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純暉,1956年出生,福建南安人。1972年下鄉。1984年開始發表作品。200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曾任福建省文學院常務副院長。著有長篇《欲望之船》,小說集《聽來的故事》,散文集《出生地》,中篇系列《風流歲月三部曲》,短篇系列《婚姻狀態》,散文系列《平民生活》《我的花世界》《我的通訊錄》等。2020年7月18日因病逝世於福州。
懷念 | 作家呂純暉:永在愛與美的出生地
一個親戚的女兒到作家葉梅家裡玩,拿著一本書翻了翻,便老半天坐著不動了,直到吃飯叫了好幾遍,也不願放下。大大咧咧地對葉梅說,您替我給那位作家帶句話,我好久都不看書了,因為現在的書不好看,可《出生地》讓我能一口氣看下去。葉梅打趣,人家知道你是誰呀?女孩撇著嘴說,怎麼了,一個普通讀者啊。
《出生地》是作家呂純暉的散文集,也是最能讓我們讀懂她的一部書。她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身邊的普通人,擷取庸常世俗中的詩意與愛。可就是這樣一位沉靜而深情的作家,昨天永遠地離開了。
7月18日下午,歐逸舟在朋友圈寫到:
花枝太太離開了我們。
母親安息,永遠美麗。
隨後,作家肖克凡也在朋友圈裡表示了哀悼:
「我的知交好友呂純暉女士今天13:53分在福州病逝。我非常悲傷!轉發她生前的美麗照片,以表悼念之情。純暉走好,天堂喜樂。」
呂純暉寫作多年,她熱愛並享受生活在文字裡,與文字相伴,她將生活詩意化,也將文學生活化。在她的心裡,文學是美的,生活也是美的,這是她永遠的信念與追求。歐逸舟說,「孩童時在我的眼裡,母親是一張乾淨明亮的方格紙。她至今堅持手寫,無論千字散文抑或萬言小說,無論草稿抑或最終定稿,她決不允許300格的稿紙上出現3個以上的塗改字。」
呂純暉手稿
呂純暉勤勉於文學創作,她早年的作品,如《欲望之船》《風流歲月三部曲》《婚姻狀態》《平民生活》等,寫得自由自如,對生活自有觀察和品味。近些年的作品,如《出生地》《聽來的故事》等,則平易中透著淳厚。在呂純暉筆下,世俗生活的所見所聞、家長裡短,卻不煩碎閒雜,總能品出點生活的韻味來,讓平平淡淡的日子閃爍出光採。
評論家陳曉明認為呂純暉的小說與散文很難分辨,小說偏向散文化,散文卻又曲折跌宕,故事性很強。「但是,不管是小說還是散文,呂純暉的作品絕不平淡,她很能說故事,有很強的敘述能力。這種敘述能力不是外部結構,而是生活模式。」
呂純暉的筆下,有她碰到過的騙子、小偷,馬蜂窩,有窮苦朋友、小麵店和漁村的童話。小小的故事,都是她與人的點滴交往,平凡不過,但因為有情感的涓涓注入,平凡之中顯出了千般滋味。朋友們說呂純暉古道熱腸,即便是萍水相逢,也能感同陌生人的悲喜,給人以暖與愛。
她關心三輪車夫小林的命運,無條件地接納這個靠拉車挑起全家重擔的漢子的傾訴,真心同情這個小人物悲歡跌宕的命運;她對求助的農婦施以援手;她關注小麵店裡四川小夥計的生存冷暖;她讓曾經被砍得不成人形的計程車司機敞開心扉…… 《書生被騙記》裡,她描述了市井蟊賊的行盜,又呈現出對行騙者的一次寬恕;《夜茫茫》裡,她記敘了長途汽車上的兩個初次進入福州卻立即陷入茫然的年輕女孩的命運前程;《大紅袍》裡,她感懷一對夫妻在武夷山看管大紅袍,生活自然自在、無怨無艾……
呂純暉說:「即使到了天寒地凍的人類冬天裡,最好的辦法還是保持心靈的純潔性,因為純潔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另一樣取暖的工具是幽默。只可惜幽默遠在物價全體上漲之前就貴得不得了,並非人人能夠付出這筆高消費。」
生活中歷經不少風雨磨難,下鄉、進工廠、與父母家人長期分離,但在她的文字裡,沒有牢騷、抱怨與怒氣。看起來多麼微不足道的事物,她總能賦之以意義和趣味。《文藝報》總編輯梁鴻鷹評價呂純暉的文字:「愛」與「美」,是不變和四處流淌的旋律,她的文字更多的是對美的頌揚,對愛的激賞,品質至純至醇。正如女兒歐逸舟在為《出生地》序言中所寫:「無論是小麵店,還是大紅袍,她總能挖掘它們與這個世界最真切的關聯,那便是一個『情』字。她的心中有情,眼中有情,所以筆下有情。」
作家白描形容老朋友呂純暉,沒有一驚一乍,鮮見重彩渲染,無論寫人,還是記事,她總是繞開或者壓下表面的浪花,不動聲色地引領讀者走向文字背後,走向生活和情感的深處,那裡,埋藏著她最看重的東西,她用她的方式將其開掘出來。
呂純暉喜歡戴各式的帽子,永遠身著一襲長裙,見面時,人未語便先笑了。作家陳濤說,呂老師愛美,有著小女孩般的天性,始終充盈著對美好事物的熱愛。陳濤曾在呂純暉工作過的八閩書院待過二十多天,在這個被她當作孩子一樣珍視的院子裡,呂純暉帶陳濤前前後後地轉,講著院子裡景物的來歷,布置院子時的想法與心境。
在豐饒繁複的世事面前,呂純暉和她的文字像一朵朵明亮的花和一片片素淨的葉,在寧靜中展現著自己的美和歲月的痕跡,就像她指著不經意間看到的一株花、一棵樹、一條匾、一塊石頭問,「哎,陳濤,你看它好不好看?」
中國作家網記者周茉 綜合報導
最後,特刊發《文藝報》總編輯梁鴻鷹在2013年的評論文章《呂純暉:在愛與美的出生地》以紀念呂純暉女士。
呂純暉:在愛與美的出生地
梁鴻鷹
我們都有自己身世的出生地,作家更有自己文字的出生地,在這出生地裡如何經營、經營什麼,是大有區別的。去年底,一向在福建文學圈裡為人謙和、低頭做事的呂純暉先後出了兩本不厚的書——散文集《出生地》和小說集《聽來的故事》。讀過之後,我的感慨很多。在各種各樣的寫作者中,有這樣的人,他們懷著對世界的熱愛,對善意的珍惜,聽從心靈的指引,隨意率性地記下自己對愛的認識、錄下自己對美的領悟,讓文字從自己的筆下隨性衝淡、自然而然地出生。純暉就是這樣經營自己的文字的。
純暉說寫作是在善待自己,我認為她更多的時候是在善待他人。一如在生活中純暉善待自己遇到的每個人,在寫作的時候她善待讀者、善待所使用的文體、善待每個詞句。具體地說,她不肯苟且羼水、敷衍成文,她慎用形容詞、副詞,而動詞、名詞在她手裡生龍活虎、畫龍點睛,不讓讀者乏味與緊張。她說:「散文是千年以來我們語言的稻米。一代一代的耕者,以心靈之水,以激情之柴,以生活或生命狀態之米,炊雪白雪白的飯給我們餐。常有感於飯與飯竟如此不同,有的是新谷,有的卻是陳糧。」她斷斷不願意把老套的「陳糧」端給大家,她講,「我不敢說我的就是好米,可我知道哪裡有好米——它們甚至是野生的、雜交的,不用經與典的『農藥』,不用詩或詞的『化肥』,自然而然地拔節抽稻揚花結粒飽滿。」我想,這樣的寫作哲學很值得推崇。
純暉是經過了不少風雨與磨難的,下鄉、進工廠、與父母家人長時間的分離等等,但在她的文字裡,沒有牢騷、抱怨與怒氣。她多採擷尋常生活中之溫暖點滴,每日所見之鱗光片羽。不管分量多輕,多麼微不足道,她總能賦之以意義和趣味。正如她的女兒歐逸舟在為《出生地》所作序中所說:「無論是小麵店,還是大紅袍,她總能挖掘它們與這個世界最真切的關聯,那便是一個『情』字。她的心中有情,眼中有情,所以筆下有情。」也許在與他人的交往過程中,最能看到一個人的品格、境界。純暉對人不設防、不猜忌,她關心三輪車夫小林的命運,無條件地接納這個靠拉車挑起全家重擔的漢子的傾訴,真心同情這個小人物悲歡跌宕的命運;她對求助的農婦施以援手;她關注小麵店裡四川小夥計的生存冷暖;她讓曾經被砍得不成人形的計程車司機敞開心扉,她認為,「即使到了天寒地凍的人類冬天裡,最好的辦法還是保持心靈的純潔性,因為純潔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另一樣取暖的工具是幽默。只可惜幽默遠在物價全體上漲之前就貴得不得了,並非人人能夠付出這筆高消費。」她總是在自己的文字裡,實踐著自己的善意,延展自己對他人的祝福,相反,她拒絕咀嚼自己的善意以為炫耀。
但最濃的情義、最深的記憶往往屬於流逝的歲月與失落的過往,散文《出生地》打撈的是個人內心的記憶——一段炮擊金門時代的往事,3位年輕而沒有留下姓名的好戰士,一戶家道中落的清苦人家的相濡以沫,大時代、日常生活、不起眼的小事小情,作家把個中的曲折委婉,寫得有情有義、溫而不膩,在紙上建起了一座情義之碑。與父母的摯愛情愫是純暉文字的另外一個方面,為白如「水姜」的老年母親洗腳,調侃她的耳背與打岔,細敘她的嘮叨與精明,同樣感人至深。再如,寫詩人舒婷,說她「她領著一大群香水玫瑰、九重葛和太陽花,住在鼓浪嶼中華路一座老式別墅裡」。「她放下詩歌的十字架,挽起散文的菜籃子。」顯出她觀察、認識和描寫人的功夫十分了得。
「愛」與「美」,是呂純暉文字中不變和四處流淌的旋律,她的文字更多的是對美的頌揚,對愛的激賞,品質至純至醇。
文章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