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霸王殺姬」,你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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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2年楚漢形勢圖

授權自公眾號：歷史教師王漢周

力盡重瞳霸氣消，楚歌聲裡恨迢迢。

貞魂化作原頭草，不逐東風入漢郊。

——明·朱靜庵《虞姬》

01

漢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十月，素有「羽之神勇，千古無二」之稱的西楚霸王項羽，遇上了致命敵手。

這是一個由超級牛人組成的群毆團。

領頭的是劉邦；出主意的是張良、陳平；抱團參與的有韓信、彭越、樊噲、周勃、灌嬰…

總兵力高達60萬。

強敵環伺，屢遭襲擾，更令項羽焦心愁悶的是，軍中斷糧了。

人是鐵，飯是鋼，吃不飽肚子扛不動槍。項羽被迫退守垓下（今安徽靈壁東南），築壘安營。

此時，楚軍尚有10萬之眾。

10萬對60萬，在你扎我一槍我捅你一刀的冷兵器時代，差距雖大，但並不代表項羽必輸無疑。

焉料，合圍之中，張良等謀士連出么蛾子，十面埋伏加四面楚歌，鬧騰得項羽徹底慌了神。

而本文所敘及的這個令後世莫衷一是的千古謎團，就發生在這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項羽畫像

02

據《史記·項羽本紀》記載，項羽平生有兩樁最愛：一曰美人虞姬，一曰名駒烏騅。

至於「美人」一詞，是釋義為細腰高胸大長腿的養眼女子，還是妃嬪稱號，至今史家各執一詞。

作為嬪妃稱號的美人，起於秦朝，止於明朝，排位於皇后、夫人之後。

《後漢書·皇后紀序》：

（光武中興）又置美人、宮人、採女三等，並無爵秩，歲時賞賜充給而已。

由上可見，「美人」的地位一般般。也基本能斷定，連行軍打仗都要隨行的虞姬，其身份只是項羽的寵妾，並非正妻。

就跟現在的成功人士或富豪休閒旅遊一般，多帶「秘書」，帶老婆多沒勁。

閒話少扯。但說這日深夜，聽聞四面楚歌，項羽大驚：

莫非，漢軍已把楚國給拿下了？不然，咋來那麼多楚人？

這時，虞姬款款走來：

「兵家勝負，乃是常情，何足掛慮？備得有酒，與大王對飲幾杯，以消煩悶。」

這一段念白，出自京劇重要戲碼《霸王別姬》，原名《楚漢爭》。

聽虞姬這麼一勸，項羽折身回帳，你一句我一句地唱上了：

（虞姬）勸大王休愁悶且放寬心；

（項羽）怎奈他十面敵難以取勝：

（虞姬）且忍耐守陣地等候救兵；

（項羽）無奈何飲瓊漿消愁解悶…

垓下之戰形勢圖

03

唱著唱著，項羽嗓門陡沉：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這首詩，便是項羽的傳世力作《垓下歌》。

——我西楚霸王的力量能拔得起山，氣勢能吞得下天。怎奈天要亡我，縱有烏騅寶馬也再難奔馳。

烏騅不前進了，我該怎麼辦？虞姬啊虞姬，你說怎麼辦？你快點說啊該咋辦？

事已至此，還能咋辦？

司馬遷在《史記·項羽本紀》中如是記載：

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緊接著，絕沒有半字省略：

於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

在「仰視」和「於是」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虞姬呢？司馬遷再沒多寫一個字。

但於後世的戲本、典故及民間傳說中，多稱虞姬為了不拖累項羽，突然拔劍自刎，就此香消玉殞。

那麼，一代美人虞姬果真死了嗎？如果死了，那到底又是如何死的？

虞姬自刎圖

04

據西漢陸賈所著雜史《楚漢春秋》記載：

霸王別姬夜，歌數闋，美人所和之詩，曰《復垓下歌》或《和垓下歌》：「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大王都灰心了，我一介女子又何必苟且偷生？

話是這麼說了，可做沒做，不得而知。

另一個事實是，對虞姬的「何聊生」之舉，司馬遷的《史記》與班固的《漢書》誰都沒提。

按說沒道理，不應該啊。

虞姬這般剛烈堅貞，為情赴死，兩位就算不大書特書，也該給個一句半句的交代，是不？

但，真沒有，不信你去翻。

及至明代，蘇州出了個文學家名叫馮夢龍，專門選錄歷代男女之情事，編纂而成《情史》一書，又名《情天寶鑑》。其中有載：

（虞姬和歌之後）姬遂自刎。姬葬處，生草能舞，人呼為虞美人草。

這倒是說了虞姬自刎，可這本妥妥的才子佳人愛情讀物，能當正史來看麼？

05

虞姬的第二種死法：項羽逼殺。

四面楚歌，嘰哩哇啦，項羽聽得心神大亂，以為大勢已去，就那麼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問啊問啊問：

「虞兮虞兮奈若何！」

你細聽，細咂摸，這聲聲追問，是不是給美人虞姬下的一道逼殺令？

事實也是，身陷重圍，想脫困自是千難萬難。若再帶上一個柔弱女子，更是難於上青天。

再者，劉邦是誰？

泗水潑皮，好色之徒啊。自古成王敗寇搶老婆，若落入他手還有好？想我霸王南徵北戰，何等風光牛掰，焉能被人戴帽子？！

虞姬貌美且聰穎，怎聽不懂看不破項羽的心思？

面對曾被自己看做超神般的男人，虞姬心下戚然，一唱和完《垓下歌》便拔劍自刎。

想想看，依項羽的身手與能耐，咫尺之距，如果阻攔，也就一伸手的事兒。是不？

但，虞姬「如願自刎」。

虞姬已死，心病已了，這回可以輕裝上路了。

也許你會反駁，項羽乃楚漢人傑，怎會有這般不堪心思？

且看當夜：

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

要知道此時項羽尚有10萬兵力，結果全被他當做擾亂漢軍視線、掩護自己逃生的棄子，只帶800人趁亂突圍，試圖斷尾求生。

《史記·高祖本紀》：

「使騎將灌嬰追殺項羽東城，斬首八萬，遂略定楚地。」

可憐這八萬楚軍將士，就這樣被潁陰侯灌嬰生生絞殺，人頭滾落一地。

一個女子，又算得了什麼？

06

對於虞姬之死，坊間還有第三種說法。

那就是既未自刎，也沒遭逼殺，而是與好男人項羽同騎寶馬，一起參與了暗夜突圍。

在今安徽宿州靈璧縣，有一村莊名曰霸離村，古稱霸離鋪，距垓下主戰區約30公裡。

據當地傳說，項羽帶虞姬突圍至此，人困馬乏。而出身於遊商遊販、屢遭城管追攆，練出一副好腳力的灌嬰正率兵迫近。

若再拖累下去，後果不堪設想。虞姬於是一咬牙，冷不丁拔出項羽的寶劍，一橫，一抹，身落馬下。

項羽見狀，悲慟大哭，草草掩埋後繼續跑路。

後來，當地人修築虞姬墓，興建虞姬文化公園，設立國家4A級旅遊景區，引得遊人絡繹不絕，自然沒少賺銀子。

可是，滁州定遠縣不幹了：

喂，你們跑錯片場了，真正的虞姬墓在我們這兒呢！

光說不行，得有證據。定遠人民很快搬出了唐代中國地理專著《括地誌》。

書中寫得很清楚，在定遠縣南六十裡有「嗟虞墩」，世稱「項羽美人冢」。

經專家幾番考證，竟然引出一樁令人瞠目心顫的無頭公案來——

虞姬自刎，項羽難離難捨，遂割取美人頭藏於甲冑之內，就地掩埋的只有屍身。

一路逃至定遠地界，眼見無法甩脫追兵，項羽便以劍掘坑，以袍相裹，埋葬了虞姬頭顱。

由此，也便有了「彼葬姬首，此葬姬身」的兩墓之談。

這說法，夠傳奇，也夠重口吧。

07

每每說及霸王別姬，其情其景可謂盪氣迴腸，甚至成為愛情與價值觀的典範。所以很多人，包括史家學者，選擇性忽視了《太平寰宇記》裡的記述。

《太平寰宇記》編撰於太平興國（公元976年～983年）年間，是一部具有極高研究價值的古代中國地理志史。

在「濠州鍾離縣」條中如是說：

虞姬冢在縣南六十裡，高六丈，即項羽敗，殺姬葬此。

項羽戰敗，忌憚虞姬落入劉邦之手，遂「殺姬葬此」。

而那副鐫刻於虞姬廟門前、注目歲月風雨的對聯，似也在默默訴說著這樁悲情過往：

虞兮奈何，自古紅顏多薄命。

姬兮安在，獨留青冢向黃昏。

參考史料：

司馬遷《史記·項羽本紀》《史記·高祖本紀》、樂史撰《太平寰宇記》、京劇唱本《霸王別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