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美國伊利諾州的18歲少年亞當·赫根雷德曾經是一名很有前途的摔跤運動員，現在他掙扎著呼吸，擔心自己可能再也無法摔跤了。亞當在吸食電子菸18個月後，其肺部功能幾乎如70歲的老人。
亞當是倖存者，因為如果晚到醫院兩三天，他可能直接掛掉。《每日郵報》最新報導，美國因吸食電子菸致死人數上升至9人，與電子菸有關的肺病患者已增至530人，預計死亡人數還會增加。
而在中國，並沒有多少人意識到電子菸的危機正在蔓延。
電子菸的誕生
2003年，有著幾十年煙齡的藥劑師韓力，在老菸民父親罹患肺癌去世後，他開始下定決心擺脫香菸。
他希望能創造出一種可以讓人在攝取尼古丁的同時，又不用吸收因為香菸燃燒時產生的其他有害物質。最開始的時候，韓力並沒有想到要做一款電子菸，而是選擇了使用尼古丁貼片。
但沒過多久，韓力便常常晚上渾身冷汗地從噩夢中醒來，引發噩夢根源的正是尼古丁貼片。
那時他每天醒來想的，都是怎樣改善設備和材料。後來有一天，他夢見自己被淹死在海水中變成了一團蒸汽，這帶給了他靈感。
韓力用電子霧化器將尼古丁進行超聲波霧化產生蒸汽，在不燃燒的狀態下也可以產生和傳統香菸一樣的煙霧，世界上第一支電子菸就這樣誕生了，並且註冊了相關專利。
2004年，如煙霧化電子菸上市，這也是世界上第一個電子菸品牌。同年5月，中國吸菸與健康協會認定如煙霧化電子菸「屬於控煙產品」，「是具有戒菸功能的控煙用品」。
不燃燒、無焦油、只保留尼古丁和香料的如煙，主打健康戒菸，但是銷售狀況並不如預料中的理想。當時國內對菸草尚未有明確的管控政策，加上電子菸的價格對於普通工薪階層來說過於高昂，一支的價格就要599元~16800元，受眾局限於「中年成功男士」。
於是，韓力把目光瞄準了廣闊的海外市場，2005年如煙電子菸產品開始向海外出口，因為歐美地區更關注吸菸健康問題，而且消費水平更高，能夠接受如煙的價格。
此後如煙迅速席捲歐美市場，2005年銷售額突破1億元，2007-2008年的巔峰期，年銷售額高達10億元。
但是好景不長，央視315曝光如煙戒菸效果造假，打假鬥士王海也披掛上陣，控訴如煙產品本身有害，欺騙消費者。國家菸草專賣局多次出面表示，如煙宣傳涉嫌失實，同時致函當時的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和國家工商局，表示了對如煙產品的質疑。
這一系列事件，把如煙推上風口浪尖，銷售大幅受挫。如煙幾乎徹底放棄了國內市場。而在國外，四大國際菸草巨頭紛紛研製出了自己的電子菸，如煙的國際專利卻遲遲沒有到位。
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於2009年通過了電子菸全面禁止進口的規定，成為壓垮如煙的最後一根稻草。
2012年，也就是FDA通過禁令後的第3年，美國最高法院判定FDA禁止進口銷售電子菸敗訴。但此時如煙大勢已去，在連年虧損後，被全球第四大菸草公司帝國菸草收購，韓力在帝國菸草旗下Fontem Ventures公司擔任顧問，而後如煙一直被帝國菸草公司雪藏。
生不逢時，是如煙最大的悲哀。
重新定義電子菸
如煙生不逢時，歐美的電子菸風潮卻因它而起，也催生出了一個新的產業——電子菸代工。
在菸草巨頭的入局下，2008年-2012年，美歐、日韓的電子菸使用量至少翻了一番，電子菸品牌增加到了466個。而這些電子菸設備，90%都是中國製造，準確一點都是深圳製造。
在深圳寶安區的沙井、松崗、西鄉三個街道，有600家電子菸生產商和零部件供應商。
相關數據統計，2018年全球電子菸市場規模超過100億美元，全球用戶接近4000萬。中商產業研究院的研究報告稱，中國電子菸產量2016年突破10億支，2017年突破15億支，而去年產量一舉突破20億支。
儘管我國生產了全球90%以上的電子菸，但國內消費市場依然較小。從出口來看，歐美市場佔據了出口份額的83.7%，而僅有6%的產品最終在國內消化。
電子菸在中國擁有天時地利，但始終不成氣候，直到2015年Juul電子菸誕生後，電子菸以一種歐美潮流文化和亞文化的方式再次進入了中國。
Juul不同於傳統香菸的外觀，而是以一種「年輕人放在床頭也不會被父母發現的」的U盤形象面世，減少吸菸的罪惡感。Juul的口味豐富多樣，超過了50多種，甚至有限量版的巧克力薄荷口味。
Juul往往將電子菸口味與甜品聯繫起來，經常可以在社媒上看到Juul和芒果口味的甜點同框出鏡。Juul傾向於採用年輕模特和鮮豔的配色，傳遞時尚潮流、吸引年輕消費者。
Juul將電子菸定義為時尚電子產品，迅速成為美國最受歡迎的電子菸，截至2018年，市場份額高達75%。
近些年全球所有電子菸品牌都在向年輕群體靠攏，比如菸草巨頭菲莫國際的電子菸產品IQOS，不僅顏色多種多樣，還有鋼鐵俠、法拉利等限量版本，吸足了年輕人的眼球。
隨著電子菸在年輕群體中風靡，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成為專業的電子菸「玩家」，他們將電子菸視為同智慧型手機一樣的電子玩具。他們在視頻網站上吞雲吐霧，展示電子菸的各種玩法。
這些酷炫的玩法也開始吸引中國年輕人的關注，越來越多的網絡主播也玩兒起了電子菸花式吐圈，彈幕刷過去都是「帥」、「酷」、「想學」。
2018年12月，Juul被Altria（萬寶路母公司）以128億美元收購35%的股權，公司估值高達380億美元。隨即，Juul將20億美元年終獎分給了1500名員工，人均130萬美元。
這一切對於中國創業者、投資人來說，太夢幻了。於是創業項目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投資人也開始押注這一賽道。2018年底，電子菸在中國徹底火了。
電子菸的危害
在BBC紀錄片《電子菸：奇蹟還是威脅》中，大衛·奧萊利——一家大型菸草企業R&D部門的主管——展示了傳統菸草和電子菸的煙霧分析結果：
傳統捲菸燃燒時產生約6000種化合物，其中大概100種是有害或可能有害的，而用同樣的方法掃描電子菸的煙霧，各種化合物濃度都急劇減少。
沒錯，電子菸避免了傳統捲菸燃燒時產生的有害物質，但也不是安全無害的。電子菸也含有尼古丁這一上癮成分，雖說尼古丁本身不是致癌物，但可以起到「腫瘤啟動因子」作用。
而且菸民可以自己選擇購買不同含量尼古丁的煙油，對於幾十年的老菸民來說，抽味道更淡的電子菸並不過癮，他們會傾向抽更多的煙，甚至重拾傳統捲菸，反而起不到戒菸的效果。
電子菸中的尼古丁具有潛在的危險。電子菸油中各種迷人的香料同樣需要警惕，這些化合物在吸入後可能有毒。
BBC紀錄片中毒理學家馬奇·高利維奇的一項實驗顯示，讓呼吸系統的細胞分別接觸傳統煙霧以及電子菸霧，傳統煙霧中的細胞存活率只有6%，而電子菸霧中細胞的存活率也只有25%。
電子菸也並非像商家廣告裡說的不產生二手菸。電子菸產生的二手氣溶膠PM2.5值比無菸環境高出6-86倍。電子二手菸產生的鎳和鉻含量，比傳統二手菸還要高。
今年的315晚會甚至曝光了部分電子菸產生的煙霧中含有甲醛，濃度超過了我們規定的居室內最高標準的數十倍。而且，很多無良廠家產品的有害成分標註的極易誤導人，比如說一瓶標註尼古丁含量為6mg的產品，真實含量為360mg。
其實電子菸的危害並不是近些年才被人們了解。早在2012年，世衛組織就明確指出「電子菸有害公共健康，它不是戒菸手段，必須對其加強管制，杜絕對青少年和非吸菸者產生危害」。
世界權威生理學雜誌《美國生理學雜誌》發表的研究表明，電子香菸中使用的添加劑、香料對人體的危害程度不亞於傳統菸草，甚至更糟糕。FDA稱電子菸含有丙烯腈、環氧丙烷等致癌物。
電子菸有害，越來越多的研究都證實了這一點。2015年達特茅斯學院諾裡斯科頓癌症中心估算，當年美國有2070個成年人通過電子菸戒掉傳統香菸，同時有16.8萬青少年和青年因使用電子菸，而開始抽真煙，二者比例為1:81。
電子菸不僅沒能實現對傳統捲菸的替代，還壯大了菸民群體，更突破了各國保護未成年人的底線。於是，全世界開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禁售電子菸的行動。
9月13日，美國總統川普發布推特稱：「我更喜歡霧化電子菸能替代傳統香菸，但這需要確保這種替代方案對所有人都是安全的。讓我們把偽劣品從市場上清除，讓我們的孩子遠離電子菸！」
今年6月，舊金山宣布禁止銷售電子菸，成為全美第一個頒布電子菸禁令的城市。之後多個州政府頒布了電子菸禁令。
9月11日，美國白宮宣布將頒布調味電子菸的銷售禁令。同一天，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負責人也宣布將在數周內推出舉措將帶香味電子菸從市場上清除。
9月20日，美國最大零售商沃爾瑪宣布停售電子菸，該規定適用於美國境內的所有沃爾瑪門店。
9月24日，據國外媒體報導，美國聯邦檢察官已經在加利福尼亞州對電子菸巨頭Juul Labs展開了刑事調查。在此之前，Juul公司已經遭到包括亞當在內的眾多受害者的起訴。
在全球其他國家，9月18日，印度財政部長宣布國內將全面禁止電子菸，禁止生產、製造、進出口、運輸、銷售、分銷、儲存電子菸以及為之廣告等一切與電子菸相關的業務。
這項法令規定，首次違反的吸菸者將被監禁一年，罰款1萬盧比，再犯懲罰加重。目前這項法令正等待議會11月份的批准。
2018年10月，中國香港特首林鄭月娥在《施政報告》中也表示，香港政府將準備立法全面禁止電子菸。
新加坡、泰國、巴西都禁止電子菸的進口的銷售，澳大利亞、日本、中國臺灣將含尼古丁的電子菸劃分為醫藥產品，產品的銷售、廣告、生產、進口和流通都收到嚴格制約。
在歐洲，管控最嚴格的有瑞士和挪威，其直接禁止含尼古丁的電子菸液的售賣。其次是諸如德國、法國、義大利、西班牙、丹麥、荷蘭等國在尼古丁含量方面嚴格設限（20mg/ml）。
而中國也將在本月發布國家標準計劃《電子菸》，電子菸在中國將首次被納入監管。
電子菸沒有未來
很多電子菸品牌設計和營銷時主張「時尚酷炫」，把相對偏弱的傷害混淆成為絕對無害，似乎在培養和吸引新的非吸菸人群，而青少年則是最容易被「侵蝕」的那批人。
雖然國家菸草專賣局在去年8月出臺規定，明令各市場主體不得向未成年人銷售電子菸，並對生產銷售「三無」電子菸等違法行為依法查處。
但事實上，通過代購、網絡電商等渠道，未成年人買上幾款電子菸，並不難。在淘寶、京東等主流電商渠道，搜索「電子菸」，多則數百，少則幾十，就可以買到。在天貓平臺上，售價99元的RELX悅刻電子菸月成交多達14萬筆。
市面上的電子菸質量也參差不齊。之前抖音就流行過不少三無品牌的電子菸，30多塊錢的價格，學生們省幾天零花錢就能買一根。
假如一個小學生看到了推廣電子菸的視頻，他不需要任何門檻就能直接購買到電子菸，不管是在淘寶，還是在學校門口的文具店。
儘管電子菸被視為香菸的替代品，但它仍含有尼古丁，也是一個和「癮」有關的生意。都知道菸草是暴利行業，電子菸也不例外。
對於電子菸品牌來說，他們賺錢不靠硬體，而是靠賣「煙彈」。一顆煙彈成本價10元，零售價格39，中間有近30元的利潤，而一個普通菸民三四天就需要換一顆新的煙彈。
從去年開始，無數的投資人、創業者一窩蜂地扎進電子菸行業，這跟幫助菸民戒菸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是因為電子菸太賺錢了。
2018年之前，汪瑩只是滴滴龐大體系中的邊緣人物。雖然曾做到UBER中區負責人，但在滴滴收購UBER後日益被邊緣化。
就是這樣一位網際網路界的邊緣人物，一年時間就把悅刻電子菸的市值做到了24億美元，跟知乎幹了8年的E輪融資估值一樣，也與美團收購摩拜的27億美元相當。
悅刻全盤複製Juul的打法，通過酷炫的造型，豐富的口味，吸引年輕人的關注，在抖音等短視頻平臺經常可以看見悅刻的產品。
在中國電子菸行業發展過程中，悅刻佔據了先發優勢，市場份額一度接近50%。但正當悅刻享受著電子菸帶來的紅利時，2018年底，電子菸行業風雲突變。
一時間，創業者們蜂擁衝入戰局。
羅永浩在今年1月的聊天寶的發布會上宣布，前錘子科技0001號員工、產品副總裁朱蕭木創辦電子菸品牌FLOW福祿，而且第一代產品即將進入市場。王思聰的普思資本也給北京的Vitavp唯它電子菸投了1000萬元。
緊隨其後，賣掉了「同道大叔」套現的蔡躍棟就在朋友圈裡發出海報，宣布成立電子菸品牌Yooz，一天之內賣出了500萬的銷售額。《創業美國》節目的主持人王颯也利用自己多年積攢的人脈，回國創立了電子菸品牌雪加SNOWPLUS。
到了4月，羅永浩加入前錘子科技總裁彭錦洲創立的電子菸品牌小野，擔任聯合創始人。花了千萬級別高價拿下陳冠希作為品牌代言人。
羅永浩和陳冠希的聯手，徹底引爆了電子菸市場，從業者被暴露在聚光燈下，再也不能悶聲發大財了。
其實電子菸的最大危害不在於其本身，而在於電子菸生產的門檻極低。不管你是做銷售的、做媒體的還是做PPT的，都能參與其中。
電子菸本身也沒有什麼科技含量，包括Juul在內的所有電子菸品牌，都是深圳那三條街上生產的，他們的過濾技術和煙油核心科技，相比十幾年前仍然沒有任何創新。
電子菸競爭無非就是拼關係，誰和投資人關係好，誰的資本就多，誰和代工廠關係好，誰的貨就產得多，誰和酒吧夜店的關係好，誰的貨就賣得好。
短短一年時間，中國電子菸行業就亂像叢生，產品質量參差不齊，廣告虛假宣傳，未成年人保護形同虛設。
關於即將出臺的電子菸國家標準，有媒體推測了我國電子菸產業管控的三個潛在發展方向：「菸草類」監管、「消費品」監管、「醫藥類」監管。
如果是「消費品」監管，電子菸廣告將不受限制，電子菸產品也隨處可見，對於抑制電子菸的泛濫起不到太大作用。
「醫藥類」監管最為嚴格，比如日本、澳大利亞、中國臺灣，含尼古丁的電子菸只能用於醫療，不能市場流通。但是已經有越來越多的研究證明，電子菸幾乎起不到戒菸的作用。
「菸草類」監管是目前大多數國家採取的監管方式，包括美國、印度、新加坡以及歐洲大部分國家。「菸草類」監管的強度較大，但是彈性也大，比如在美國可以輕易買到電子菸產品，而在印度、新加坡買不到任何一支電子菸。
如不出意外，中國也將採取「菸草類」監管。公開信息顯示，國家標準計劃《電子菸》的主管部門為國家菸草專賣局，主要起草單位包括上海新型菸草製品研究院、中國菸草總公司鄭州菸草研究院等共七家單位。
但從美國的經驗來看，程度較輕的「菸草類」監管依然無法遏制電子菸的泛濫，美國因電子菸患病和喪生的人數比其他國家加起來還多。
目前中國還未出現因電子菸喪生的案例，這是因為電子菸在中國的接受程度遠低於美國，但隨著電子菸在中國年輕人中不斷滲透，如果不加以制止，電子菸從次文化演變為主文化只是時間問題。
2015年的一項調查顯示，表示自己從未吸過煙的90後佔64.5%，遠遠高於90年之前出生的人群。可以肯定的是，吸菸不是90後的主流價值觀。
因為電子菸的流行，導致90後、00後成為新的菸民，無疑將中國這麼多年的控煙努力付之東流，正如我在前文所說，電子菸幫助菸民戒菸和誘使非菸民吸菸的比例是1:81。
如果說人人喊打的P2P，影響的是一部分人的錢袋子，那麼電子菸影響的將是每一代年輕人的身心健康。
作為普通人，我們只需要知道，投資人和創業者都是來賺錢的，戒菸不是他們要考慮的事；電子菸也有尼古丁，也會上癮，電子菸煙油帶來的危害甚至大於傳統捲菸；只要是煙，無論它是淡味煙、低焦油、天然捲菸、女士煙、加熱煙、電子菸，都是危害健康的。
這，才是電子菸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