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惹」是個意象獨特、看一遍就能記住的名字。不知道起初是誰把印尼爪哇島上的Yogyakarta翻譯成「日惹」(也許是爪哇語的諧音?)的,「日+惹」這麼奇特的漢字組合,能讓人產生若干有趣的聯想。反正我的腦洞直接開到了「后羿射日」的神話傳說去了。總之,在我望文生義的想像中,這大概是個天氣炎熱的城市,頗有熱帶風情。喔,如果非要在城市和著名景點之間建立起簡單的線性關係,比如北京→故宮,那麼日惹→婆羅浮屠(Borobudur)。不過,當我搭著從峇里島飛日惹的早班機,抵達這座半夢半醒的城市時,我已經把婆羅浮屠拋在腦後,而是在糾結關於日惹到底怎麼發音的問題:明明旅遊手冊和訂票網站都寫著「Yogyakarta」,但機場大屏幕顯示的是「Jogjakarta」,而當地人則喜歡簡單地說「Jogja」。關於日惹的語音、語義學問題,我至今存疑無解。
我樂於入鄉隨俗,和當地人「Jogja」來「Jogia」去,方便彼此交流。日惹號稱「爪哇的靈魂」,但隨車行走在清晨市中心的JI Malioboro大街上,我瞥不見它的「靈魂」,第一印象似乎並不耀眼。從地圖上看,JIMalioboro大街一頭連接著圖古紀念碑,另一頭延伸到蘇丹皇宮。據說JI Malioboro大街是以馬爾堡公爵(Duke of Marlborough)的名字命名的,可惜作為一個不熟悉其歷史語境的外來者,我無法知曉這位公爵有何奇聞異事可供緬懷。
當我到達預訂的旅館,大多數人都沒有起床,一個迎聲來到旅館花園吧檯的夥計,揉著惺忪睡眼,不忘微笑地接待了我。來得太早,還沒到入住時間,安頓好行李,拿了張旅館提供的日惹景點地圖,打算步行到皇宮。一路上,感覺整個城市在漸次甦醒。去皇宮的途中路過一片又一片頗有特色的居民區,房子多為一層,小院裡花草簇生,建築外觀顏色皆是清爽的淡綠、淡粉等,在藍天的映襯下,一派天真。早起的人們慢悠悠地在街上走著,還有人和我說hello,頓時覺得日惹的「靈魂」也醒來了。然後,太陽升高了,天氣果然蠻熱,滿足了我最初對日惹的胡亂猜想。
日惹皇宮(Kraton)始建於1755年,由日惹蘇丹國首任國王哈孟庫布沃諾一世(Hamengkubuwono l)主持設計,皇宮內的歐式建築則是1920年代才加建的。和很多已變身為純粹觀光地點的皇宮不同,日惹皇宮還住著蘇丹王(這是印尼政府允許保留的世襲王位)。目前皇宮的主人是哈孟庫布沃諾十世蘇丹,他同時也是日惹特別自治省的省長;其父哈孟庫布沃諾九世曾積極抵抗荷蘭殖民統治,並在印尼獨立後擔任過國家副總統。日惹皇宮沒有想像中富麗堂皇,但不失其高貴典雅,從中可一窺爪哇文化、伊斯蘭文化和歐洲文化在此融合共生。皇室的諸多收藏,如銀器、瓷器、木雕、織物等,雖然看著精緻美麗,但畢竟離我們這些平民的日常生活比較遙遠,倒是花園裡圈養動物的籠子瞧著新鮮,一時讓人誤以為走進了一座小型動物園。在皇宮邂逅蘇丹王基本沒戲,倒是腰間別著格利斯短劍的侍衛讓人有種時空錯亂的穿越感。
(日惹皇宮說不上多富麗堂皇,但不失其高貴典雅)
(日惹皇宮裡還有圈養動物的籠子)
更不應錯過的是皇宮裡的加美蘭音樂演奏會。加美蘭是融合了各種打擊樂器、吹奏樂器、弦樂器以及人聲的傳統印尼音樂,常用於宗教儀式,也常作為伴奏用於舞蹈、皮影戲等演出。皇宮的加美蘭樂隊看起來頗有排場,數位樂師、幾十件樂器組成一支緊湊有序的隊伍。樂師們身著傳統的「巴迪克」蠟染服飾,演出投入而忘我,絲毫不受圍觀的遊客影響。加麥蘭初聽覺得有些單調平淡,漸漸地,柔美、悠長和音色會在不知不覺中裹挾你,讓人沉醉其中。距離日惹皇宮不遠處有一座薩利水宮(Taman Sari)也值得一逛。據說薩利水宮於1758到1765年間由葡萄牙建築師設計建造,是供蘇丹王和他的妃子們娛樂遊玩的場所。說白了,就是以前蘇丹王「欣賞」妃子們沐浴的地方,如今觀賞「美人出浴」的特權已被革除,徒留遺蹟引人遐想。
(皇宮的加美蘭樂隊看起來頗有排場)
(薩利水宮是以前蘇丹王「欣賞」妃子出浴的娛樂場所)
日惹皇宮、薩利水宮周圍並非戒備森嚴的隔離區,而是環繞著一片片居民區。逛完薩利水宮出來,我開始漫無目的地在附近的居民區閒逛。薩利水宮附近有不少舊時的廢墟建築,還有地下通道(通往另一座廢墟),我完全搞不清它們的來龍去脈和功用(看來一個當地私人導遊還是挺必要的),只是隨著人流瞎走亂看。在一個地下通道,一支由四個年輕人組成的樂隊正在唱歌,臺階上坐了幾個當地觀眾。我忍不住跑上前去拍了照,在他們的籃子裡擱了點零錢。我拍照時旁邊站著個也在拍照的漂亮穆斯林少女,也許瞧我這老外新鮮,熱情地要求和我合影,另一個原本坐在臺階上聽音樂的哥們則主動跑過來非要幫我和樂隊合影。拍完照和他們一起坐在階梯上聽會兒音樂。坐我邊上的是一位當地阿姨,很好奇地問我從哪來,和我分享她隨身攜帶的零食,似乎很高興我這個老外和他們一起聽流浪歌手的音樂。有些音樂應該是印尼的流行歌曲,因為所有人都能跟著哼唱,看到他們興致勃勃的樣子我也很開心,真是一群可愛的陌生人。坐了大約二十分鐘,悄悄起身離開,轉到日光之下的居民小巷。居民區的房子一座挨著一座,許多房子和街道的牆壁上有美麗好玩的塗鴉。這片區域幾乎家家戶戶都種花弄草,顯得蠻有生活情調;不少藝術家、設計師在此開設了自己的小店鋪,出售一些有意思的創意商品。還看到某條街道的牆上貼著宣傳廣告介紹社區項目Kampoeng Cyber,其中引人注目的一點是,Facebook的CEO馬克·扎克伯格和妻子也曾參觀了這個由網絡構建的新型社區及其發展狀況。
(水宮附近的地下通道不乏「探險者」)
(水宮附近的廢墟建築頗有美感)
(水宮附近的街區,塗鴉四布,顯得很有藝術範兒)
(Facebook的CEO馬克·扎克伯格和妻子也曾參觀了由網絡構建的新型社區項目Kampoeng Cyber)
(地下通道是流浪歌手的「演奏廳」)
和那些遊人如織的著名景點相比,還是當地人的街巷日常更能激起我的興趣。在我所住的旅館區域附近,也有一些特色的藝術店鋪、餐廳。某個烈日當頭的中午,我逛到一家名為Kedai Kebun的餐廳,與其說它是一家餐廳,不如說它是集小畫廊、設計師工作坊、商品出售、餐飲服務於一體的特色小會所,等待飯菜時還可以先去看看畫展和創意商品,會玩兒。在中國的大城市,幾乎看不到那種既是住家同時也敞開門做生意的房屋。而在日惹,這樣的情形似乎挺普遍(通常是那種聯排獨棟房屋)。有天晚上,不想再吃旅館夥計做的雞排飯,就溜達到了街區隔壁阿姨家,她家在寬敞的大院子裡支起了小廚房,對外出售餐食。阿姨完全不懂英語,我比手畫腳,點了一份家常拌麵,就是簡單的豬肉沫拌麵,配之以青菜和丸子湯,竟然出乎意料地好吃,拌麵鮮香卻不油膩,調料剛剛好,不鹹不淡。我一口氣吃完一份,又點一份。阿姨起初不太懂我的意思,搞清楚之後有些吃驚,居然衝我豎起了大拇指。面對好吃的食物,我只能以多吃表示我的敬意。在街區另一家人開設的服裝店裡,我買了一條印滿菠蘿、西瓜的短裙,特別熱帶style,雖然花哨,但我喜歡。離開日惹前往雅加達的晚上,正好是新年前夜,傍晚旅館的夥計們正忙活準備跨年party,院子裡那棵松柏掛起了閃亮的小燈,他們熱情邀約我參加迎新party,而我卻得離開了。走在街區的小巷中,看到一家人正無所事事地倚在門口,無來由地衝著他們叫道——「Happy New year」,他們也衝我回喊——「Happy New year」,鼻子有點酸,心裡很暖和。
(旅館鄰居阿姨做的好吃的家常拌麵,一次得吃兩份才滿足)
日惹的火車站看起來平凡而破舊,但候車區居然有免費wifi。坐我兩旁的是包著頭巾的穆斯林婦女,她們熱情地幫我看票,雖然語言不通,也大致能猜到她們的意思。她們還幫我找了個同趟車的乘客,生怕我誤了火車。火車上坐我旁邊的大哥英語說得不錯,他的妻子和女兒坐在前排,他女兒時不時回頭好奇地聽我們說英文。大哥告訴我中國的小米手機在印尼知名度算蠻高的,我訕訕笑著,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關於「中國創造」或「中國製造」的問題。
我忽然想,那條西瓜、菠蘿裙子我應該不會很快生厭,把它束之高閣。因為穿著它,我就可以瞬間回到熱帶的日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