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屆入學新生
民國三十七年(1948年)夏季我畢業於湖北省立武昌高級中學,到東南江浙滬一帶報考大學。那時大學招生分5批進行,從7月初一直考到8月中旬。第一批招生的是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浙江大學等公認的一流名校;第二批是中央大學等;第三批有復旦大學等;第四批是前三批的補招生;第五批是浙江醫專等專科學校,無形中形成梯次。考生可以從第一批順序考下去,多次參加,也可能多次錄取。每批次每個學校都有少量備取生,準備遞補正取名額的空缺。當時浙大對本校教職員工子女有一條優惠政策:可以不經過入學考試直接註冊為"試讀生"。試讀一學年如各門成績都及格,便轉為正式生。另外,浙大附中每年有幾個免試直升浙大的保送名額。浙大子女如參加入學考試,沒有加分優惠。雖然我的父母都在浙大任教,我為了測試自己的學力究意夠不夠上浙大,選擇了參加入學考試。結果被錄取第一志願農藝學系。我們那一年全國報考浙大的學生有13000多人,正式錄取只有203名,錄取率大約為1.5%。我們是在敬愛的竺可楨校長手上考入浙大的最末一屆新生。
末屆浙江大學農學院畢業生
事有湊巧,1952年夏季我們畢業時,又成為獲得浙江大學文憑的末屆農學院畢業生。怎麼回事呢?
1952年為學習蘇聯經驗進行了全國性高等院校大調整。在政務院高等教育部具體領導下,全國高校體製作了重大改變,其核心內容有:
1、只有由文科、理科、法學科等組成的綜合大學才能稱作大學。如調整後的北京大學、南京大學、復旦大學、武漢大學等。
2、所有實用性的工科、農科、醫科等只能稱為學院。如調整後的北京鋼鐵學院、北京石油學院、南京工學院、華中工學院、大連工學院、浙江農學院、浙江醫學院等。
當時浙江大學有九十多位教授被調出。除調往中國科學院、復旦大學、華東師範大學等院校外,農科的歸入浙江農學院、醫科的歸入浙江醫學院、文科理科歸入浙江師範學院,剩下的只有工科及少量文理科基礎教師。東方劍橋被"肢解"了。聽說幾年以後高教部領導談起浙大,也表示了"遺憾"。
按當時的政策,清華只有工科應改稱學院,浙大只有工科也應改稱學院。但是,高教部總算網開一面,給予這兩所名校特殊待遇,仍保持清華大學和浙江大學名稱。
另外,上海交大、西安交大及同濟大學似乎也沒改為學院,是否也屬於特殊待遇不詳。
從我這兩次"末屆"的經歷可以看出,當時浙江大學在國內高等院校中的名聲和地位已經是公認的國內一流大學,與北大、清華並駕齊驅。應該說,竺可楨校長十三年苦心經營是決定性因素。當時浙大的物質條件在眾多國立大學中恐怕是最差的,然而群賢畢至,大師雲集,皆甘之如飴,悉心教學。竺校長力挺求是精魂,要求學生以天下為已任,從不高喊不切實際的口號,而春風化雨,下自成蹊,誠一代大師也。
綜合性大學的優勢
當年,浙江大學只有兩個校區:校本部在慶春門裡,正門開在大學路上,聚集著行政中心和文、理、法、師範、工、醫等六所學院;農學院則在慶春門外華家池畔,即現在的浙大華家池校區。我們那一年農學院新生都安排住在校本部,便於基礎課的教學。國文和英文由文學院教師授課;數學、化學、地質學、動物學、植物學由理學院教師授課;經濟學由法學院教師講;做實驗全在理學院大樓裡做。一般獨立學院的基礎課部要達到這樣的水準很難,這正是綜合大學的重要優勢之一。
另外一個優勢是院系多,學科齊全,各種各樣的學術演講多,都可自由聽講,開擴眼界。我記得聽過的非農科類演講主要有:
陳建功教授介紹世界數學名題"遇河搭橋,過河拆橋";蘇步青教授講拓樸學名題"老太婆二十廟燒香"。兩位大師把數學名題介紹得深入淺出,使我們這些非數學系學生也能聽懂大意,並啟發了怎樣有效進行邏輯思維,獲益良多,至今不忘。
法學院嚴仁賡教授講"有效需求與正義、自由、平等",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我們敬愛的竺可楨校長作為一名聽眾還站起來提了一個問題。可惜那時我這個外省人還聽不懂他那一口濃重的紹興話。嚴先生講 "只有真正實現了經濟上的平等,才會達到政治上的自由。"針對這一論斷,我也站起來提了一個問題:"美國貧富懸殊,經濟上遠未平等,何以號稱政治上自由世界呢?"---真是不自量力,淺薄可笑!嚴先生怎麼回答,印象不深了。
王璡教授講"科學園地的開墾者---現代十大化學家",從門德列也夫的元素周期表講到居裡夫人發現放射性鐳。王先生最後講了一段極富人生哲理的名言警句:"科學是最冷靜、最客觀的東西。不過,你對她冷淡,她也對你冷淡;若是你對她熱烈的話,她也會對你熱烈的。……科學又是最富於革命性的,時刻在變革、在創新。只要有persistence(堅持)和imagination(想像),做一個優秀的科學家絕非難事。"王先生進一步帶著惋惜的口吻說:"中國的科學家太淺溥,不夠熱烈,淺嘗輒止,這樣永遠不會有很大的成就。"六十年過去了,王先生這番話似乎仍在針砭時弊啊!
1949年8月,正當我們這些學生命科學的師生開始忙著讀蘇聯米丘林李森科遺傳學時,談家楨教授在健身房演講了世界遺傳科學的最新進展,介紹了對核糖核酸(RNA)及脫氧核糖核酸(DNA)研究的最新動態,指出在遺傳學上可能的前景。要知道,英國科學家Click與Watson有關DNA雙螺旋結構的論文是四年之後才發表的。這一方面反映了當時浙大生物系在遺傳學的教學與研究上是緊跟世界尖端水平的,值得自豪。但是,另一方面,由於米丘林李森科學說根本否認遺傳物質的存在,說什麼"基因學是唯心論和形上學",而那時學習蘇聯要"一邊倒",因而談先生介紹基因學說新進展是"不合時宜"的。於是,此後幾年裡談先生不能開遺傳學課程,只為我們農學院講一門一學期的小課進化論。我們農藝學系核心課程之一是作物育種學,它的前導專業基礎課本該是遺傳學。難以置信的是我們這一屆四年裡根本沒有學過遺傳學!
我個人感到慚愧的是大學畢業後到中等農業學校去教"作物改良"課,也賣力地講李森科學說,"批判"孟德爾---摩爾根學說,誤人子弟。
嫁接產生了無性雜種嗎?
米丘林李森科學說裡有一個重要論斷:果樹不同品種間通過嫁接手段可產生雜種。
1950-1951年間,浙大農藝學系教授丁振麟指導助手汪麗泉老師、學生葉彥復做了一個月光花嫁接甘薯的實驗。月光花和甘薯同屬旋花科,但莖葉花等地上部份比甘薯大不少,光合面積大。甘薯品種是"勝利百號",平常地下結的薯塊單個重量平均約1000克左右,達到2000克就算大的。經與月光花嫁接後,由於地上營養面積大,地下薯塊也明顯增重,大致增加一倍左右,最大的一個達到5000克以上。這下可轟動了,拿到浙江省農業展覽會上展出成為突出 "明星"。我們當時正開始自學米丘林李森科遺傳學,以為產生了無性雜種。第二年,把頭一年的大薯塊按常規方法育苗、移栽,想看看第二代不經過月光花嫁接長成什麼樣?結果出來了,與對照組一樣重,沒有生物統計學上的顯著差異。在這組實驗中,沒有產生"無性雜種"。浙大求是學風的又一次實踐!
現在,我們浙大各方麵條件都很好,綜合大學的優勢愈益凸顯,上下齊心,師生合力,相信一定能繼承發揚東方劍橋、國內一流的光榮傳統。戳力進取,力爭躋身世界知名大學的行列!
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