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的作品導視圖
「佛系青年:冷漠與共」是我和策展人雅思敏·凱斯肯特普(Yasemin Keskintepe)在北京的歌德學院聯合策劃的一個群展,從2018年10月12日至11月10日。展覽的緣起是歌德學院2018年年初針對「灰盒子空間」的公開招募,面向中國的年輕策展人,給予空間的場地支持,還慷慨地提供展覽的全部預算。以此為契機,我和雅思敏在3月份提交了「佛系青年與溫柔抵抗」的展覽方案,並在4月欣喜得知,我們的方案最終脫穎而出。
在這之前的2017年末,我和雅思敏在上海一起上了為期一個月的策展課程。我們時常交流,如任何年輕人的談話一般,話題往往漫無邊際,也總是試圖落腳於世界局勢的變動和我們各自的位置——於是這也意味著,我們最終找不到任何結論上的立足之地。那種面對巨大未知的惶惑,夾雜著些許的堅信和篤定,是我們共享的情緒。
我們談生存狀況,談縹緲理想,談一代人的心緒和難處,談策展和當代藝術的工作,這些貌似有力,但又更多的是虛無的工作。我們也許是在交換愁緒,以此換取一點安慰。我們又彼此鼓勵,總覺得有事可做、有事必做。
自然地,申請歌德學院的展覽時我們一拍即合。「佛系青年」雖然是中國輿論界的產物,但是作為一種心態,我們都覺得是世界範圍內的普遍現狀,即「千禧一代」的年輕人共有的態度。甚至多多少少的,我們自己不也是「佛系青年」嗎?
展覽海報
這種自我的寄情與自我的類比,體現在一開始的展覽主題的定義中:我們不想因循官方對「佛系青年」的定性,即「跟宗教沒有任何關係,就是借這個符號,講一種怎麼都行、不大走心、看淡一切的活法」(《人民日報》);相反,在以部分作品勾描出「佛系」的社會現狀後,我們更看重那些「佛系」地後退一步之後,在不為主流關注的角落中,個體發出的有力的聲音。我們想要強調的是「佛系」表面自我放任的背後所蘊含的有力的自我表達,而這又反向構成了對導致如此心態的社會重壓的一種消極抵抗。
從3月投遞展覽申請、4月獲得入選通知,到最終10月呈現展覽,我們經歷了長時段的研究考察與作品選擇。當然,一些變化也在過程中出現。比如,因為處於特殊的時期,展覽名稱從「佛系青年與溫柔抵抗」更改為「佛系青年:冷漠與共」;比如,藝術家的名單和作品有所調整,最後選擇了尤瓦娜·萊辛格、日本放送協會、山河跳!、楊圓圓、佩恩恩、王玉鈺和李爽的作品。
展覽開幕式,策展人雅思敏凱斯肯普特和楊天歌,歌德學院
展覽現場歌德學院
展覽現場歌德學院
展覽的實際執行,自然是常規的路數,但也有專業的要求,好在我們有各方的幫助。我們有兩位策展人,此外,還和歌德學院的項目負責人何健、解開縉,設計師楊桂聰以及布展的工人師傅們緊密合作,克服了製作過程中的困難,及時完成了展覽的最終落地。
回想起來,我們基本實現了整個展覽的最初構想。展覽空間雖小,不過60平方米,但我們精選的作品及其彼此的呼應,基本敘述了展覽的邏輯。大體而言,展覽有三個模塊:第一個模塊中,展廳中央的兩部影片聚焦了中德青年的就業問題(日本放送協會和尤瓦娜·萊辛格),一旁則有攝影、互動裝置和綜合材料作品(楊圓圓、李爽、王玉鈺),它們共同勾勒出「佛系青年」的社會狀況、生存空間和情感關係;第二個模塊,圍繞「佛系青年」退守至亞文化領域的創作展開,分別聚焦於民間信仰(山河跳!)和電子遊戲(佩恩恩);第三個模塊,則是展覽的文獻區域,它位於展廳之外,既是展覽的開始,又可作為其終點。
《如果雲知道》,李爽,互動網站、數據信息,2005-2018年歌德學院
《混跡在人才市場的底層生活》,日本放送協會,紀錄片,2018年,歌德學院
《深淵-2》,山河跳!,籤佔視頻系統裝置,2019年,歌德學院
這個文獻區是我們由歌德學院的閱覽區的環形座椅「改造」而來的,專門配上小桌,上面擺放了展覽的研究文獻。這些文獻由我和雅思敏在幾個月內陸續收集,主要是對於以「佛系青年」為代表的全球千禧一代人的相關報導,有中文、英文和德文,並經設計師匯總排版成集。
布置展覽文獻臺
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們深知,「佛系青年」 的這一概念源於社會現狀,而非藝術世界本身。當然,我們既不想隱藏展覽的起因,亦不想迴避我們試圖對話的群體。因此,我們選擇文獻臺作為一個更加公開的場域,試圖擴大交流的對象,希望展覽開始於藝術,也由此提出一些更廣泛的問題。彙編的報導我覺得很有意思,能看到官方媒體和自媒體之間的一種隱隱的張力:如果說自媒體多少有點以「佛系」取樂的調侃態度的話,那麼官媒對於「佛系」這種不上進的態度多是批評的。在展覽中,我們也保持了這樣的張力,尤其通過藝術作品之間的對話形成。
只是很可惜,我想我們還是難以彌補已然形成的鴻溝,或是以展覽的形式達到對社會問題的反饋。我虛心地接受批評,即這樣一個關於「佛系青年」的展覽無法回應如此宏大的社會問題。在展覽同期,我發現,類似的社會關注以及對於青年群體的關注,不僅限於我們這一個展覽。與此同時,在北京和上海的其他美術館也出現了關注小鎮青年(「尋異志——人跡、城際與世變」,策展人:王歡、王子云)和社會邊緣人(「末路斜陽——『聲名狼藉者』及其不可解的存在方式」,策展人:沈宸、王歡)的展覽。我一方面欣喜於同輩人不約而同的社會關注,似乎是一代人對一代人飽含同情與理解的注視;另一方面,又著實感覺展覽難以引發真正的改變,因而在消耗著自己的熱忱。儘管樂見不同策展人有類似的抱負,但當我發現不同展覽中藝術家名單的重複之時,我意識到我們手中的牌其實並不多,而且我們的聽眾可能就那麼幾個。當然,作為策展人,我們的職責是為藝術家搭臺唱戲,不過,當戲曲唱罷,當我開始反思自己的抒發是否有療效時,又難免陷入深深的無力感。
這種無力感,使我至今難以激起策劃下一個展覽的衝動。我於是再次旋進了「佛系青年」的二律背反之中——一面是自我放逐,一面是溫柔抵抗。我在逃避什麼?我在抵抗什麼?我試圖找尋中間的地帶摸索著前行。
《多重敘事》,王玉鈺,綜合媒介,2018年,歌德學院
《瘋狂女孩不哭泣》,尤瓦娜·萊辛格,影像,2018年,歌德學院
《中間地帶》,楊圓圓,攝影,2012年,歌德學院
《天梯系統》,佩恩恩,影像,2018年,歌德學院
楊天歌(策展人)
現任職於北京798CUBE藝術中心展覽部
(註:文章經作者授權轉載。)
原文來源於藝術頭條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