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彜既然望係譙國龍亢,實居宣城宛陵,南北逢源,「望實」具佳,則在調和南北方面,理應較王導發揮更大作用。而事實上也是如此。
首先,桓彜與北人南渡集團成員關係大都不錯。如:
王導、周顗、謝鯤、庾亮、桓彜等並與(溫嶠)親善(《晉書》卷六七《溫嶠傳》)。
(謝鯤)每與畢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彜、阮孚等縱酒(同書卷四九《謝鯤傳》)。
(羊)曼任達頹縱,好飲酒。溫嶠、庾亮、阮放、桓彜同志友善,並為中興名士(同書卷四九《羊曼傳》)。
(桓)彛與當時英彥名徳庾亮、溫嶠、羊曼等,共集清溪池上,郭璞與焉(《御覽》卷六七地部溪類引《桓彜別傳》)。
(光逸)初至,屬(胡毋)輔之與謝鯤、阮放、畢卓、羊曼、桓彜、阮孚散發裸裎,閉室酣飲已累日。逸將排戶入,守者不聽,逸便於戶外脫衣露頭於狗竇中窺之而大叫。輔之驚曰:「他人決不能爾,必我孟祖也。」遽呼入,遂與飲,不舍晝夜。時人謂之八達(《晉書》卷四九《光逸傳》)。
桓彜與庾亮有深交已見前述。王導情況見下。溫嶠字太真,太原祁縣大族;周顗字伯仁,汝南安成大族;謝鯤字幼輿,陳國陽夏大族;羊曼字祖延,泰山南城大族;阮放字思度,阮孚字遙集,均為陳留尉氏大族。此外,光逸字孟祖,樂安博昌人;畢卓字茂世,新蔡鮦陽人;郭璞字景純,河東聞喜人;胡毋輔之字彥國,泰山奉高人;王尼字孝孫,城陽人,或雲河內人。這些人都是當時北人南渡集團重要成員。其中,桓彜與溫嶠、周顗、謝鯤、郭璞關係尤為密切。《晉書》桓彜、桓溫、郭璞等傳及《世說》言語、容止等篇均有詳載,此處不贅。
其次,桓彜與江東大族尤其是會稽大族關係也大都很好。如前引《晉書•顧眾傳》云:「(王)敦事捷,欲以(顧)眾為吳興內史。眾固辭,舉吏部郎桓彜,彜亦讓眾,事並不行。」可見桓彜與顧眾關係較好。按:顧眾字長始,吳郡吳人。我們知道:吳郡四姓,顧、陸、朱、張,自孫吳開始,直至東晉,一直都是江東大族的代表。《三國志•吳書•陸凱傳》記陸凱上疏有云:「先帝外仗顧、陸、朱、張,內近胡綜、薛綜,是以庶績雍熙,邦內清肅。」明王世貞《弇州四部稿》巻一六七說部宛委餘編云:「江左門高,故稱王、謝,其次則顧、陸、朱、張。」而顧又為四姓之首。桓彜與顧眾關係較好,其在江東大族心目中之地位可想而知。又,桓彜娶山陰大族孔憲為妻,其與會稽孔氏關係很好應無疑問。此外,桓彜與會稽虞■(馬+婓)關係也是非常之好。如:
( ■)(馬+婓)與譙國桓彜俱為吏部郎,情好甚篤。彜遣(子)溫拜■(馬+婓),■(馬+婓)使子谷拜彜(《晉書》卷七六《虞潭附兄子■(馬+婓)傳》)。
元帝時使黃門侍郎虞■(馬+婓)、桓彜開倉廩振給,並省眾役(同書《食貨志》)。
(元帝時)臺遣散騎常侍桓彜、虞■(馬+婓)慰勞饑人,觀聽善不(同書卷九〇《良吏•鄧攸傳》)。
按:虞■(馬+婓)字思行,會稽餘姚大族。他與桓彜先是同在吏部為郎,後來又同在門下為侍從,自然「情好甚篤」。不僅如此,他們還將這種情誼傳諸子孫。同時,又有丁潭,字世康,會稽山陰人,《晉書》卷七八有傳。當時丁潭、孔愉、虞■(馬+婓)三人齊名。但前引《虞潭附兄子■(馬+婓)傳》云:「王導嘗謂■(馬+婓)曰:『孔愉有公才而無公望,丁潭有公望而無公才,兼之者,其在卿乎。』」虞■(馬+婓)的才望居會稽大族之首。桓彜與虞■(馬+婓)「情好甚篤」,其在會稽大族心目中之地位亦可想而知。
最後,桓彜利用與南北大族的這種關係,竭力為北人南渡集團成員說項,使他們最終為南方大族所接受。桓彜說項的形式,就是自東漢末年以來一直流行的許劭、郭泰式的「品題」。如史稱桓彜:
識鑒明朗(《世說•德行》注引《桓彜別傳》)。
年在弱冠,便有知人之鑒(《類聚》卷六郡部宣城郡條引《晉中興書》)。
性通朗,早獲盛名。有人倫識鑒,拔才取士,或出於無聞,或得之孩抱,時人方之許(劭)、郭(泰)(前引《晉書•桓彜傳》)。
根據記載,經桓彜「品題」的人物,至少有九位,即:
(一)衛玠(386~312年),字叔寶,河東安邑人,名臣衛瓘之孫,北人南渡集團領袖之一。《晉書》卷三六《衛瓘附孫玠傳》云:「年五歲,風神秀異。……琅邪王澄……及王玄、王濟並有盛名,皆出玠下,世雲『王家三子,不如衛家一兒』。」又云:「於時中興名士,唯王承及玠為當時第一雲。」可惜永嘉六年卒,年僅二十七歲。《晉書》卷九三《外戚•杜乂傳》謂桓彜稱「衛玠神清」。
(二)杜乂(?~321年),字弘理,京兆杜陵人,名將杜預之孫,東晉成帝恭皇后之父,北人南渡集團重要成員。前引《晉書•外戚•杜乂傳》云:「性純和,美姿容,有盛名於江左。」又云:「初,司徒蔡謨甚器重乂,嘗言於朝曰:『恨諸君不見杜乂也。』其為名流所重如此。」可惜與衛玠一樣,也是渡江不久即卒,故蔡謨有此恨。本傳謂桓彜稱「杜乂形清」。
(三)王導(267~340年),字茂弘,琅邪臨沂人,北人南渡集團領袖之一。關於王導對於東晉創立所作重要貢獻,前面陳寅恪先生已有專論,無須贅述。《晉書》卷六五《王導傳》云:「晉國既建,以導為丞相軍諮祭酒。桓彜初過江,見朝廷微弱,謂周顗曰:『我以中州多故,來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將何以濟。』憂懼不樂。往見導,極談世事,還,謂顗曰:『向見管夷吾,無復憂矣。』」
(四)褚裒(303~349年),字季野,河南陽翟人,東晉康帝獻皇后之父,北人南渡集團重要成員。《晉書》卷九三《外戚•褚裒傳》云:「裒少有簡貴之風,與京兆杜乂俱有盛名,冠於中興。譙國桓彜見而目之曰:『季野有皮裡陽秋。』言其外無臧否,而內有所褒貶也。」《世說•賞譽》云:「桓茂倫云:『禇季野皮裡陽秋。』謂其裁中也。」注引《晉陽秋》云:「裒簡穆有器識,故為彜所目也。」意思與前傳稍有不同。《御覽》卷二五六職官部良刺史上引《晉中興書》繫其事於褚裒「弱冠」之年,亦即東晉元帝永昌元年(322年)。
(五)殷融(生卒不詳),字洪遠,陳郡長平人,殷羨之弟,殷浩之叔,北人南渡集團成員。《御覽》卷二〇九職官部司徒屬類引《晉中興書》云:「司徒王導以(融)為右西屬。融飲酒善舞,終日笑詠,未嘗以事務自嬰。導甚相親悅焉。」《晉書》卷七七《殷浩傳》云:「浩識度清遠,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與叔父融俱好《老》、《易》。」《世說•文學》注引《晉中興書》云:「(融)著《象不盡意》、《大賢須易論》,理義精微,談者稱焉。」又云:「桓彜有人倫鑒,見融甚歎美之。」
(六)徐寧(?~345年),字安期,東海郯縣人,北人南渡集團成員。關於徐寧情況,前面已有介紹,可以參閱。《御覽》卷四二六人事部清亷下引《郭子》云:「庾公為護軍,屬桓廷尉為索一掾吏,桓後遇見徐寧而知之,致與庾而稱云:『是海內清士。』」《世說•賞譽》云:「庾公為護軍,屬桓廷尉覓一佳吏,乃經年,桓後遇見徐寧而知之,遂致於庾公,曰:『人所應有其不必有,人所應無己不必無,真海岱清士。』」前引《晉書•桓彜傳》略同。
(七)謝安(320~385年),字安石,陳國陽夏人,北人南渡集團重要成員謝鯤之侄。《晉書》卷七九《謝安傳》云:「安年四歲時,譙郡桓彜見而歎曰:『此兒風神秀徹,後當不減王東海。』」《御覽》卷三八四人事部幼智上引《晉中興書》同。《世說•德行》注引《文字志》記桓彜「品題」末句作「當繼蹤王東海」,意思稍有出入。「王東海」即前面提到與衛玠並列中興名士第一的王承。《類聚》卷三五人部愁類、《御覽》卷四六九人事部憂下並引《郭子》云:「王東海初過江,登琅邪山,歎曰:『我由來不愁,今日直欲愁。』」注云:「王承字安期,東海內史。」
(八)僧帛尸梨蜜(?~339年?),華言吉友,時人呼為高座(坐),西域人。西晉懷帝永嘉中始來中國,不久即避難渡江,也是北人南渡集團重要成員。《世說•賞譽》云:「時人慾題目高坐而未能。桓廷尉以問周侯(顗),周侯曰:『可謂卓朗。』桓公曰:『精神淵箸。』」注引《高坐傳》云:「庾亮、周顗、桓彜一代名士,一見和尚,披衿致契。曾為和尚作目,久之未得,有云:『尸利蜜可稱卓朗。』於是桓始諮嗟,以為標之極似。宣武(桓溫)嘗云:『少見和尚,稱其精神淵箸,當年出倫。』其為名士所歎如此。」《高僧傳》卷一《帛尸梨蜜傳》亦有類似記載,可以參閱。
(九)僧竺潛(286~374年),俗姓王,琅邪臨沂人,王敦之弟;出家事中州劉元真為師,易今名,字法深,時人稱為深公,亦為北人南渡集團重要成員。關於竺潛事跡,《高僧傳》卷四《竺潛傳》記載較詳,可以參閱。《世說•德行》云:「桓常侍聞人道深公者,輒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達知稱,又與先人至交,不宜說之。』」雖未具體「品題」,但尊崇之意溢於言表。
這九位人物,無論僧俗長幼,都是北人南渡集團成員。從其中未見任何南方大族成員來看,桓彜只為北人南渡集團成員說項的意圖甚為明顯。前引《晉書•桓彜傳》說桓彜所「品題」的人物,「或出於無聞,或得之孩抱」。前者包括徐寧,後者應指謝安。雖然稱徐寧為「海內清士」或「海岱清士」,還不能說過譽;但預言四歲小兒謝安以後不亞於中興名士第一的王承,肯定是有問題的。即如將北人南渡集團領袖之一的王導比作「管夷吾」,也不能讓人信服。因為管夷吾(仲)相齊桓公,主張通貨積財,富國強兵,最終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使齊桓公成為春秋五霸之首,而王導卻似乎遠遠沒有做到。周一良先生即認為此「品題」過高,並指責:「所謂『江左夷吾』之王導,則止知新亭涕淚,偏安一隅,鞏固王氏勢力。」由此可見,桓彜對北人南渡集團成員的「品題」,往往言過其實,與實際情況並不完全相符。當然,桓彜藉助「品題」形式,有意誇大北人南渡集團成員的德行才能,自有深刻用意。這個深刻用意應該是:桓彜希望利用自己與南北大族均有淵源,通過傳統的「品題」形式,將北人南渡集團成員儘快介紹給南方大族。前引《晉書•孔愉傳》云:「(元)帝為晉王,使長兼中書郎。於時刁協、劉隗用事,王導頗見疏遠。(孔)愉陳導忠賢,有佐命之勳,謂事無大小皆宜諮訪」。元帝為晉王,在建武元年(317年)三月。刁協字玄亮,渤海人;劉隗字大連,彭城人。他們與王導都是北人南渡集團成員。孔愉作為南方大族重要代表,又是桓彜的姻親,在東晉尚未正式建國之前,就已接受北人南渡集團領袖之一的王導,不能說與桓彜沒有關係。據此,可以認為,桓彜作為南北大族溝通的橋梁,是很成功的,對於東晉創立也是作出過很大貢獻的。因而,在進行東晉創立史的研究時,不應忘記桓彜的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