬料:「洋蔥、大蒜、杏仁和香料被加入到凝乳中,使之成為一種可以掛在肉上的粘稠物」。當時佔領了印度西海岸的葡萄牙人也幫了點小忙,他們從印度帶走整船生薑、桂皮的同時,也帶來了影響亞洲口味最深遠的美洲作物——辣椒。
真正賦予「咖喱」之名的,是跟著葡萄牙人登陸印度的英國人。1810 年,一家名為 Crosse&Blackwell(簡稱C&B)的英國公司化繁為簡,從成千上百種印度醬料裡選用薑黃、胡椒、鬱金等香料定製了一個標準配方,並且將其命名為「咖喱(curry)」賣往其它國家,成為世界上第一家以食品工業級別(口味穩定、安全、保質期長)做出民用咖喱粉的公司,並在商業上大獲成功,創造了我們今天日常接觸到的「咖喱」的原型。
岡本商店當年推出的咖喱廣告:「來自倫敦的土產」
明治維新(1860 年代開始)後,咖喱被英國人帶到了日本。雖然味道奇怪,但咖喱被視為「文明開化的西洋料理」,作為舶來品的新奇取勝。無論是夏目漱石的留英日記,或是在明治時代的報紙中,都把咖喱當作「英國舶來品」,而非印度料理。
以致於用麵包蘸著咖喱肉湯食用,這種吃法在日本上流社會風靡一時,成為上層人士的一種專屬。即便在半個多世紀後,日本演員北野武小時候在百貨商店吃到咖喱後,依然會產生「今天太奢侈了」的想法。
你可能想像不到,真正讓咖喱在平民中普及開來的是日本海軍。
明治維新的重要內容之一是仿效西方國家建立近代化的陸海軍。日本海軍對英國人的模仿痴迷到什麼地步呢?據說連修建海軍教學樓的紅磚都是從英國進口的,更別說吃穿用度,一律按英國人的習慣來。
咖喱,作為當時流行於英國海軍中的一道佳餚,不僅注重葷素搭配、易於保存,還有一個獨特的優勢:糊狀的咖喱與米飯混合後不易溢出,非常適合在不停搖擺的軍艦甲板上食用,很快受到了日本海軍的極力推崇。直到現在,日本的海軍仍然保有周五吃咖喱的傳統。在海上航行的漫長旅途中,海軍官兵對時間的感覺會變得遲鈍,味道強烈的咖喱飯被用來喚起官兵對日期的記憶。
隨著海軍士兵的返鄉或退伍,咖喱飯的烹調方法也被帶到了普通家庭和大眾餐廳。事實上,明治維新讓整個日本都受到了工業文明的衝擊,飲食上效仿西方是其中之一的表現,這被看做是現代化的生活方式。
但如果說一開始日本人接觸咖喱,只是出於對舶來品的嚮往。那麼洋蔥、胡蘿蔔和馬鈴薯三種配菜的加入就完成屬於日式咖喱的本土創作了。
在日本的傳統飲食「和食」中,一直遵循一汁三菜的原則,也就是味增湯加三種小菜來搭配米飯就餐,這種本源上的相似讓日本人真正對咖喱飯產生了親近感。除此以外,日本人吃咖喱飯還一定會配「福神漬」,也就是吃飯的醬菜。為了使咖喱飯吃起來像是一餐飯,日本人也加了這種熟悉的配菜。
C&B 公司的咖喱廣告
而本土公司崛起帶來的價格上的降低,以及口味上的改良,才更大程度上助推了咖喱的流行。說起來有點搞笑的是,一樁「以次充好」的造假案才把國產咖喱推上了歷史舞臺。
咖喱粉最初的配方被當做商業機密,牢牢地握在英國公司 C&B 手中,也就是說,當時日本的咖喱市場完全依賴進口。
1923 年,一位名叫山崎峰次郎的人成功研製出了高品質的日本國產咖喱粉,並特地把公司改名為 S&B,希望和業界壟斷的 C&B 咖喱一爭高下。結果完全遭受了市場的冷遇,很多餐廳只肯訂購 C&B牌咖喱粉,認為「國產咖喱質量不行」。
1931 年,有黑心商販把便宜的國產咖喱放進 C&B 鐵罐裡賣,就這樣賣了好幾年,居然誰都沒發現。大家這才意識到國產咖喱的品質完全不輸給進口貨,價格又便宜,英國咖喱的壟斷由此被打破了。
直到現在,S&B 牌小紅罐咖喱粉依然是日本國內最長青的咖喱品牌,在日本咖喱市場佔據近 30% 的份額,僅次於排名第一的好侍品牌。鑑於山崎峰次郎對咖喱產業的巨大貢獻,日本政府在 S&B 咖喱粉誕生 50 周年(1973 年)之際,對其授予了三等旭日中受勳章。
而作為後起之秀的好侍公司,一崛成為日本最大的咖喱公司,靠的則是配方上的突破。好侍在誕生的 1963 年推出了佛蒙特咖喱塊,也就是中國市場佔有率最高的「百夢多咖喱塊」,首次在咖喱配方裡加入了蘋果和蜂蜜,製成了有日本特色的甜口味咖喱,日本市場從此也有了甘口和辛口咖喱之分。
有關甜辣之爭,在日本有個流傳甚廣的段子。「她愛吃甜口咖喱,我卻完全討厭(甜口)。」談起為什麼和前女友分手,知名主持人松本人志曾這樣舉例。「連咖喱都吃不到一塊兒」,在日本人的語境裡,可以被理解為「完全不合拍」。
好侍對甜咖喱口味的製作初衷正是為了吸引小孩和女性顧客。當時,因為小孩子受不了市面上咖喱的辛辣味道,家裡做咖喱的時候都要單獨給孩子做一鍋。甜口的百夢多產品在剛上市時曾遭到一致反對,但在廣告和試吃宣傳的推動下,反轉成為了供不應求的熱銷產品。
即食咖喱、密封咖喱的技術突破才最終讓日式咖喱真正成為了國民食品。
誕生於 1945 年「Oriental 即食咖喱」是現存時間最長的即食咖喱品牌,一位早期的銷售人員回憶道:「我們會用放著音樂的宣傳車走街串巷,找到人群聚集的地方進行表演,最後現場製作咖喱供人們試吃,在那個娛樂匱乏的年代,宣傳車總能吸引人們蜂擁而至,每次能賣掉 1000 多袋,單單是作為試吃贈品的湯勺,公司就生產了近 3000 萬把。」
百貨商店和咖喱飯在關西地區的普及也有密切關係。阪急百貨的創辦人小林一三開創性地在百貨內設置了美食街。昭和時期的日本人對咖喱已經很熟悉了,但還是消費不起,阪急百貨從農戶那裡拿到平價牛肉,壓低咖喱飯的售價,讓一般搭乘火車和到百貨公司逛街的民眾也能吃得起咖喱。當時的阪急百貨一天可以賣出 13,000 份咖喱。
1968 年,日式咖喱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革命。大冢公司,也就是現在的世界 500 強大冢製藥獨立開發了塑料軟罐頭包裝,這項發明不僅讓「三分鐘速食咖喱」成為可能,對整個食品業都是巨大的貢獻。一年後,大冢又推出三層鋁箔包裝,成功讓即食咖喱的保質期由 3 個月延長到 2 年,伴隨著 1970 年的大阪世博會的推廣,「袋裝三分鐘咖喱」成為了風靡全日本的爆款。
不容忽視的是,1960 年代之後,日本經濟進入到了高速發展時期,除了大阪世博會,1964 年的東京奧運會同樣推動了經濟發展熱潮,人們對於方便、速食飲食的需求大漲。方便麵和速食咖喱的發明都出現在這一時期。咖喱拌飯剛好滿足了快節奏的工作和生活需求。
還有日本人對大米的喜愛,日本農林水產省的數據顯示, 1965 年時日本人均大米年消費量為 118.3 千克。根據味之素公司在 2000 年進行的調查顯示,米飯、握壽司、燜飯(包括拌飯)是日本人最喜歡的三大主食,全部用到了大米。
有意思的是,音樂行業也對日本咖喱產生了影響。現在走紅的大阪辣咖喱起源於 1990 年前後,樂隊 EGO-WRAPPIN』 的貝斯手後藤邊開咖喱店邊做音樂,調製出一種由 20 種香料組成的咖喱配方,熬製兩天只能做 3 人份的咖喱,這家傳奇的咖喱店被稱為「大阪幻夢」。現在走進大阪有名咖喱店,不少都會在店內設置 LIVE 演出,老闆多是 30- 40 歲的青年人,據說不少都是來自音樂行業的後輩。
《妙手小廚師》中的咖喱對決
咖喱頻繁地出現在日劇、電影和漫畫中
目前日本市面上有超過 2000 多種速食咖喱,價格從 100 日元到 1000 日元不等。隨著加工技術的不斷提升,一些高級的速食咖喱在口感上即使是專業人士也難以辨別。
產品革新依然是爭奪日本咖喱市場的關鍵。2016 年朝日集團推出了一種冷凍乾燥技術,將速食咖喱的 3 分鐘加熱時間縮短到 60 秒,當季度的銷售額提升了 30%。
根據富士經濟調查,2017 年內速食咖喱整體的銷售將首次超過需要加入蔬菜、肉類等熬製後才能食用的咖喱塊。
為了應對速食咖喱的擠壓,好侍食品在今年 2 月推出 「kiwadati 咖喱」。這款咖喱不是固體的塊狀,而是容易溶化的濃縮糊狀,可以快速上桌,上市 5 個月銷量突破 200 萬份。
東京「咖喱大使館」展出 100 多種即食咖喱
而咖喱市場現在面臨的一個挑戰可能是:因為獨居人口變多和女性職工的增加,日本人正在家庭餐桌中遠離大米,尤其是年輕一代。取代大米進入日本人餐桌的則是麵包與面類。
過去的 30 年裡,日本餐飲業市場規模擴大了 1.3 倍,而以便利店飯糰、便當為代表的熟食則每年以 24% 的速度迅速增長。大米消費量在熟食與餐飲業渠道中比重從1985 年的 15.2% 增加到了2015年的31%。
咖喱行業為此推出了專用於便利店銷售的產品。好侍公司推出了適應家庭結構的變化的 「Kokumaro 咖喱塊」,大包裝的容量從 10 盤份減少到了 8 盤份。大塚食品公司的 「Bon Curry 」則縮短了咖喱的製作時間。
總之,都是朝著更便捷、更小份的一人食方向發展。
從舶來品到國民食物,除了時代機遇和技術革新,這或許也是商業生命力在日本本土化的一個最好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