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1996年12月28日,第38次圓頂基地越冬隊在完成物資裝載作業後,乘坐7輛雪地車,拖帶著36輛滿載物資的雪橇車,開始向圓頂基地前進。西村所在的105號車充當車隊的臨時餐車,他每天都要費盡心思地為隊員們準備晚餐,還要為節省用水和處理剩菜傷腦筋,不過,他利用剩餘燉菜製作的所謂「糖醋裡脊」倒是頗受好評。
瑞穗正月
從S16出發深入南極大陸280公裡,就抵達了日本的另一座科考站——瑞穗基地。這裡不是常駐站點,現在屬於無人狀態,即將進駐這裡的觀測隊員們目前還在另一處中轉站點,而基地本身已經被積雪埋沒了。
1997年1月1日,我們在瑞穗基地開始了新年的第一天。在我們剛抵達這裡時發生了一點小意外,遇到了從富士圓頂基地趕來的號稱「丁基膠特急便」的第37次越冬隊員。據說第36、37次越冬隊在圓頂基地連續進行冰層鑽探作業,就是像鑽井一樣在大陸冰架上鑽孔,從冰層深處採集樣本進行研究,已經鑽到冰下2500米的深度。不料,在作業的關鍵時刻,最為重要的鑽孔機居然「罷工」了,現在毫無辦法,而為了維持2500米深的鑽孔所需要的化學溶劑醋酸丁酯也不夠用了,第37次觀測隊才緊急趕到瑞穗基地,以獲得第38次觀測隊帶來的醋酸丁酯。
■深入南極大陸200多公裡的瑞穗基地,這裡沒有常駐人員,在西村等人抵達時這裡是無人狀態。
與我們提前會面的第37次觀測隊員除了藤井理行隊長外,還有米山醫生和谷口機械師。他們三個人都是在超級寒帶度過嚴冬、充滿自信的強者,特別是目前在札幌市立醫院任外科主任醫師的米山醫生,我敢肯定地說,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強烈的危險氣息。他的頭髮長及腰間,像印第安人似的紮成兩個辮子,耳朵穿著耳環,而且還是兩個……他的眼神,怎麼形容呢,如果他獨自一個人在海外旅行的話,海關人員必定會對他嚴格審查一番。就算他自己說是醫生,別人也不會相信他的話,甚至會說出「真的嗎?騙人!」這樣的話。總之,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另外兩個人也不得了,藤井隊長在很久以前是唱民謠的「悲慘的十八線歌手」,外號「一番星」(傍晚時最先看到的星星)的谷口隊員留著莫西幹頭……我為他們準備了晚餐,包括大份的蔬菜冷凍拉麵和捲心菜絲,他們三口兩口吃個乾淨,馬上又開始檢查雪橇車,花費的時間並不比吃飯多。在裝上我們送給他們的生蔬菜後,三人立即帶上運著醋酸丁酯的雪橇車踏上歸途,兩位第38次觀測隊的隊員駕駛SM104號車與他們同行,馬不停蹄地趕路。這趟來回有1400多公裡,他們只花了一周時間,行程不可謂不緊急。谷口隊員在回到基地後就血尿不止,不得不臥床……
■在南極雪原行進的雪地車隊,從昭和基地到圓頂基地的行程達1000公裡。
我們第38次圓頂越冬隊走了兩個人,現在還剩下11人。雖然身處南極雪原,但新年晚餐總是要吃的。想到這裡,我想方設法取出現有的正月套餐食材,準備了餐前點心、伊勢蝦、鹽烤鯛魚等菜餚。但是,眼下沒有足夠大的盤子盛裝節日菜餚,我不能奢求有田瓷器和青磁造的長方形盤子,至少能有居酒屋那種10人份刺身拼盤大小的盤子吧。我四處尋找,看到雪橇車旁邊有一塊長50釐米、寬40釐米的牌子。我不假思索地將牌子拆下來,鋪上鋁箔紙,便成為一個閃亮無比的大盤子,就像在小學畢業時舉辦謝恩會時用到的盤子。有了這個大盤子,我總算可以將各種料理漂亮地端上餐桌。
在日本,新年必吃的一道料理是年糕湯,我很想做出海鮮湯汁,但手頭既沒有鰹魚乾,也沒有海帶,只能用裙帶菜湯加入用微波爐加熱的方糕湊和。煮好之後,我覺得味道尚可,裙帶菜與方糕的搭配產生了微妙的化學反應,釀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味道。當然,我還計劃將餘下的伊勢蝦頭、烤鯛魚等食材加入味噌湯、清魚湯等,做出與國內不同的料理去填飽隊員們的胃。
■日本人在節日裡經常食用的傳統美食:鹽烤鯛魚。
我連次日的午餐也想好了,將鯛魚剔骨取肉,拌以醬油、七味粉、蛋黃醬和泡發洋蔥幹,用來做三明治的餡料,這樣就製成了非常好吃的「海鳥」三明治(「海鳥」是日本某水產品罐頭的牌子,一般以魚為原料,常常用於製作三明治、沙拉和卷壽司等——編者注)。這種三明治對於討厭吃魚的孩子來說,不僅不會排斥,還會吃得津津有味。如果在國內製作,不會使用洋蔥幹,而是用新鮮的洋蔥,味道會更好。在使用新鮮洋蔥的時候,不需用鹽揉搓,切成薄片直接夾在切片麵包中間,味道會偏辛辣,也更好吃。不過,還是依個人口味選擇做法。
到達富士圓頂
在地平線遠端,可以看到一些零星的模模糊糊的影子。隨著車隊的前進,那些影子逐漸清晰起來,終於可以辨別出是建築物的輪廓,那就是圓頂基地了,在偌大的雪原上顯得孤零零的。
1997年1月16日,經過1035公裡、前後19天的辛苦奔波,我們第38次越冬隊終於到達了圓頂基地。我知道有一本名叫《大草原上的小家》的小說,而圓頂基地正是《大雪原上的小家》。由於時間還很充裕,我們當天決定在距離圓頂基地10公裡的地方搭帳篷宿營。算起來,我們離開「白瀨」號已經過去20天了,大家都已經熟悉了極地野外的宿營生活,動作熟練地解開雪橇車,補充燃料,架設遠距離通信用的HF天線,採集製作飲用水的雪,炊事作業,檢查雪橇車等等,一切就像流水線作業一樣。在到達這裡前,我們每天在雪地上趕路,吃了睡,睡了吃,生活過得無比單調,想到馬上就可以和枯燥的旅程說拜拜了,每個人在工作時都很有幹勁。
■南極觀測隊隊員在野外搭建的帳篷。
今晚的菜單是牛肉火鍋,選用澳大利亞牛裡脊肉,我將其切片,每個人都有1公斤的量,所剩不多的洋蔥也都加進去,還放入了泡發乾香菇、冷凍菜豆和荷蘭豆,讓鍋底帶點綠色。說起來很簡單,可是沒有烤豆腐,沒有魔芋絲,也沒有大蔥,我做的是超級偷工減料版的「全牛肉火鍋」!這些牛肉還是在澳大利亞裝船的,我還用約一個月前裝船的雞蛋加以浸泡,各位隊員以旺盛的食慾將這些牛肉全部扔到了胃裡。
晚餐的話題很自然地聊到從明天開始的圓頂基地的飲食問題。來自極地研究所,負責大氣與氣象研究的平澤隊員說:「越冬時期,我們會吃松阪牛或米澤牛吧,我在日本的時候沒什麼機會吃到這些高級牛肉,心裡還是很期待的。」我迎合他說:「什麼肉都有!牛肉不光有松阪牛肉、米澤牛肉,還有三田牛肉和AU牛肉,此外還有黑豬、野豬、鴨子、馬、火雞、雞等大部分肉類。」不過,今晚的牛肉火鍋是最後一次吃上新鮮洋蔥了,以後再吃牛肉火鍋將不再有新鮮洋蔥,而且也沒有魔芋絲和大蔥,甚至過了今晚雞蛋也要冷凍起來了,這些事當時還是藏在我心裡的秘密。
■鮮嫩誘人的松阪牛肉,這種牛肉被認為是日本國產牛肉中品質最上乘的品種。
當餐桌上約10公斤的牛肉吃得差不多了,我拿出了啤酒、清酒、威士忌、紅酒和燒酒,加上隊員們自己帶來的酒,將餐前酒、餐中酒一併合成餐後酒,開始痛飲,個個喝得迷迷糊糊,我自己也喝高了,腦海裡一幕幕浮現出之前20多天裡在南極內陸跋涉的艱辛情景。
我想到很多很多。想起出發前一夜,和我一樣來自海上保安廳的田中結隊員通過昭和基地的VHF無線電熱情高唱「從北國來」為我們餞別,還有搬出冷凍品時,「白瀨」號四分隊的各位隊員們在艦上張起大幕,為我們舉行大型送別會。還有我們在S16進行的地獄般的裝載作業,只有十三四人卻要將超過100噸物資裝上36輛雪橇車。在車隊出發時,由於油料不完全燃燒而導致的車內冒煙,還有因輕微一氧化碳中毒而臥床不起的佐藤隊員,還有就是出發時不知為何只加了5升燃油,結果只跑了1公裡就停車的103號車。我還想起那個一天到晚不停發牢騷「不想有這樣的經歷……不來這就好了……為何要來這種地方考察……」的宮島攝影師,還有現在還埋在零下35度的積雪下的瑞穗基地和貼在基地裡的安格妮絲·娜拉妮·林與山口百惠穿比基尼的海報。
■拖著雪橇車的雪地車隊,雪橇上裝載著各種物資,主要是燃料。
說到瑞穗基地,我想起自己參加第30次觀測隊時,我們在零下40度的室外,用切開一半的油罐點起炭火舉行燒烤活動的事情。所謂旅行的回憶,通常想到的是看到的自然風景或是觀測隊的活動,可是來到南極後,不知為何腦海裡出現的都是與自己有關的人……這或許是因為南極觀測隊能夠依賴的硬體條件實在太少了,從第一次觀測隊開始,海上保安廳就給予大力支持,我也會從先輩那裡繼承同樣的心情。總之,令人懷念的一張張臉龐現在陪伴我走到1000公裡外的遠方,只是令人討厭的宮島還在身邊。
到了次日早上,最後一段行程開始了。在雪地車排好隊列,準備出發之際,那個愛發牢騷的宮島攝影師拿著「竹夫人」(一種代用女性人偶)坐上暱稱「美雪渦輪」的105號車,也就是我的愛車。
「《文春周刊》的主編跟我說,讓我到南極看看,我來也來了,可是其他的車子我都不喜歡,能不能通融一下呢,這車子還真是不錯啊!」宮島還真會說笑。話雖如此,我的座車上還掛著保安廳交給我保管的保安廳旗,他應該不會將這輛車的照片登上周刊雜誌吧,事實證明,我的想法還是太膚淺了。
■日本海上保安廳廳旗,西村的座車上就懸掛了一面這樣的旗幟。
在我們正式開始越冬生活兩三個月後,從日本給我們發來了傳真,上面的照片把我嚇壞了,我乘坐的那輛雪橇車赫赫在目,車頂高高飄揚著保安廳旗,在旗幟一側被P上了嘴巴大張的當紅女優麻衣醬。我腦海裡飛快地跳出訓斥、警告、依本人意願辭退等字眼,但是最後我沒有因為此事受到任何責罰,平安地回到了巡邏船上,唯一的解釋是追究的時效已過。如果有讀者想看那張照片,可以購買《不肖·宮島:與南極觀測隊同行》一書,但我不建議您這麼做。
12點,我們吃過由杯麵和飯糰構成的午餐後,車隊開始出發。雪橇車排成一路縱隊駛向圓頂基地。如同海市蜃樓般的基地在我們面前呈現出它的剪影,隨著我們不斷駛近,它的外觀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從遠處看時還以為是建築物,但靠近到兩三百米時才發現,那是用角鋼、油罐和平臺梯子搭成的棚子,就是用來堆放物資的露天倉庫。
準備與我們交接的第37次越冬隊的隊員當中,有5人已經先行出發前往昭和基地,迎接我們的是剩下的4人。來自氣象廳的池谷隊員按照之前我和他的約定,穿著兔女郎的裝扮為我們帶路。終於,7輛雪地車抵達了富士圓頂觀測點。
下期預告:在抵達富士圓頂基地後,西村一行人在第37次越冬隊隊員的引導下參觀了基地。與昭和基地相比,圓頂基地既狹小,又破舊,一點都不像才開設三年的新基地,而生活在這裡的觀測隊員幾乎都像野人一樣,不修邊幅,邋遢不堪,不禁讓西村懷疑自己在一年後是不是也會變成那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