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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溫世君 編輯|張慶寧
出品|稜鏡·騰訊小滿工作室
2020年春節伊始，疫情黑天鵝盤旋，多國股市歷史性集體熔斷，油價、金價，甚至數字貨幣都在爭相跳水。
89歲的巴菲特在接受雅虎財經專訪時說，「如果你堅持得夠長，你就能在市場上看到任何事情，對我而言，可能花了89年的時間才有了這樣的經歷。」
「活久見」，中國網民的總結言簡意賅。
對於巴菲特等財富金字塔上的人而言，他們關心的不僅是財富波動，而是將財富與自己意志的合一，並讓這種合一的力量穿越顛沛流離的經濟周期。
英國經濟學人雜誌在封面報導《家族辦公室興起》中提到一個觀點，每次投資風潮都源於社會發展——二戰後，經歷了二十年的中產階級興起，1970年代基金業獲得大發展；08年金融危機後，風險的暴露和機會的不確定性，也讓富裕客戶開始選擇家族辦公室。
在伯克希爾·哈撒韋股東大會上，當被問及「是否有家族辦公室」時。芒格說：「我們已經有家族辦公室，它就在這兒（伯克希爾·哈撒韋）。」
福布斯2020年1月份數據顯示，全球億萬富豪的9萬億美元資產，近一半由家族辦公室管理。
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並如何穿越一個個經濟周期？
索羅斯的家族辦公室範例
2011年，成功預測08年經濟危機，並在危機中依然賺了錢的索羅斯宣布退休。
這時他81歲。至於退休的方式，是將自己的索羅斯基金（Soros Fund Management, LLC），從對衝基金轉換為家族辦公室，只負責管理和投資家族成員的財富。
據彭博社2017年報導，索羅斯家族辦公室管理規模超過260億美元。
對於家族辦公室而言，穿越周期，平滑風險的方式最核心是時間。相較於其他機構，家族辦公室可以進行更為長期、專注的投資。
加拿大CIBC銀行的一組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12月31日過去20年，如果用10000美元全額投資標普500指數，最終會增長為20398美元。
但如果這個過程中變動投資標的，結果就大不一樣。
CIBC數據同樣顯示，這10000美元投資標普500指數，只要錯過這20年中市場最好的10天，最終只會增長到10188美元；如果錯過市場最好的30天，10000美元甚至會跌到只剩下4257美元。
另一種方式是分散投資。
大家都會說在正確的時間投資於正確的資產，但這個目標很難實現。
例如這次全球性股災，個別家族辦公室同樣受損。根據美國投資信息平臺GuruFocus數據，索羅斯家族辦公室2019年12月公開的股票投資組合是24.9億美元。這個組合包含140隻股票，權重排名前三的分別是通信、金融和房地產，分別佔34%，17.94%和9.35%。
其中，2019年第四季度買入最多的標的是暴雪、蒂凡尼、康寶濃湯。但要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些標的都未能逃過股災。
顯然，索羅斯家族辦公室股票投資組合，還不到資產規模的10%，分散投資是規避市場波動的方式之一。
歸根到底，對於一個多元的金融市場而言，僱傭最聰明的頭腦，進行分散的、多頭的、對衝性的投資，是讓家族辦公室穩健前行的複雜根系。
而全球財富的集中，則是家族辦公室的土壤。
索羅斯基金創辦於1970年。經濟學人數據顯示，彼時全球前0.01％的富人擁有的財富份額不足全球總財富的3%，而今已經超過8％。當頂級富豪越來越多，家族辦公室成為了這個階層的剛需，尤其是家族財務的健康狀況。
2017年6月彭博社報導索羅斯之子羅伯特從家族辦公室離職 來源：bloomberg.com
財務健康包括與家族財富相關的一切，從每月帳單的支付，到投資、融資、保險、股票、信託、地產、稅務、傳承、資金安全等；而要提升生命質量，自然要為家族的企業管理、家族治理、政府關係、文書管理、法律、健康、教育、醫療、安保、禮賓、遺囑、旅行、國籍、寵物、藝術、收藏、慈善甚至人生理想等方面考慮周全。
這蘊藏著一個樸素邏輯——金錢不是萬能的，但通過一個系統性規劃，選擇一些專業機構，可以讓家族財富與養老基金、捐贈基金、大學基金一樣，通過長期投資，讓家族財富跨越周期與代際。
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家族。無論功能如何設計，家族辦公室的實際效果，都搭建一個家族的管理體系。
效果有二：
一是家族辦公室切割了家族和家族企業的利益，防止家族事務幹擾企業。
這樣做也隔離了風險。
家族辦公室代表的是家族利益，在家族企業運營出現問題時，可以站在家族自身立場，進行財務等方面的抉擇。
在家族企業破產的情況下，家族辦公室管理的一些資產在法律上完全獨立（例如裝入了家族信託），則無需被破產清算。
二是切割了家族成員和家族整體的利益。
家族第一代興起時，家族領袖是家族財富的創造者，在家族內擁有絕對權威。但隨著家族代際傳承，家族成員之間就可能出現利益、觀念上的衝突。
嚴重的衝突會導致家族的分崩離析。這就需要家族辦公室發揮作用：站在第三方的專業立場上，為維護家族整體（或者家族辦公室控制人）利益，提出一些比較「敏感」的意見。
一些家族辦公室還會進行 「團隊建設」：家族會議、活動、出遊；進行「制度建設」：制定家族憲章、組織家族委員會。
一些企業家背景家族辦公室，往往最終實現的是管理權與收益權的相對分離，類似於公司治理中董事會與股東會的兩權分離。
亞洲「New Money」：阿里藍池資本
在崇尚忠誠和勤勉的東亞儒家社會，一些「Old Money」往往在公司內設家族辦公室。
三星集團「秘書室」掌控著人事任免實權，是三星最高權力機構，也承擔著三星李氏家族稅務、禮賓、衣食住行、財富傳承等職能。
《2019 年瑞信全球財富報告》數據顯示，2000 年中國總財富為 3.7 萬億美元，佔全球財富的 3.2%；2019 年中國總財富達到 64 萬億美元，在全球財富中的比重提升至17.7%。
這20年間，中國湧現出一批富豪家族，但企業內設家族辦公室的模式，不符合「New Money」的品味。
2017年初，新浪科技公開了一份李彥宏的妻子馬東敏在的百度內部談話：「2007年之後由於身體和家庭的原因我離開了百度。2012年起，我開始了4年Family Office（家族辦公室）的組建投資工作。應該說也正是這段特殊經歷讓我更深刻地認識了百度。」
2014年9月，阿里巴巴在紐交所上市，創下美股史上最大IPO。
2015年4月，華爾街日報報導，阿里巴巴創始人之一蔡崇信在香港設立數十億美元的家族辦公室——主體是藍池資本。
《稜鏡》獲取的一份材料顯示，位於香港中環交易廣場二期的藍池資本，為「兩個家族辦公室」和一家名為「絕對夥伴」的對衝基金服務。
這份材料還寫道，藍池資本的「大多數員工曾在瑞典Investor AB香港辦公室工作」。Investor AB，是蔡崇信加入阿里巴巴前的老東家。Investor AB本身又是被瑞典瓦倫堡家族控制。
英國金融時報報導，藍池資本管理著蔡崇信的大部分財富和馬雲的部分財富。財新周刊2016年一篇報導則指出，蔡崇信發起成立藍池資本時，馬雲以及多位阿里高管參與其中。
路透社在報導藍池資本競購歐萊雅旗下化妝品品牌美體小鋪（The Body Shop）時，將藍池等同於馬雲，標題直接是《馬雲受邀參加歐萊雅美體小鋪競標》。
藍池資本對於泛生物醫藥的投資頗有興趣（見表），這符合家族辦公室投資長線、投資增長的風格。
藍池資本近年來部分股權投資項目 數據來源：crunchbase.com
藍池資本還要服務於蔡崇信的個人興趣。
2019年，蔡崇信23億美元收購NBA布魯克林網隊剩餘51%的股份，也是通過藍池資本完成的。
2019年5月蔡崇信在紐約巴克萊中心觀看籃球比賽 來源：USA TODAY
美國「New Money」：激進產業投資
家族辦公室是全球資本市場重要的參與者。
家族辦公室會直接與銀行或私募競爭項目；也會投資一些純財務投資者不會過問的標的，有錢、任性；而把慈善和公益事業裝入家族辦公室，一直是常規操作。
亞馬遜創始人貝佐斯的家族辦公室貝佐斯遠徵隊（Bezos Expeditions）非常活躍。其官網顯示，投資項目既包括Twitter、華盛頓郵報、朱諾醫療、Workday這樣的明星項目，也包括貨運版優步Convoy、雲計算Domo、機器人Rethink Robotics這樣的早期的風投。
當然，它還投資了一些極其任性的項目——
比如「F1發動機恢復計劃」——目標是重建阿波羅11號每秒燃燒2.7噸火箭煤油和液氧的F-1 發動機；
以太空旅遊和月球定居為核心業務的Blue Origin項目；
甚至還投資了一座以晝夜熱循環為動力，高152米，安裝在距離地面600米山洞中，運行一萬年的時鐘「10000 year clock」。
貝佐斯遠徵隊投資項目萬年鍾 來源：dogonews.com
奧米迪亞網絡(Omidyar Network)、韋伯投資網絡（Webb Investment Network）分別是eBay的創始人皮埃爾·奧米迪亞與eBay營運長梅納德 韋伯的家族辦公室。
《稜鏡》查閱這兩家機構各自官網上，一瞥他們的投資興趣。
奧米迪亞網絡投資的項目非常多元，很多是非盈利項目：例如非洲數字版權中心、維基百科、亞馬遜保護行動、可汗學院。
韋伯投資網絡則更關注網際網路和金融科技，已經退出的項目包括Appurify（被谷歌收購），CardSpring（被Twitter收購），WePay（被摩根大通收購）等等。
一些「New Money」的家族辦公室甚至成為撬動事業的重要槓桿。
根據戴爾官網發布的消息，2013年10月，麥可·戴爾完成249億美元的戴爾私有化交易。2015年10月，以670億美元合併EMC。這兩筆震驚業界的交易，都是家族辦公室MSD（Michael S. Dell的縮寫）聯合銀湖資本完成的。
1998年，戴爾33歲時創辦了MSD。
如今，MSD在紐約、洛杉磯以及富豪們喜愛的佛羅裡達西棕櫚灘設有分公司，投資分散在地產、網際網路、能源、餐飲、通訊、金融、建築、汽車等不同行業。
家族辦公在進行投資的時候還有些獨特的優勢。2017年，50年歷史美國塑料容器商Ring Container由創始人之子賣給了MSD,理由是家族辦公室是長期投資者，不是單純的賺取差價的財務投資者。
SFO到MFO：洛克菲勒式進化
無論是只專注於投資，還是家族「大管家」——只要圍繞一個家族進行服務，都被稱為單家族辦公室（SFO，The single-family office）。
單家族辦公室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葉。
近代工業化的大生產、大分工，分離了資本和企業，也分離了個人財富和個人事業。工業時代的鋼鐵和濃霧，造就了世界上第一批頂級富豪。
1882年，43歲的約翰·洛克菲勒成立家族辦公室，僱傭專業人士，打理資產和慈善。
此後一百多年，洛克菲勒家族辦公室維持了這個家族的財富，凝聚了繼承人。福布斯數據，到2016年6月，洛克菲勒家族成員數量已經達到174人。
1882年洛克菲勒標準石油公司股票 來源：de.wikipedia.org
1979年，洛克菲勒家族辦公室開始為其他富豪家族服務，轉變為一家多家族辦公室（MFO，The multi-family office）。
貝西默信託的轉變則更為成功。
1907年由亨利·菲普斯（卡內基童年玩伴，卡內基鋼鐵第二大股東）創辦貝西默信託。
貝西默信託這個名字是致敬英國冶金學家、酸性底吹轉爐煉鋼法發明人亨利·貝西默。
1914年菲普斯和卡內基合影 來源：thefrickpittsburgh.org
1974年，貝西默信託開始為其他家族提供服務，成為多家族辦公室。
貝西默信託在轉型之初，只是希望外部客戶分擔管理費用。經過幾十年的發展，貝西默信託已是世界上最頭部的多家族辦公室，官網顯示，其資產管理規模超過1000億美元，服務家族超過2500個。
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暴露出全球經濟不確定性，富豪家族對投資的專業性、對於家族辦公室的需求反而持續增加。這給銀行系的多家族辦公室帶來一輪機遇。
銀行一般都擁有數量眾多的客戶群與分支零售網絡，因此其家族辦公室客戶往往是從私人銀行客戶轉化而來。因此，銀行系家族辦公室在經營上具有比較明顯的零售風格，提供可複製的、集約化的服務。
彭博2014年的報告顯示，管理資產規模排名前10位的多家族辦公室，8家歸屬於銀行——滙豐銀行、紐約梅隆銀行、瑞士銀行、富國銀行、美國銀行、M&T銀行、蒙特婁銀行、瑞士百達；剩下兩家分別屬於美國北方信託，以及前面提到的貝西默信託。
讓更廣泛的富裕階層直接購買家族辦公室服務——這是現銀行系多家族辦公室最基本的邏輯。
最新樣本：吳亞軍前夫、海底撈張勇
回到亞洲，香港和新加坡是家族辦公室的兩大中心。瑞銀數據顯示，6比4，香港的業務佔比略勝一籌。
香港是大中華區的金融樞紐，聚集著華人的富裕階層，有成熟的金融體系，以及眾多專業的法律、會計、金融機構。
香港對企業實行16.5%的低稅率及簡單稅制，不對企業在香港以外的利潤徵稅。
龍湖地產吳亞軍的前夫蔡奎就在香港設立了自己家族辦公室。
2012年，吳亞軍與蔡奎離婚，據北京晚報當時的報導，吳亞軍持股45.36%，蔡奎持股30.24%，蔡奎大約分走200多億港元。
2013年，彭博社數據，蔡奎在香港成立家族辦公室佳辰資本。地產以及酒店，一直是這家機構投資重點。
2016年，酒店行業網站hotelmanagement報導，佳晨資本8000萬英鎊收購倫敦希爾頓逸林酒店。2018年，彭博社報導，佳晨資本6.5億美元打包買下美國七家高檔商務酒店。
投資資料庫Crunchbase則顯示，佳晨資本還投資了生物製藥、網絡安防、3D成像等項目。
2019年1月，「佳晨資本：構建制度化的家族辦公室」入選哈佛商學院案例。蔡奎則位列2019福布斯中國富豪榜第39位。
2009年11月龍湖地產掛牌上市首日的吳亞軍（左三）、蔡奎（左四） 來源：騰訊大渝網
新加坡一直在與香港爭奪金融樞紐地位，近年來在政策、稅收（新加坡所得稅法13CA、13R和13X節）、移民等方面積極吸引家族辦公室入駐。
2019年，新加坡政府開始在預算上強化對資產管理的稅收優惠。
2019年3月，星展銀行將財富規劃信託和保險部擴充為財富規劃信託、家族辦公室和保險部。
2020年1月1日，新加坡經濟發展局官網更新了GIP投資移民細則，新增方案C：運營一家管理規模不少於2億新幣家族辦公室。
2020年3月6日，新加坡海峽時報消息，張勇家族在新加坡設立了家族辦公室Sunrise Capital。張勇之妻舒萍，是Sunrise Capital的唯一股東和董事。
海峽時報指出，張勇家族辦公室的設立，是這個「城市國家的重大勝利」。
香港也在積極回應新加坡的競爭。
2020年1月7日，就在新加坡發布新的GIP投資移民細則之後的幾天，香港證券及期貨事務監察委員會（SFC，香港證監會）在官網發布《有關家族辦公室的申領牌照責任的通函》。
有關家族辦公室的申領牌照責任的通函（部分） 來源：香港證監會
這份《通函》不一定直接針對新加坡，但無疑表明了香港爭取家族辦公室落戶的積極態度。
《通函》開篇就說：「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及資產管理樞紐，是家族辦公室進行業務活動的一個必然選擇。」
在香港設立家族辦公室不用申請牌照，只有在提供受規制的金融業務時，才需要申請相關牌照。
藍池資本，持有的是香港證監會的4號（就證券提供意見）、5號（就期貨合約提供意見）和9號（資產管理）牌照。
香港證監會行政總裁歐達禮在公開言論中，甚至將家族辦公室稱為香港打造資產及財富管理中心的「主要基石」。
畢竟巨額資本的聚集，正是金融中心的「原力」。那麼中國內地的情況如何？
建信信託與胡潤研究院聯合發布《2019中國家族財富可持續發展報告》顯示，中國大陸億元資產超高淨值家庭共計11萬戶，比五年前增長70%；中國未來30年，將有60萬億元財富由第一代創始人傳給第二代。
商機之所在，同樣催生出中國內地家族辦公室，尤其是多家族辦公室的興起。
近年來，一大批家族辦公室在中國內地註冊成立，有的本身附屬於銀行、保險、信託、網際網路金融、第三方財富等金融機構，有的是獨立提供家族辦公室服務的公司。
大家都希望在富人這個市場切走一塊蛋糕，但由於剛起步不久，國內想要打造中國版的貝西默信託，道阻且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