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詩為詞」,從字面上看,就是用寫詩的方式來寫詞,也可以說是把詞「詩化」了。這句話是蘇軾的學生陳師道說的:「子瞻(即蘇軾)以詩為詞。」最先開始大量用這種方式作詞的人,就是蘇軾。詩和詞,原本是兩種不同的文學。在一般文人的心目中,詩的地位向來高高在上,因為它可以用來抒發懷抱與志向,可以寫各式各樣的題材。而詞,在最初發展時,是文人眼中的「小道」,因為詞多半出現在娛樂場合中,內容也多是風花雪月,可以娛情,卻無法拿來寫正經事。
雖然,一些文人在填詞時,因為本身就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會將文才內化在詞中,所以其作顯得比較高雅,就好像現代的流行歌曲中,也有歌詞高雅或通俗之分。但總的來說,詞的內容與地位還是被限制住的。張先與柳永開始較為大量地創作篇幅較長的詞,由於可寫的字數變多,內容也從抒發短小片面的情感,擴充到平鋪直敘。 一些事件,融敘事、寫景、抒情為一體,為詞的題材開拓出一條先路。但張、柳的詞,內容大多還是側重於男女感情,且柳永的詞太過流行,其中又有許多俗豔露骨的部分,這部分就受到了蘇軾的反對。
可是,蘇軾卻很欣賞柳永在羈旅詞中那種景物開闊的寫法,於是他取了柳永的長處,摒棄了柳詞中太過豔情的部分,開始將豔情以外的題材帶入詞中。所以劉熙載說蘇軾是「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的,蘇軾可以藉由寫詞,抒發人生感慨、道理、詠嘆歷史、悼念亡妻等,這些題材在前人的作品中,幾乎是看不到的。蘇軾的這種創作方式,可以說不僅擴大了詞的題材,也把詞由「男子作閨音」這種為女性代言的立場,拉回到男子為自己發聲。他比前人更自覺地這麼做,再加上他本身豁達的天性,使得蘇詞中有雄豪、曠放的一面,和傳統的詞真的有很大的差別。
陳師道在說蘇軾是「以詩為詞」之後,又說其作「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就是認為這種寫法,已脫離詞本來柔媚的樣貌。雖然這種方式不是所有人都認同,蘇軾也非完全不寫傳統的詞,但也不可否認,蘇詞中成就更大的,正是這類創新的詞。此外,蘇軾作詞,已不再是為了音樂或娛樂而寫,有時候,他為了使文意有更好的表達,就不太重視歌詞與音樂是否配合得當。這種方式也是突破傳統,當然也遭到一些批評,例如李清照就批評這是「句讀不葺之詩」。
可是,這種方式卻使得詞從一定要遷就音樂,轉變成獨立於音樂之外,因而更具有文學性了。總的來說,「以詩為詞」就是蘇軾走出來的另一條作詞之路,使詞變得可以像詩一樣,不只寫情感,而是什麼題材都可以寫,還能像詩一樣抒發志向與襟抱。詞的文學性增加了,地位提高了,這大概是詞史上最為重大的影響。「以文為詞」,就是將寫文章的技巧、方式用來寫詞,在原理上和「以詩為詞」是一樣的。
以文為詞也是從蘇軾發端的,他有幾首詞帶入了文章的寫法,但將之發揚光大的代表詞人則是辛棄疾。我們可以在辛詞中,看到文章中才會出現的對話、議論和句法,也會使用較為口語化的詞彙或俗話,所以看他的詞,有時就好像在看文章一樣,例如《西江月·遣興》:
醉裡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這首詞讀起來,很像是篇短文,尤其是下片,用對話方式呈現一個酒醉之人的醉態。如果我們把最後一句「以手推松曰去」加上現代標點符號,就會成為「以手推松曰:『去!』」,也就更有散文的味道了。除此之外,辛棄疾熟讀各種經史子集之書,所以裡面的典故,也常被他用來寫詞,這和用詩裡的典故來寫詞,又是不同的。雖然,「以文為詞」也會有些問題,例如少了許多意象和可聯想的地方,或者用典太晦澀使得文意較難理解,可是總的來說,這種寫法影響了不少詞人,如陳亮、劉過、劉克莊等。就和「以詩為詞」一樣,「以文為詞」又為詞的創作開闢出了新天地,所以,還是很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