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是一種飼草。
《史記·大宛列傳》云:「(大宛)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於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葡萄)肥饒地。」漢使者,張騫也,是他老人家出使西域時,從大宛國帶回了紫苜蓿種子。目的卻是為了餵馬。
人什麼時候食用苜蓿,鄙人孤陋寡聞,查遍手頭所有資料,竟毫無結果。《辭海》「苜蓿」條中釋道:「舊時教官清苦,常以苜蓿為疏,因用以形容教官或學館的生活。唐庚《除鳳州教授》詩:『絳紗諒無有,苜蓿聊可嚼。』」是說過去的園丁工資低,聊以苜蓿為食,卻不能說明人類何時也吃起了苜蓿。唐庚是北宋詩人,儘管詩中對苜蓿用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嚼」字,但絕不能說北宋時人們開始吃苜蓿。正如唐朝詩人薛令之有詩「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幹」,就說唐朝時人們開始吃苜蓿一樣。
但苜蓿的確能吃,而且富含營養,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的印象中,苜蓿的吃法有三種,一種是吃麵時下到鍋裡煮熟了吃,面是白的,苜蓿是綠的,白綠相混,看著還是很吸引人的。一種是在苜蓿裡拌少許麵粉以及鹽、調料,蒸熟後澆些許菜籽油吃,便是人們說的麥飯。一種是把用辣椒麵、調料、鹽拌好的苜蓿卷在發麵裡,蒸熟了後吃,俗稱苜蓿卷。至於苜蓿菜汁餅、苜蓿芽沙拉、苜蓿菜攤蛋餅等洋吃法,我聞所未聞。但不管怎樣吃,味道卻是一樣,便是苜蓿味。當然,偶爾調劑一下口味,吃一頓兩頓,倒也新鮮,設若整日吃,特別苜蓿已經老了還要吃,即就是用一個「嚼」字,也只能是味同嚼蠟。說破天苜蓿就是一種飼草。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生活雖好過於三年自然災害,卻畢竟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關係,人們飢不擇食,苜蓿自然成了餬口的首選。苜蓿剛一長出來,飼養室裡的牛驢騾馬們尚未沾到腥氣,一家家便飄溢出濃烈地苜蓿味。直到紫色的苜蓿花開了,人們嘴裡的苜蓿味方淡了下去。其時我尚小,對整天吃牛才吃的東西有點窩火,常常皺眉,發牢騷。大人們見了,生氣地說:「別挑三揀四了,苜蓿也不是容易來的!」
苜蓿來的的確不容易。
那時候是人民公社,地都是生產隊的,只有生產隊才種苜蓿。生產隊種苜蓿是為了餵牛。人要從牛嘴裡奪食,手段倒是有,便是「偷」。好在這時候人們都搞不清生產隊是誰的了,偷字雖不好聽,卻不大在乎,當時有一句話便是「偷隊裡的不算偷」。夜黑風高之時,孩子們已經做起了好夢,大人們便挎上籠子,躡手躡腳地出了門,相互碰見了,雖都避著走,目的地卻是心照不宣。看苜蓿的都是一些老頭,頭覺緊,待睜開眼時,周圍已是一片「嚓嚓嚓」似蠶吃桑葉的聲音,急促而又瘮人。老頭曉得這是薅苜蓿的聲音,急忙衝出庵子,大聲喊叫起來,甚而至於罵,罵的語言很是驚天動地。偷苜蓿的卻似乎已經聾了,任憑祖宗八輩在人家嘴裡遭了殃也懶得去理。
第二天,苜蓿地裡自然一片狼藉。
隊長一看這樣下去不是回事,便組織一些社員把嫩苜蓿薅回來,按人頭給每家分,如此家家雖都有苜蓿吃了,卻只能吃個半飽。無奈,還得去偷。隊長惱了,便把看苜蓿的換成村裡的「二桿子」。「二桿子」得到了重用,一下子兢兢業業起來,手裡提個棍不停地巡邏,一旦發現偷苜蓿的,便窮追不捨,膽子小的抑或「做賊心虛」的情急之下辨不清了方向,倉惶逃跑中竟飛到了溝裡。
有一年,被攆飛溝的是先生伯伯的老婆,我們叫她嬤嬤。先生伯伯是村裡的醫生,可謂德高望重,誰也沒有想到他家的人也會偷苜蓿。翌日事明了,幹部們礙於先生伯伯的情面,沒有追究這件事。先生伯伯卻覺得臉擱不住,竟然對嬤嬤不理不睬。嬤嬤雖然摔斷了腿,卻不敢呻喚,還真做了賊似地自覺矮了三分。這件事我已經忘了,前一段回老家,見嬤嬤坐在推車上,便想起了這件事,一時很想問問她當年飛溝的事,話到嘴邊了,卻極力咽了下去。
後來,生產隊散了,苜蓿地沒了。
再後來,苜蓿堂而皇之在城市的菜市場出現了,價格尚不菲。妻碰見了,總是買一點蒸麥飯。我雖然不吃,卻也不反對。看著妻香噴噴地吃,我心想:這樣嘗一點鮮多好啊,但願過去那種嚼苜蓿的日子再不要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