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芳華》海報
青春荷爾蒙式的 「年代殺」
參考消息網12月22日報導 電影《芳華》100%色彩還原,斥資3500萬在海南還原創作者青春記憶中的大院和文工團,美術服裝、攝影上的高要求,也成功營造了屬於那個年代乾淨、純潔、青春躁動的男生女生們。在鏡頭下,女兵的形象不摻任何雜質,不再是欲望凝視的客體,而是真正美的化身。
導演馮小剛曾在《1942》和《我不是潘金蓮》展示了強烈「企圖心」,但對於《芳華》卻是抱著「解開心結」、「痴迷」的純粹心理。馮小剛曾在文工團的美術組當兵,在二十一二歲的年紀,文工團舞蹈演員靈動而美麗的身姿曾讓他欽慕不已:「見他們端著臉盆走過來,特別想和她們走一照面,卻又不敢看。」
而編劇嚴歌苓在文工團生活了10年,跳舞8年,又當了5年創作員,和戰友們吃、住、練功,朝夕相處,每一個人物、每一個情景恍如隔日。她說:「《芳華》可以說是最貼近我親身經歷的一部小說。」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麼《芳華》如此原汁原味,充滿「代入感」。
沒有「江湖氣」的文藝女兵
據說,為籌備《芳華》,馮小剛親自選角色,拒絕「整容臉」,更偏愛「有瑕疵但真實」的演員,談及原因,他說:「世界本來就是一個江湖,很多女孩就有江湖氣,但並不是我拍的那個年代的女孩。」此外,劇組提前5個月體驗文工團生活,耳濡目染時代氣息:文工團吃飯前集合、點名、齊步走去食堂等等部隊常規動作,也在電影中承襲下來。片中有一處場景為女兵的更衣室,頗有新意。在影片中,部隊水源供應緊張,洗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女兵洗完後,男兵才能洗。女兵們洋溢著青春氣息,讓我們似乎隔著屏幕就能感受到澡堂裡的氤氳蒸氣撲面而來。
中國八十年代歌手鄧麗君
鄧麗君的歌聲「如一雙溫柔手,能撫慰人內心的寂寞」,在八十年代的中國廣為傳唱,這在電影裡得到了重視再現。《芳華》中唱機+磁帶+紅色薄紗的場景中,鄧麗君的歌聲婉轉唱起:「濃情千萬縷,絲絲為了你;盼君多珍惜,願你長相憶」,歌詞照應著女兵們縈繞心間的情愫,青春荷爾蒙氣息在銀幕上煥發光彩。
長達6分鐘的「真實」長鏡頭
《芳華》在表現「自衛反擊戰」時,用了長達6分鐘的長鏡頭——劇組不惜花費700萬元拍攝。為增加真實感,鏡頭需要一直跟隨劉峰的視線運動,並且還需要攝影團隊、爆破團隊、特效化妝團隊及演員的高度配合。反覆排練,力求演員跑位極其精準,否則,一步跑差,滿盤皆輸,而這場戲也是促使很多退伍戰士進入影院的原因,還原戰爭的殘酷性也讓人淚流滿面。
馮小剛對於《芳華》是有「私心」的,「文工團」的體驗終究只局限於少部分人的記憶中,但「文工團的那些花兒」,那些瀰漫青春荷爾蒙氣息的少男少女們卻是永遠能打動人心的,而盡善盡美地還原「年代」特徵,也都是為緬懷那個時代的「青春」為襯託。
弱化「撕裂式成人禮」
如果說影片前半段有多麼美好,那麼後半段的殘酷就有多決絕。對一些人而言,芳華不似佳釀,他們都是時代洪流裡的浮萍,甚至冷暖都不自知,在青春裡一個趔趄,再回首已是面目全非。而馮小剛對這場「撕裂式成人禮 」進行了弱化處理。
劉峰遭遇逼問
劉峰「平凡卻偉大」。憑奉獻精神獲得的每一項榮譽、每一個標兵,卻是對他人性的剝離。何小萍晾曬的「粗製濫造」的胸墊被眾人恥笑,蕭穗子緊身的喇叭褲被評價為「穿出去得多丟人啊」——在這裡,愛是被「禁錮」的。在一次「觸摸事件」之後劉峰被「背叛」,被孤立,命運陡轉。一旦發現英雄也會落井時,投石的人格外勇敢,人群會格外擁擠。
何小萍撕碎的軍裝照
何小萍是一個倔強、善良而孤獨的人,從未被善待,所以「更能識別善良,也最珍惜善良」。濃鬱的鄉土氣息和內斂的個性無法融入集體,她的勤學苦練被認為是裝模作樣,她出的汗則被大家捏著鼻子當眾調侃——「軍裝事件」「內衣事件」爆發,最終承受被變異的環境所包裝、誘發出來的欺凌。
集體拋棄了「劉峰」「何小萍」,劉峰和何小萍經歷了從個體的陷落,到主動遠離歷史的旋渦的轉變。戰爭讓劉峰截了肢,只剩下了左臂;而何小萍則因為目睹太多慘狀,受了刺激,成了呆滯的精神病人。他們的心是「死」的:倘若這樣犧牲,劉峰便能被寫成歌,在心上人的歌喉裡成為不朽;假如繼續痴癲,小萍就能一直跳舞,在幻夢裡領舞到老去。
文工團離別場景與劉峰何小萍相濡以沫
而在「文工團解散」的那場戲中,濃墨重彩地渲染「離別」,但是卻獨獨缺席了「劉峰」和「何小萍」,這是否代表他們「不需要被諒解」呢?直到最後,劉峰淪落為一個街頭小販,被人扣車,只能低聲下氣送禮說好話,何小萍從精神病院出來後,依然無依無靠。而當初當年欺負過他們的女兵「出國的出國,經商的經商,嫁人的嫁人「,過著富足的生活。於是馮小剛用柔和的結尾消解了一切——劉峰和何小萍「相濡以沫」,互相陪伴暖暖地擁抱彼此。作為主線,大量的線索是丟失的,他們讓位與片中的「美好與青春」,只能放棄追問,只能「善良」,只能選擇「原諒」,只能與生活「和解」。
電影《贖罪》中因為「惡意」永遠錯過的兩人
英國電影《贖罪》有相似結構,卻在平淡的描述中越來越勾人心懸——機緣巧合的「惡意」造成了無法挽回的遺憾,始作俑者了解了真相後,只能獲得永遠的遺憾和悔恨。影片結尾的那種「生而為人的渺小無奈」,在命運勢不可擋洪流前「苦苦掙扎」的魅力讓人久久不能遺忘。與之對比,《芳華》的結尾仿佛架起鋼炮卻打起了啞彈,隔靴搔癢,靠著煽情與柔化,內容上直接省去了「深刻」和「反思」。馮小剛對於敘事的方向也是「曖昧不明」的,吸收了優秀小說的滋養,卻又消解了那些文學作品裡過於犀利黑暗的成分,這也導致電影每個符號都有「涉及」,卻都不夠「深刻」,馮小剛用「語焉不詳」式的溫柔,瓦解了主人公青春時代經歷的寒冷與九十年代的迷失。
馮小剛「語焉不詳」式敘事
電影的容量是非常有限的,從初剪200分鐘到院線版136分鐘,而電影院認為135分鐘是觀眾的極限,可想而知剪輯過程中刪去了大量內容。可以說電影和文學有很大差別,文學是大樹,很多粗枝散葉,甚至樹上的小蟲子、小動物都可以展現,閱讀的人有時間慢慢看。與之相反的是,電影的每場戲,每個枝上都要掛一果子,而商業片尤為更甚。所以電影專注於「劉峰」和「何小萍」的刻畫方式也就不奇怪了,從呈現效果來看「浮光掠影」人物顯得」立不住」,結構也比較「散亂」。
《陽光燦爛的日子》與《霸王別姬》時代人物印記深刻
從人性的角度來說,來詮釋一個特定社會的特質,在這種特定社會中,人性醜陋的、邪惡的或者是美好、陽光的,都有一種形成的基礎。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巧妙地用激情四射、懵懂衝動、可笑又可愛的青春作為切入點,外表看似荒誕不經放肆不羈,其中內裡包含了對人生、命運深深的孤單和無力感,是以一種舉重若輕的方式去展現傷痛沉重和荒誕可笑,整部電影「滿而不顯」。陳凱歌的《霸王別姬》通過描繪兩個京劇藝人半世紀的悲歡離合,實則在言中國人的生存狀態及人性的思考與領悟,它的解讀電影難度也不低於一部文學巨著,即使是配角的蔣雯麗也讓人眼前一亮。
《芳華》中何小萍獨舞病情康復
《芳華》將時代文化的特性被簡約為個體的特質,與這兩部「特定社會、特定人格」的層次性、解讀性電影相比,《芳華》將1973-1993年的事件跨度「大幅度快進」,甚至用看似「機智」方式直接略去,大大影響了合理性。在一些觀眾看來何小萍精神病獨舞固然美麗,但這樣的「康復」過於「神跡」了。《芳華》中的配角「林丁丁」「蕭穗子」「郝淑雯」他們也是「面目模糊」,只是作為故事中的旁觀者,「曖昧敵不過門當戶對,友情敵不過加官晉爵」這樣的狗血劇情缺乏交代。只是「基本做到了把一代人的命運寫出來了」,但其中的緣由來去則是弱化的。
林丁丁(楊採鈺 飾)與劉峰(黃軒 飾)
此外小說中對劉峰的描述是「假如由醜至美分為十個刻度,他的相貌該是五度。穿軍裝戴軍帽的他,可以往美再移一度」「身高只有1米六九」而電影中黃軒雖然有「老實憨厚、真誠可靠」氣質,但終究與「非常平庸」相距甚遠,以至於林丁丁在被「強抱」後的「幻滅、噁心、辜負」感受說服力不強,轉折邏輯上不足。
終其原因,馮小剛從賀歲大片一路走來熟知觀眾心理,而琢磨起觀眾「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時也常常無往而不利。對《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蓮》等曲折題材的操作過程,馮小剛深諳其道,對內容進行二次調整有準確的判斷。犧牲了「不合時宜」的陰暗,報以「善意的妥協」,觀眾看得動心,而不錯的票房成績也回報了馮小剛的一把文工團版「致青春」。
馮小剛用一種狡黠的智慧「欲言又止」,「語焉不詳」,但對青春的謳歌,對逝去的緬懷則顯得難能可貴。對那些曾在槍林彈雨中衝鋒,或長眠於那片土地的平凡而偉大的英雄們來說,《芳華》是最深沉的懷念和祭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