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ESPN的The Jump節目做了一個非常經典的片段，那剛好是在勒布朗-詹姆斯生涯第四次命中絕殺球的第二天——這一球讓騎士在對步行者的首輪系列賽中取得了3-2的領先。
這一球也讓勒布朗在季後賽的絕殺球數量超過了麥可-喬丹，後者當然比勒布朗打的季後賽更少——本賽季在湖人奪冠後，勒布朗已經多出81場。The Jump的主持人蕾切爾-尼克爾斯在那個片段中展示了喬丹和勒布朗在季後賽最後5秒鐘（包括第四節和加時）的制勝球數據。數字本身是接近的。而尼克爾斯對身邊的麥蒂和皮蓬髮問：喬丹真的比勒布朗「關鍵」嗎？
後兩人的反應能說明很多問題。他們幾乎無法表達自己覺得這個問題有多荒謬。皮蓬笑了笑，嘆了口氣，讓麥蒂先回答。他們提名了比勒布朗更值得信任的球員：雷吉-米勒、保羅-皮爾斯、科比-布萊恩特和喬-詹森。
「原因是，」麥蒂說，「勒布朗的第一個想法永遠是，『我要打正確的籃球。』」
「沒錯，」尼克爾斯回答道。「這也是關鍵能力的一部分。」
「我們說的是進球，」麥蒂接著說。「其他人都是覺得，『我要出手這球。我不會傳球。』」
尼克爾斯指了指屏幕上的數據：「那數據上說勒布朗關鍵時刻的貢獻比喬丹還多。」
皮蓬又說這些數據只能說明勒布朗打過更多比分焦灼的比賽而已。「我寧願贏對手10分，」他說。「勒布朗不是一個願意出手最後一投的人。」尼克爾斯還不願意放棄說服他們：「但他就是比另一個人做得更多呀！」
麥蒂和皮蓬不在乎。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就是很荒謬。喬丹有勒布朗沒有的東西，他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比起人，他更像個神。
我可以理解。我也是在喬丹時代長大的球迷。這一年齡段的很多球隊高管——在工作中都是冷靜的天賦評估者——都會使用不同的語言和標準來討論喬丹的偉大。那是我們的感覺。他有一種勒布朗永遠不會有的不屈精神。
喬丹的無敵光環並不是馬後炮。他在自己的時代就已經無敵。在喬丹的6次奪冠中，公牛都所向披靡。在1991年和1996年，沒人能阻礙他們，這兩個冠軍分別開啟了兩個三冠王朝。
但在1992年，尼克斯在第二輪把可能是最強喬丹之隊逼到了第七場。1992年總決賽，開拓者一度跟他們打成2-2平，G5還在波特蘭進行。在1993年東部決賽，尼克斯對公牛取得了2-0領先。那個賽季，常規賽MVP查爾斯-巴克利率領的太陽跟公牛打了6場，如果不是約翰-帕克森的關鍵三分就會有G7。（在帕克森進球之前，喬丹包攬了公牛在第四節的全部得分——一共9分。）
1997年總決賽，爵士和公牛打成2-2平，主場在猶他進行，那就是「流感之戰」，公牛2分險勝。1998年的步行者在東部決賽G7差點掀翻了公牛。
那是面對數支正處於巔峰的偉大球隊時，令人恐懼的不確定時刻。在許多當代觀察家（包括本人）看來，他們並沒有感到不確定。喬丹是無敵的。
他打出了完美的成績：總決賽6戰全勝，然後在公牛衰落之前——因為傑裡-雷因斯多夫拒絕給冠軍應有的讚譽——退役。公牛在1999年能四連冠嗎？還有其他想像一個不完美喬丹的如果：如果他沒有去打棒球，公牛會不會在90年代中期的總決賽裡輸給火箭一兩次？如果喬丹不是在退役那段時間放鬆了身心，公牛能做到第二次三連冠嗎？一些老公牛球員說過，不要想當然地認為統治會一直持續。（史蒂夫-科爾稱八連冠的猜想是「荒謬的」。）如果奧尼爾留在魔術，在公牛第二個三連冠期間給他們在東部製造困難呢？
如果沒有工資帽的突然飆升讓凱文-杜蘭特在2016年籤約勇士呢？2016-17賽季的騎士是勒布朗帶過的最強一支。如果騎士面對沒有杜蘭特的勇士連冠了，我們又將如何評價勒布朗的總決賽戰績？2018年又會發生什麼？凱瑞-厄文會留下嗎？
那都是平行宇宙的歷史了。現實的喬丹戰績完美，而勒布朗在總決賽4勝6負。喬丹的完美光芒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更加耀眼，並徹底淹沒扭曲了關于勒布朗是否會超越——或是已經超越——他成為現代史上最偉大球員的討論。
勒布朗三次在總決賽失利都是因為勇士——兩次是有杜蘭特的超級戰艦，第三次是厄文和勒夫都受傷。
另一次則是在2007年，勒布朗進入聯盟的第四個賽季，他遇上了老辣的馬刺，這種對決並不公平，年輕的勒布朗完全被碾壓：場均22分，命中率35.6%。但他在生涯中比喬丹更早打進了總決賽。
那還剩兩次失利：2011年輸給小牛，2014年再次輸給馬刺。
2011年總決賽是他的汙點。勒布朗表現糟糕，很消極，沒參與。其中一場比賽他只得了8分。喬丹總決賽最低單場得分都有22分。勒布朗的失敗總會破壞人們對他相較於喬丹的印象，甚至在某些潛意識層面也是如此。這改變了我們看待勒布朗的方式。他的失敗很有人味。喬丹不像人——他完全不受恐懼支配。2011年總決賽使勒布朗變成了凡人。他無法抹去，也無法擺脫。
2014年的馬刺比熱火更強，即便如此，我們也從未見巔峰喬丹的球隊遭遇1-4的慘敗，一場接一場。
至少在1988年後就沒有了，那年活塞在半決賽4-1強勢羞辱了公牛。壞孩子軍團在1989年6場淘汰公牛，1990年用了7場，他們也拿下兩連冠。在那之後，喬丹只輸過一次系列賽：1995年對魔術，當時距離他離開棒球聯賽復出只過了幾周時間。
喬丹的生涯有一種吸引人的線性特點，讓最偉大球員的討論被渲染得更迷人。喬丹輸給過冠軍，遇到過難對付的對手，直到他明白如何掀翻他們。在他幾乎整個職業生涯，他都效力於一支球隊。
勒布朗顛覆了關於「忠誠」和球隊建設的常規。他積極參與了兩支三巨頭球隊和如今這支超級兩巨頭球隊的建設。考慮到圍繞明星二人組和三人組建設的深度和防守，勒布朗在其巨頭球隊裡的其他隊友不一定比喬丹的更強。
在勒布朗第一次轉會去熱火之後，他的東部對手實力不可能與80年代的凱爾特人和活塞相比。那時候的綠軍很快老去了。羅斯的膝傷毀掉了公牛。保羅-喬治和羅伊-希伯特填補了空白，給熱火施壓，包括在2013年在東部決賽打到G7。但他們從未被認為是一支真正頂級強隊。
2013年熱火對步行者的系列賽也是勒布朗生涯中的亮點。熱火在那個賽季變成了巨艦。他們取得了27連勝。在系列賽之前，他們打出了45勝3負的戰績。他們在最後兩輪系列賽8戰6勝，還在總決賽面對馬刺時遇險，是雷-阿倫的底角三分拯救了他們。
8勝6負的表現讓勒布朗錯失了打出喬丹式無敵賽季的最好機會。幾乎所有歷史前十球員都經歷過至少一個無敵的賽季。但勒布朗從未有過。今年在奧蘭多16勝5負算嗎？湖人給了你無敵的感覺嗎？
所有這一切——2011年總決賽，勒布朗時而傳球第一的天性，外界對他與喬丹不同性格和生涯道路的評判——可能就掩蓋了勒布朗在關鍵時刻的紀錄究竟有多驚人。對熱火的G5就是一次縮略。勒布朗21投15中拿了40分，包括在最後100秒命中兩記不可理喻的反超球，以及超級關鍵的上籃。但是，丹尼-格林錯失了可能為湖人鎖定冠軍的三分，那是勒布朗傳給他的。如果格林進了，勒布朗就是英雄——就像喬丹傳給科爾的經典球一樣。但格林投丟了，批評頓時四起。
對他們不同的領導風格的認知影響了外界對他們處理關鍵時刻方式的分析。喬丹是咄咄逼人。他逼迫隊友與自己一起戰鬥，讓他們為季後賽熱戰做好準備。勒布朗曾經（現在依然？）是被動進攻的。喬丹是大佬鬥士。勒布朗總過度思考。
一些不喜歡喬丹方式的前隊友承認，喬丹可能的確幫他們強硬了起來。但這只是神話書寫罷了。科爾需要被喬丹打一拳才能命中關鍵跳投嗎？很多隊友都說，如果沒有皮蓬那種培養型領導力的平衡，喬丹的斥責就不會產生預期效果。
但麥蒂和皮蓬說他們感覺——不管這種感覺是否能導出更大的真相——勒布朗的關鍵球紀錄與喬丹的不一樣時，他們講得是很虛的東西。勒布朗的5次壓哨絕殺，包括那集The Jump播出十天後勒布朗對猛龍命中的一球，都發生在總決賽之前。有4球出現在勒布朗輸掉總決賽的賽季。沒有敘事線索能將它們與終極榮譽聯繫起來。人類的記憶需要穿針引線，沒有那些線索，有些關鍵球就會被忘卻。
喬丹坐擁兩記罕見的絕殺球——包括面對克雷格-埃洛命中的漂移跳投，這氣勢磅礴的驚人一球直接被稱為「The Shot」。（另一個「The Shot」出現在四年後對騎士的橫掃。）他在1997年對爵士總決賽的G1命中了一記壓哨絕殺。一年後，他又面對拜倫-拉塞爾投進了另一記類似的、終結了系列賽的關鍵球，為自己的公牛生涯畫上句號。
勒布朗總決賽生涯最著名的一球來自2013年對馬刺的G7，在比賽還剩27.9秒的時候，他命中了一記長兩分讓熱火領先4分。這一球沒有一個典型的冠軍決定球應有的光彩：馬刺幾乎放他投，就像他們對大部分勒布朗跳投的防守策略一樣。（隨後勒布朗還用一個搶斷終結了系列賽懸念。）
他在總決賽最耀眼的時刻是在防守端——2016年對勇士G7最後給伊戈達拉那記追身大帽。在騎士最重要的進攻回合，勒布朗把舞臺讓給了厄文。喬丹始終站在舞臺中央，從來沒動過。他只在防守壓迫自己發揮的傳球。
雖然勒布朗在總決賽沒有那樣的經典球，但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他在比賽關鍵時刻的統治力可以與喬丹相提並論。
2013年總決賽G6的第四節和加時賽（當時熱火2-3落後），他拿出了歷史最佳級表現。在熱火得到的最後38分裡，勒布朗直接創造了29分（算上了傳球造成的罰球），包括連造17分幫助熱火逆轉了10分劣勢。他在防守端無處不在。可以說他以一己之力帶動了熱火的逆轉。（他在常規時間最後1分鐘還出現2次大意失誤，差點導致熱火輸掉比賽。）
在阿倫的扳平三分之前，他在常規時間最後20.1秒投進了關鍵三分，加時賽最後1分43秒又命中反超拋投。在G7，勒布朗在最後5分40秒飆進三記長兩分，其中就有一記制勝球。
2016年總決賽G7，厄文的關鍵球和那次蓋帽掩蓋了勒布朗在進攻端的統治力，騎士在第四節得到18分，他貢獻了11分，包括連拿8分，讓騎士從落後4分變成領先2分。
那場比賽最後4分15秒，勒布朗4投0中。好吧。每個人都在打鐵；比分在89-89幾乎僵持了4分鐘。最後10.6秒，勒布朗差點扣進，但被德拉蒙德-格林狠狠犯規，如果他扣進了，定會火遍網絡，成為他生涯裡最經典一球。（他用罰球鎖定了冠軍。）他在G5和G6連續兩場拿到41分的表現，57投31中的效率或許無法被評為「關鍵」，就因為騎士大勝了勇士。
勒布朗在2013年對步行者的東部決賽G1命中過壓哨上籃。2009年對魔術的東決G2也投進過壓哨三分。2012年在東決淘汰綠軍的時候，他打出了45分15籃板的華麗數據，可能拯救了熱火的三巨頭時代。
2018年總決賽G1，可能是勒布朗生涯裡最出色的比賽，包括在最後的喬丹式進球，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因此得到同樣的光環。在常規時間最後1分鐘，他衝進籃下兩次命中反超球。當勇士在最後幾秒以下面的陣型防守勒布朗，他給喬治-希爾穿出了無可指摘的一球。
勇士對希爾犯規，後者第一罰命中追平比分，但錯失第二罰。然後，JR-史密斯的表演開始了。勇士在加時取勝，之後完成了橫掃。這樣的結果讓勒布朗當天的表現成為了註腳：51分8籃板8助攻，32投19中，包括第四節7投6中拿到13分。或許史上最強球隊也對勒布朗及他身邊的喬丹-克拉克森、凱爾-科沃爾、傑夫-格林、小拉裡-南斯也沒辦法。2018年，在騎士的21場季後賽中，勒布朗8次得分超過40。
喬丹的關鍵履歷也是完美的。我們在《最後之舞》中也得以回溯。他有很多打鐵，包括罰球打鐵，可沒人能比得上喬丹在關鍵時刻的接管次數和效率。
但勒布朗與他的距離可能比感覺中還要近。
看看那張他被勇士包圍的照片。杜蘭特和格林可沒在盯人。他們防的是空間。這就是喬丹遭遇過的防守法則。勒布朗能去哪呢？你想看他撞上四個人的身體無腦出手拋投嗎？
比較數據現在就成了洗刷真相。在高階數據上，喬丹在最好賽季的表現要稍好于勒布朗。他作為得分手佔據的回合更多，也保持了驚人的使用值和效率。
如果將他們各自的高級數據除以場次（包括常規賽和季後賽），喬丹平均每場的貢獻是稍微高于勒布朗的。沒有明星的光能亮過他。
助攻的差距也不大。喬丹在季後賽場均5.7次，勒布朗是7.2次。喬丹在季後賽搶斷數稍稍領先，勒布朗的蓋帽數也稍稍領先。籃板差距不小。勒布朗在防守端的作用跟喬丹不同，他在籃下更強力，能打多個位置。
就像一位高層本周所說：「喬丹是個更好的單挑得分手，勒布朗則是做什麼都更好。」
或許吧。儘管如此，單挑得分在關鍵時刻還是特別重要。而如果巔峰喬丹——曾拿過勒布朗從未有過的最佳防守球員——能在當下這個防守放鬆的時代打球，對我們而言該是多棒的享受啊。
他們累積數據的差距將是巨大的。如果沒有傷病，勒布朗的總得分會是歷史第一。（勒布朗在總決賽G5低調的超越了卡爾-馬龍，常規賽和季後賽總得分躍居歷史第二。）他的總助攻和籃板數可能會是喬丹的一倍。勒布朗並不沉迷於追求數據。他仍是聯盟第一人。我們還在見證他的巔峰。
但請謹慎嘲諷勒布朗的10次總決賽之旅都源於東部孱弱。在喬丹的六冠中，除公牛外東部最強的4隊總勝率64.0%，每百回合淨勝分是-4.8。勒布朗連續8年進決賽時對手的水平也類似：勝率62.3%，每百回合淨勝分-4.5。正如ESPN的凱文-佩爾頓指出，現在的球員天賦池反而更深。
勒布朗無止境的統治必須得到注意。喬丹沒有、也不可能把巔峰保持這麼久。
至少，他倆孰強孰弱已經是個值得辯論的話題了。喬丹支持者不可能再喊著「6-0」就覺得這個問題沒懸念。或許要看個人喜好。你更喜歡最巔峰的價值還是長期接近巔峰的持久？ 你覺得了勒布朗在2011年總決賽的失敗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他與喬丹的對比？
對一些人來說，完美是最重要的。勒布朗永遠不能超越喬丹。為了贏一場比賽，他們永遠會選喬丹，而在這樣的語境下，你也很難不贊同他們。
但勒布朗整個生涯的偉大是不能否認的。如果他再拿一個冠軍，或者再打出兩個與如今相當的賽季，喬丹是最偉大的絕對性——即他在這場辯論中「獲勝」的理由——將會越來越窄。勒布朗有機會，而且是很有機會將這個關於GOAT的話題推進到一個共識，而這本身在十年前都是所有人無法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