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斯基泰人的社會
1. 經濟生產和對外貿易
有關遊牧經濟與農耕經濟起源的問題,學術界大體上有以下四種說法:
(1)遊牧先於農耕說。執此說者為摩爾根、柴爾德。柴爾德的學術傳人布列伍德堅持認為,農耕的起源是由於公元前9000年至公元前7000年間的西亞家畜飼養業的發展。此說法已經過時,但是仍然具有知識史的價值,故在此列出。
(2)農耕先於遊牧說。埃•伊薩克認為,馴化只能在定居人群中才能有效進行,動植物的馴化都是由定居者先完成的。草原遊牧社會是農耕社會的衍生物。
(3)遊牧與農耕平行發展說。上世紀五十年代,切博克薩羅夫和林耀華倡導「經濟文化類型理論」。他們提出遊牧經濟文化類型和農耕經濟文化類型的概念,認為兩者都是對不同自然環境的適應,是相互影響的。
(4)遊牧與農耕分化說。1974年,利斯和貝茨提出一個關於遊牧起源的系統模型:混合乾旱種植業和畜牧業逐漸被灌溉農業所取代,新體制引起人口增加,畜牧業被排擠到山地和邊緣地帶,遷徙與放牧成為了必要,遊牧經濟與農耕經濟出現分化。1991年,克利伯提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論:遊牧是一種不穩定的、波動的現象,最好是研究其興衰的條件,而不去追溯其起源或因果關係模型。哈贊諾夫系統考察了遊牧民與周圍世界的關係後指出,氣候的乾旱化迫使部分農民放棄種植業而變成遊牧民。
要想研究遊牧與農耕的起源問題,必須要弄清楚「遊牧」的定義。筆者認為,王明柯的定義是較為準確的,他認為:「遊牧」是人類利用農業資源匱乏之邊緣環境的一種經濟生產模式。遊牧與畜牧最大的不同在於,遊牧經濟不但要飼養牲畜,還需要通過超高的移動能力來規避災害。由此,筆者贊同上述第4種觀點,歐亞草原經歷了漁獵採集經濟、畜牧農耕經濟、農牧混合經濟的發展,最終孕育出遊牧經濟以及遊牧文明。
從考古學證據不難看出,辛梅裡安人已經粗具遊牧民族的雛形,他們飼養的動物種類有牛、綿羊、山羊、豬和馬。他們似乎也知道駱駝,不過這種動物對於他們來說的價值並不大。辛梅裡安人的畜產構成上毫無疑問是羊佔據多數,但是馬對於軍事貴族而言價值更高,它被用作戰爭與遷徙。公元前12世紀至公元前9世紀,氣候逐漸變得乾冷,原先的畜牧形式無法適應環境的需要,由此引發了畜牧方式的變革。動物種類開始出現變化,便於遷徙的動物(羊、馬)開始佔大多數。帳篷開始出現,以適應環境的需要。同時,騎馬技術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這些變化都為斯基泰人的遊牧生產奠定了基礎。
與辛梅裡安人相比,斯基泰人的畜產比例有較大的變化,畜產比例的變化與動物的動物性(可以簡單的理解為習性)是分不開的,牛因為飲水多、怕熱和移動性差等問題,數量大幅度減少,一般被用於牽引車輛,斯基泰人飼養的牛以無角牛和短角牛為主。隨著冶煉技術的進步,馬具的出現使得騎手可以更好的駕馭馬匹,馬的作用得到了空前的增強,斯基泰人對於馬的崇拜也隨之盛行(無獨有偶,歐亞大陸東端的吐火羅人也崇拜馬匹,他們將高大的馬匹稱作龍神),有些斯基泰人甚至用馬作為名字(古代伊朗語中的aspa)。雖然馬的作用非常巨大,但是其肉乳產量與繁殖率不高,羊(尤其是山羊)則擁有高繁殖率與高產乳量,因而受到斯基泰人的青睞,成為斯基泰人主要飼養的動物。豬因為是雜食性動物(菌菇、野果),和人構成直接的競爭關係,因而斯基泰人不飼養豬,不過在森林草原地帶的定居或半定居部落人群中依然存在飼養豬的情況。
普列特涅娃認為,古代黑海北岸遊牧族群的發展大體經歷了以下三個階段:
(1)侵略階段。此時的遊牧民族從東方遷來,徵服他們的「母國」,從事無規則遊牧,沒有確切的遊牧路線,沒有固定的冬夏牧場。
(2)穩定階段。遊牧民確立了穩定的遷徙路線,有了固定的冬夏牧場和部落墓地。
(3)危機階段。一些貧困的遊牧民被迫定居並從事農業生產,其他家族則繼續遊牧。
通過這一理論,不難看出,斯基泰人的歷史中,大部分時間處在第二階段中。斯基泰人採取的可能是一種垂直遊牧的方式,夏季遷往高山,冬季遷往低谷。遊牧人並非只是單純的「逐水草而居」,他們也有他們的遊牧聚落。在斯基泰人眼中,茫茫的大草原並非是毫無差別的,祖輩們的墳墓、沿途的埃克撒姆派歐斯(聖路)是他們判斷方向和位置的坐標。公元前4世紀以後,斯基泰人逐漸進入第三階段,許多人口被迫從事農業、漁獵和手工業活動。
遊牧經濟並不能維持整個大斯基提亞的正常運轉,斯基泰人必須發展其他的產業來輔助遊牧經濟。從希羅多德的敘述中不難發現,斯基泰人中有4個部落從事農業,它們都分布在第聶伯河流域及以西的河谷、草原上。斯基泰人播種大麥、小麥、黑麥、洋蔥、大蒜、扁豆、小米等作物,但是目前尚不清楚他們是否採用田耕的方式進行農業生產。當然,在公元前5世紀末之後,斯基泰人的農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他們的農業生產已經由遊耕向半定居或定居農業過渡。
為了獲取額外的物資補給,斯基泰人除了從事遊牧與農業外,還極為重視對外貿易,他們的主要貿易對象有兩個,一個是希臘諸城邦(主要是奧爾比亞、博斯普魯斯、科爾松涅斯),一個是東方草原諸部族以及北方的森林民族(即我們通常所說的草原絲綢之路)。
古代黑海北岸希臘諸城邦
斯基泰人與希臘諸城邦的貿易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為公元前6世紀至公元前5世紀,這一時間段的貿易主體是奧爾比亞,第二階段是公元前5世紀之後,這一時段的貿易主體是博斯普魯斯。斯基泰人向希臘城邦提供畜產品、穀物以及皮革等物品,有時也提供奴隸(這些奴隸大多為戰俘),而希臘城邦則向斯基泰人提供葡萄酒、陶器、武器、馬具以及不同種類的金、銀、玻璃、骨製品。這種貿易往來是一種雙贏機制,大斯基提亞的正常運轉離不開希臘城邦,而希臘城邦的繁榮也離不開與斯基泰人的貿易。
除了與希臘人做貿易,斯基泰人還積極發展與東方諸部族以及北方森林民族的貿易,這個遠程貿易網絡被稱為「草原絲綢之路」。有關「草原絲綢之路」的研究,我國學者莫任南、孫培良、餘太山等人做過深入研究。大體上來說,有兩條路線:一條路線是從奧爾比亞出發,到達第聶伯河中遊,沿森林草原地帶東行,徑伏爾加河—頓河分水嶺,穿越烏拉爾山,向東進入亞洲腹地,最終到達阿爾泰山腳下;另外一條路線的起步階段與第一條不同,她是從頓河河口出發,上溯到達伏爾加河—頓河分水嶺後與第一條路線重合。斯基泰人可能利用草原絲綢之路進行黃金、毛皮、大黃的貿易。除此以外,希臘城邦奧爾比亞、博斯普魯斯可能也參與了草原絲綢之路的貿易。他們主要將鏡子、鹽、葡萄酒、馬具以及一些藝術品銷往東方,以獲取黃金、奴隸、皮革以及一些畜產品。
2. 戰爭掠奪與貢賦
有關斯基泰人的劫掠尚武之風,希羅多德對此有非常詳細的描述。斯基泰人飲他在戰場上殺死的第一個人的血。他把在戰爭中殺死的所有的人的首級帶到國王面前,那樣可以分到一份俘獲物,還能獲得款待,否則就只能在一旁幹坐,備受羞辱。斯基泰人習慣將敵人的頭皮當作手巾或把它們縫合在一起當外衣。
由於斯基泰人的武力優勢,不但希臘城邦會遭到他們的入侵,一些森林草原的族群也會遭到攻擊。這些希臘城邦與森林居民依附於斯基泰人,從而形成了被保護與保護的關係,但是這種依附程度並不高,斯基泰人只是向他們收取貢賦。通過繳納貢賦以及為斯基泰人生產手工產品等方式,希臘城邦與森林居民和斯基泰人形成了相對穩定的政治關係。
那麼斯基泰人對於定居農耕區的進攻究竟有什麼深層次的原因呢?首先有必要討論一下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戰和的一般性因素。有關遊牧文明與農耕文明之間的戰和問題,國際學術界早有研究與分析,總結下來,無外乎以下六種說法:
(1)文明野蠻說。這個說法是自古以來最為常見的說法。即使在今天,這個說法依然具有很高的熱度。號稱「內亞大汗」的美國學者D.賽諾就認為,內陸歐亞的歷史就是野蠻人的歷史,「在狗和鬣狗之間會有什麼樣的和平?在窮人與富人之間會有什麼樣的和平?內陸亞洲是我們文明世界的對立面。其歷史是野蠻人的歷史」。
(2)貿易受阻說。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之間貿易受阻既可能是戰爭的結果,也可能是新一輪戰爭的起因。H.司律斯、餘英時、扎奇斯欽都對此有過論述。
(3)氣候脈動說。執此說者為E.亨廷頓。同時,亨廷頓的想法也得到了湯因比的支持。該學說認為,兩千年來亞洲的氣候曾有若干溼潤和乾旱的周期,這與遊牧民周期性外侵相吻合。亨廷頓認為,氣候的變遷與人類文明的興衰有著密切的聯繫。
(4)治亂連環說。執此說者為伊本•赫勒敦、O.拉鐵摩爾、格魯賽和陳寅恪。他們既反對地理環境對於人類社會的完全決定作用,也反對人類能完全改變自然環境的觀念。拉鐵摩爾認為,歷史上出現過農耕與遊牧的相互轉化,但是這種轉化並不意味著進化或退化,環境因素雖然重要,但是人類社會的能動性也不應該忽視。T.巴菲爾德也在不同程度上繼承了這個理論。F.J.梯加特認為,東西方是一個有機整體,每一個區域的文明的興衰都會在整個歐亞大陸上帶來連續性的效應。冀朝鼎通過分析中國「基本經濟區」的演變,也提出了中國歷史循環性的問題。
(5)徵服王朝說。此說由K.魏特夫提出,後由日本學者田村實造、江上波夫等人發展為騎馬民族徵服王朝說。此說是魏特夫針對中國歷史上的遊牧民族問題所提出的理論。他將以北亞為基地形成的國家大致分為遊牧國家和徵服王朝兩個類型。江上波夫發展了這個理論,提出了「騎馬民族—遊牧國家—徵服王朝」的草原遊牧社會發展「規律」。
(6)多元一體說。以費孝通為首的一批學者強調遊牧區與農耕區的統一,此說實際上是為了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而服務。這一學說強調,遊牧文明與農耕文明之間的並峙,實際上並非對立。儘管歷史文獻中記載了連續不斷的劫掠與戰爭,但是不見於記載的經常性的交流與交易才是更重要的一面。費孝通的弟子谷苞也繼承和發揚了這一理論。
(7)情景分析說。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王明柯針對拉鐵摩爾、巴菲爾德等人的歷史循環論進行回應,他強調一種遊牧人類學的視角,提出了針對情境、結構與個人的情感、意圖與抉擇的反思性研究取向,換言之,是在呼喚「人」的因素的回歸。
第1種理論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文明」與「野蠻」是一種主觀的價值判斷,很難用這個模式來分析歷史事件。第2個理論可以解釋一些問題,但是通過斯基泰人的歷史,我們能夠發現存在著除經濟利益以外的一些因素,這些因素左右著斯基泰人對於定居農耕區的劫掠。第3個理論雖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事實上,我們至今還沒有構建出非常精確的氣候脈動模型。第4個理論可以很好的解釋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戰和問題,但是過於社會科學化,忽略了人的能動作用。第5個理論可以放在一邊。第6個理論,筆者覺得非常有道理,但是這個理論無法針對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戰和問題提出合理的解釋。第7個理論充分重視人的能動作用。筆者認為,如果要討論斯基泰人對於定居農耕區的進攻的深層次原因,可以從4、7兩個理論入手。
首先,斯基泰社會自身具有劫掠的傳統,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斯基泰人的社會中存在一種劫掠風俗,叫做Balc。青年男子想要成為高層武士,就必須通過這種名叫Balc的劫掠儀式,希羅多德在其著作中也有提到這個問題。由此不難看出,斯基泰人對於其周邊定居區的劫掠,與他們的社會文化風俗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但是,我們不能將這些問題全都歸咎於斯基泰人的社會風俗。
斯基泰人所佔據的草原地帶,由於經濟成分單一,所以他們極度依賴商業,為了維持日常生活所需,斯基泰人需要控制周邊的城邦以獲取自身發展所需要的物資,因為綠洲城鎮往往位於重要的商道上,是商隊的補給站。斯基泰人對於希臘城邦的徵服並不會帶來破壞與殺戮,與此相反,他們極其注重對於城邦的保護,他們往往不會幹涉希臘城邦的內政,僅僅只是向它們收取貢賦,因此黑海沿岸的希臘城邦在斯基泰人的控制下擁有較大的自主權。外部環境的壓力(薩爾馬提亞的入侵),使得斯基泰人迫切需要擴大自己的生存空間,而與定居民的接觸,又會使得一部分斯基泰人不夠「斯基泰化」,從而逐漸從大斯基提亞中剝離出來。氣候的變化、外敵的入侵、定居民的影響,這諸多的因素,最終造成大斯基提亞的解體。(這一段是筆者的猜想,有待進一步的論證)
3. 誓約儀式與族群認同
雖然斯基泰人只是一個政治共同體,但是這個共同體有一套誓約體系來加強自己內部的凝聚力。希羅多德曾詳細的記載過他們舉行誓約的習慣。斯基泰人會將酒倒進一個特製的大碗裡面,然後用小刀或者錐子在締結誓約的人的身上刺一下或割一下,把流出的血混到酒裡,然後斯基泰人將刀、箭、斧、槍浸在裡面。隨後,締結誓約的人們自身和他們的隨行人員中最有威望的人們就一起莊嚴禱告,最後飲大碗裡的血酒。這和中國古代的歃血為盟非常類似。
此外,斯基泰人也通過構建神話傳說的方式加強共同體的認同感。希羅多德也提到了斯基泰人的起源傳說。傳說斯基泰的祖先名叫塔爾吉塔歐斯,他的雙親是宙斯和包律斯鐵涅司河(第聶伯河)的一個女兒。塔爾吉塔歐斯有三個兒子:波克賽司、阿爾波克賽司、斯克拉科賽司(文本中做Coloxais,白桂思認為應該是Skoloxais,希羅多德有可能誤記了名字)。傳說在他們統治的時期,有金鋤、金斧、金杯從天上掉落下來。由於小兒子斯克拉科賽司取回了這些金制器物,所以他的兩個哥哥將全部的王權交給了小兒子。(白桂思認為希羅多德對於這則傳說的理解有誤,他援引本維尼斯特的說法:這些東西是伊朗社會三個階層的象徵。酒杯象徵祭祀,對應遊牧斯基泰;斧象徵戰士,對應王家斯基泰;犁和軛象徵農民,對應農業斯基泰與商業斯基泰。)斯基泰人認為,他們當中不同的部族就對應了不同的人的後裔,王家斯基泰自然就是小兒子斯克拉科賽司的後裔(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王家斯基泰的稱呼是Paralatae。希羅多德說長子是斯基泰人中的Auchatae的先祖,次子是Katiari和Traspians的先祖,這三個部族名稱皆指代不明)。斯基泰人篤信著這個傳說,他們的王族保存著這些金器並定時向它們奉獻犧牲以求保佑。如果看守金器的人在節日這天露天睡覺的話,斯基泰人就會認為這個人活不過當年,人們便會給他一塊足夠他在一天之內騎馬各處馳騁的土地。以上的傳說,或許能從側面解釋斯基泰人喜愛黃金的原因。
4. 喪葬習俗
有關斯基泰民眾與王族的喪葬習俗,希羅多德也有過詳細的闡述。
普通的斯基泰人死後,一般要過40天才能下葬,因為斯基泰人認為,人死後40天,靈魂才開始離開屍體,盤旋,接著離開死者的土地。這種說法在所有操印歐語的族群中非常常見(在這40天內,死者被視為「活著的屍體」,他依然對他的所有物擁有管理權,他的婚姻關係在這一刻依然有效,只有在40天後,這個「活著的屍體」才會變成「活著的死者」。也就是說,在斯基泰人的文化中,死者並沒有在絕對意義上死亡,他只是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生活)。在此期間,死者的近親會用車拉著死者遍訪親朋舊友,被訪問的親朋舊友會款待死者的親人,向死者獻祭,同時也會給死者隨行的族人以相同的物品。
斯基泰國王的葬禮也是如此,但是極為奢華。國王的屍體要進行防腐處理,斯基泰人在國王屍體的表面塗蠟,將腹部切開並清洗乾淨,裝上切碎的高良姜、香料、大茴香等作物的種子,之後再縫合起來。斯基泰人用馬車馱著國王的屍體巡遊大斯基提亞的各個部族,每到一個部族,部族的人就會以截耳嫠面(象徵著自己為死者殉葬)的方式來表達悲傷之情。巡遊一圈後,斯基泰人會將死者送到斯基泰歷屆國王的墓地——位於蓋羅司人(Gerrhus)的地方(斯基泰人對於部落墓地非常看中,斯基泰國王伊丹圖爾索斯曾警告大流士:如果波斯人毀壞斯基泰人先祖的墳墓,斯基泰人將不惜決一死戰)。他們把死者置於草床上,放入方形的墓穴中,接著在死者的兩側插上兩列長槍,上面搭上木片,木片上再覆蓋細枝編成的蓆子。之後,他們將國王的一個嬪妃、行觴官、廚夫、廄夫、侍臣、傳信官殺死陪葬,然後再陪葬一些馬匹以及金器。最後,斯基泰人會修造一個大冢,這類大冢在考古學中的專有名詞是「庫爾幹」。這類庫爾幹幾乎都由黑土構成(推測這些庫爾幹的封土是由草皮構成的,因為牧草腐爛後常年風吹日曬,所以演變成現在的黑土。因為草皮象徵了「天堂的牧場」,所以其來源必須得是茂盛的草地。斯基泰人認為,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只是死者去了另一個世界,如果在那個世界,死者所處環境和今世一樣,那麼他還會繼續生活下去),它們既是草原的地標,又是防禦的場所(斯基泰人的庫爾幹建成後,會在封土堆底圈壘一圈巨石,四周建造外牆,外牆外還會挖一圈壕溝,封土堆的頂部會立一個大型的石人雕像,石人雕像象徵著英雄的死者以及斯基泰人的祖先塔爾吉塔歐斯),因為斯基泰人的庫爾幹會修造的極為高大醒目。目前所知的斯基泰人的庫爾幹大約有3千座,絕大多數的庫爾幹出現於公元前4世紀的黑海北岸。隨著公元前3世紀大斯基提亞的瓦解,庫爾幹也逐漸消失。庫爾幹的封土呈現一種社會規則:社會等級越高、封土越高。王家庫爾幹的封土一般在14—21米左右(經歷兩千多年的風雨侵蝕後的高度)。
斯基泰國王死後一周年,要舉行周年祭,選出50個國王最親信的青年侍臣和50匹最好的馬作為犧牲。首先,斯基泰人將人和馬的內臟掏出並清洗乾淨,隨後用穀殼填裝並縫合。之後,他們會在庫爾幹的四周打上許多的木樁,2個一對,4個一組,每一組配一個車輪。他們將車輪一分為二,各將半個輪緣安放在一對木樁上的凹槽處。之後,他們用木棍從馬的尾部貫穿到馬的頸部,再把木棍駕到車輪上。每一匹馬的嘴裡都塞著馬銜,配有一副韁繩,韁繩系在前面的木橛子上。之後,斯基泰人用一個木棍沿著青年侍臣的脊椎從後部一直貫穿到頸部,從身體後部出來的棍子插到橫貫馬體的那個木棍上的孔裡。最後,這些獻祭的人馬就以戰士騎馬的姿態安置在庫爾幹的四周。
當然,因為斯基泰人的庫爾幹中有大量的陪葬金器,所以自古以來,對於庫爾幹的偷盜情況數不勝數,幾乎每個庫爾幹都被盜墓者光顧過。
亞歷山大羅波爾庫爾幹
尼卡耶娃庫爾幹
斯基泰人的墓頂石人
5. 斯基泰藝術
斯基泰人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們的以動物作為主題的器具,即「斯基泰動物風格藝術」。這種藝術風格流行於上古時期的歐亞大草原,許多的草原遊牧族群都會採用這種藝術風格。斯基泰人用動物造型來裝飾一些日常用具:武器、馬具、衣服、宗教器皿等。這些器物往往鑲嵌有黃金,或者直接以黃金為裝飾材料。
由於斯基泰人在西亞地區不斷與定居文明進行接觸,斯基泰人得以吸收當地的先進冶金技術以及金製品製作技術。公元前6世紀時,斯基泰動物風格藝術已經逐漸成熟。公元前5世紀時,由於與希臘城邦頻繁接觸,斯基泰動物風格藝術發生了變革,呈現出希臘—斯基泰藝術的混合風格。隨著之後黑海北岸草原地帶的動蕩,斯基泰動物風格藝術沒落了,但是動物風格藝術卻為薩爾馬提亞人所繼承,在民族大遷徙前後,這一藝術風格傳播到西歐地區,成為西歐中世紀藝術取材的源泉之一。
科斯特羅姆斯卡雅庫爾幹出土的盾形徽章上的臥金鹿形象
四、學術展望
斯基泰人雖然已經融入到了其它的民族中,但是研究他們的歷史仍然是有必要的。斯基泰時期的黑海區域,其歷史發展的動力機制是什麼?黑海區域與地中海區域、裏海區域乃至整個中亞大草原、綠洲城邦,他們的歷史空間結構究竟是怎樣的?布羅代爾的專著《菲利普二世時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地區》已經向我們展現了地中海區域的歷史脈絡,我們或許可以藉助年鑑學派的研究方式,來重新審視黑海、裏海的歷史。在黑海的區域史研究中,查爾斯.金的《黑海史》已經給出了不錯的範本,我們當前的任務是如何在它的基礎上繼續向前推進。筆者認為,解決這些問題,離不開對於以斯基泰人為代表的中央歐亞諸遊牧族群歷史的研究。
作者 芝蘭學社【中亞遊牧組組長】閻膏珍 陝西師範大學歷史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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