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破刻板印象」,那打破了之後立的是什麼?大概在《說唱新世代》啟動前三、四個月,B站在跟一個音樂廠牌聊合作的時候談到了音樂生態的構建,最開始他們設想,能不能在校園裡辦一個活動讓喜歡說唱的年輕人走上舞臺,後來發現,全國校園太多了,沒有那麼多人力能跑到每一個校園,還不如乾脆做一檔綜藝。
「這等於搭架了一個平臺,讓更多喜歡說唱的年輕人在平臺上表達自我。」B站副董事長兼COO 、《說唱新世代》出品人李旎闡述這檔綜藝的緣起時回憶道。
正是在討論校園音樂創作形態的時候,B站推演出了可以用綜藝形式呈現的想法。這看似偶然,其實也是B站一直尋覓的機會。最近兩年,B站已經嘗試了很多輕綜藝,從最開始的二次元綜藝《故事王StoryMan》,到去年推出的首個自製寵物真人秀《寵物醫院》,這些自製綜藝大都收穫了不錯的口碑,但並非主流的綜藝類型。
李旎告訴界面文娛,B站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機會切入音樂類綜藝,這首先是基於B站原本的PUGV(用戶自製的高質量視頻)生態——音樂是B站生態中的重要品類,許多UP主用音樂去演繹自己喜歡的內容。其次,他們發現行業中普遍定義的說唱偏向歐美類型的說唱,但在B站中,說唱音樂的品類裡有非常生活化的表達,比如B站上有一個北京大學的研究生把魯迅的16篇散文詩寫成了歌詞。
靈感由此而來。在《中國有嘻哈》已經引爆了一輪說唱市場之後,今年才推出的《說唱新世代》將重點放在了創作和自我表達上。B站市場中心總經理、《說唱新世代》總策劃楊亮透露,區別於現有市場對說唱的理解,B站想重新定義說唱的概念,想告訴中國的音樂愛好者和聽眾,其實說唱文化不是那麼狹隘,它也可以成為年輕人表達自我的方式。於是,在策劃之初,「萬物皆可說唱」的slogan便率先定了下來。
楊亮覺得,說唱市場在中國才剛剛起步,如果仍然是按照歐美的形態去呈現的話,它也許會繼續停留在小眾和地下的狀態。
「作為一種現代的音樂類型,說唱創作門檻其實很低,一個普通人在網上下一個beat,自己寫詞,再練習一下,就可以做出一首歌了。這種形式非常適合網絡時代長大的年輕人,所以我們相信,說唱的發展空間非常大。當第一季《說唱新世代》把原有的刻板印象打破以後,未來或許會有更多人在這個方向上進行多元創作。」
但問題隨之而來,當他們拋出「萬物皆可說唱」,提出要「打破刻板印象」,打破了之後立的是什麼?有什麼樣的作品能表現出這樣的內涵?
楊亮透露,節目組在找選手和找導演等方面經歷了比較困難的階段,好在找到合適的人以後,大家很快建立了共識。在探討了各種可能的表現形式之後,楊亮希望節目能將更多元的選手和音樂形態包容進來,同時設計一些規則來激發創作的能力。經過內部的前期探討和策劃,B站想在音樂這個主方向之外進行跨界,最終找到了嚴敏。
嚴敏曾是個文藝青年,1999年埃米納姆憑藉《Slim Shady LP》第一次拿葛萊美獎時,還在讀大學的他便開始聽說唱。那時喜歡趕潮流的文藝青年都會去聽一些新的音樂,他也正是在上海的地下club接觸到了說唱。但個人的喜好只是一方面,在接受界面文娛採訪時,嚴敏回憶道,和B站確定合作時已經是5月下旬,那時市面上已經確定會上線兩檔說唱節目了。「甚至有一個節目馬上就要播出了,我就問B站的老師,這個節目的護城河和城牆在哪裡?」
在了解了「萬物皆可說唱」的主旨之後,花了兩到三天,嚴敏便想出了一個架構,他拿著這個想法跟B站溝通,得到了「預期之外的支持」。
嚴敏提出的架構是在節目的主舞臺之外另外打造一個小世界,也就是節目中大家看到的說唱基地。除了要找到合適的場地,必須有全套的東西配合這個基地的運行,比如要有獨立的後勤部門和水電設施,還要安裝攝像頭並進行裝修。當嚴敏接手這個節目時,離預定的開錄時間只剩一個半月。但得益於雙方理念的契合,從他們找到一處正等待拆遷的廢棄工廠,到最後完成裝修,最終加起來只用了一個月。
建說唱基地是因為嚴敏關注到,長期以來國內嘻哈界日常講的最多的就是keep it real,歌詞裡唱得最多的就是my bro,homie,peace &love,hustle and flow等口號。但如果《說唱新世代》倡導的是一個「用真實感情,寫真實生活,講真話」的節目,怎麼樣才可以讓觀眾相信他們說的、做的、唱的是真實的?嚴敏的想法是,那就讓所有說唱選手共同住到這個基地來,打造一個微縮的世界觀,在這個基地裡會有流通的一般等價物,選手們會交到一些朋友,認識一些好兄弟,會共同面臨一些考驗,也會嘗試在這個環境裡驗證所謂的real,做到真正的peace&love。
說唱基地按一二三四環劃分出四個街區,生活環境完全不同,《說唱新世代》裡選手將展開生存競技。這裡唯一的流通貨幣是嗶特幣(黑膠唱片),選手們要想改善待遇、買beat、錄音,就必須通過公演等方式來賺取,基地裡還有一個「八角籠」供選手battle,而當嗶特幣耗盡之日,就是選手淘汰之時。
在既定的框架之下亦有調整的空間。選手姜雲升靠在節目裡跟黃子韜打賭,從黃子韜那裡贏到了大多數嗶特幣。當有人因為太窮而活不下去,他便廣播召集大家在二環餐廳舉辦了一場battle比賽來交易嗶特幣。「我知道平臺的重要性,既然大多數人來節目本質上是為鏡頭而來,那就乾脆給幣少可能被淘汰的人一個比賽的機會,至少還能博個鏡頭嘛」,他告訴界面文娛。
選手的反應都是即興的,嚴敏的核心理念是,任何假的東西在這樣一個24小時拍攝的環境下都不會隱藏太久。「基於這樣一個環境寫出來的歌,觀眾會更加認同和信服,基於這樣的環境塑造出的人物,觀眾會認為是活生生的可愛的人。」在第一次公演時,選手懶惰、聖代、Doggie把相互之間的矛盾寫進了《懶狗代》這首歌裡。
「必須保持多義性,才是一個美的作品」
選手是實現「萬物皆可說唱」這個主題的關鍵一環,導演組選角的過程在嚴敏眼中帶著「理想主義」的色彩。
作為總導演,嚴敏定的標準是,選手必須致力於寫自己真實的生活和思考,並且能把這種生活和思考寫得有意思。「選角導演推薦過來一個選手,我們不是先了解這個人的職業背景、長相、有沒有流量,甚至我都不看這些,而是先聽歌,如果製作人給我五首歌,當中有兩到三首歌深深擊中我內心某一處地方,我就會帶著所有的導演一起聽這五首歌,如果大家的反應和我的反應一樣,我們就會坐下來開始了解這個人的一切。」
嚴敏相信,文如其人,一個人如果能夠寫出直擊人性脆弱部分的閃光片段,不管是詩人、文學家還是歌手,大都是可愛的人,「他可能有缺點,但會是一個真實的、鮮活的、會思考的人」。
最終,40位選手亮相《說唱新世代》。和其他節目裡的rapper不同,他們是rapper,同時也是學生、奶爸、職場人、UP主和關注社會議題的表達者,女性困境、校園暴力、職場不公……這些與你我生活息息相關的現象成為被演繹的主題。很多年輕的面孔出現在節目之中,比如,第一期節目中嶄露頭角的於貞算是圈內新人,2018年她才從四川音樂學院播音主持專業畢業,《說唱新世代》節目組的導演在網上看到了那首《她和她和她》的片段,於是私信了她。
但於貞不想把問題寫的太富有爭議性,也不想加入太多個人看法,她只是在歌詞裡描述了三個具體的職業場景。在最後一個場景裡,她寫了一個女孩去市裡最有名的律所面試,排隊等候的清一色都是男生,女孩開始擔心,想起朋友的道聽途說,想起那些勸她「要男孩子氣,不然會被當做花瓶」的建議。這段最後,於貞寫道,「她慢慢吐了口氣/靠實力站在這裡/相信法律總有公平」。
來參加節目之後,音樂組和導演組給出的建議都是第一首就唱這首歌,最後一段的歌詞也是在節目組建議之下進行了升華。這個選擇後來被證明是正確的——截至目前,《她和她和她》純享版視頻在B站內的播放量已經超過了400萬。這完全不在於貞的意料之內。她曾經把這首歌發給做音樂的朋友們聽,他們聽過之後都覺得音樂方面「很一般」。
在嚴敏看來,藝術不應該被一個所謂的標準束縛,只要在一部分人的心裡能產生共鳴和呼應就好了。「它必須保持多義性,才是一個美的作品」,這是嚴敏信奉的美學理論。他覺得,選手們也許自己意識不到這些,但他們在做的這些事情恰恰符合這樣的道理。
Subs選擇唱《畫》這首歌同樣是音樂組和導演組的建議。《畫》的歌詞裡寫的都是Subs想實現但實現不了的想法。「想要孩子都接受著平等的教育/可憐的嬰兒不再被當道具」來自他看到的一些社會新聞,「想要畫一個家/裡面坐著不會爭吵的爸媽」那幾句寫的則是他小時候的家庭和嚮往的家庭。小時候,Subs的爸媽總是吵架,他什麼也做不了,只是感到很難過。
嚴敏記得,八角籠第一次battle,Subs唱完這首歌時全場都很激動,導演組的幾個女孩都哭了,他攏著大家說了一句話,「要相信,能感動我們的一定能夠感動別人」。「你得真實地了解擊中自己的是什麼,把自己變得真實,才能做一個需要真實的節目」,他這樣總結道。
這也是在電視綜藝圈享有聲譽的嚴敏第一次操刀網綜。對於一檔要在B站平臺上播出的綜藝,他主要有四個方面的考慮。「第一,平臺上的觀眾要看什麼,第二,你要表達什麼,第三,你要表達的東西,這個平臺的觀眾喜不喜歡。最後,這個節目又可以拉來多少本來不看B站的觀眾。」
不過,對於嚴敏來說,最重要的任務不是用戶拉新,而是每一期都能有一些歌曲出圈。
「B站沒有要求這個節目開多少會員,充多少錢,他們希望能有歌曲出圈,這是B站給我的重要囑託,我說我會努力,確實我們也做到了。」前兩天他在外地坐計程車,偶然聽到地方電視臺的DJ也在討論於貞的那首《她和她和她》。
B站自製綜藝的生態和IP邏輯
「這次B站沒有把重點放在會員方面,更多還是一種內容上的嘗試。」B站副董事長兼COO李旎透露。
如果從B站的內容邏輯出發,《說唱新世代》首先被視為一檔「生態型綜藝」。這意味著,在B站上,不論是用戶自製內容,還是bilibili出品的內容,它們之間都是流動循環的。
正如前文所提,做這檔節目是基於B站以UP主為核心的PUGV生態。做OGV內容(專業版權類視頻)可以給平臺上喜歡音樂的人提供更大的展示空間,也會吸引更多人進入B站上傳音樂作品,讓他們有機會實現音樂夢想,甚至成為明星。而那些因為《說唱新世代》了解B站的新用戶看完OGV內容之後,也會留在B站上看豐富多樣的PUGV內容,原有的用戶也會看平臺自製的綜藝,從用戶的拉新和留存的層面來說也是相互流動的。
與此同時,B站也希望能藉助《說唱新世代》這檔節目實現IP的留存。首先,音樂作品當然是很好的IP,比如節目中TangoZ唱了一首以杭州為主題的《Love Paradise》,之後杭州亞運會官方就在微博上轉發了這首歌曲。具體作品之外,節目本身也可以發展成一個IP。李旎訴界面文娛,隨著節目的播出和推演,平臺也會給選手提供更多機會,讓他們能持續把音樂作品帶給粉絲,線下活動和新的音樂發展計劃都會在這檔節目結束之後陸續開啟。基於說唱的潮流屬性,也會有一些潮流文化的衍生開發計劃。
這樣的思路將貫穿B站自製內容。李旎透露,B站未來會堅定不移地投入自製內容,把握的關鍵點正是上述兩個方面。一方面,做什麼題材往往來源於PUGV生態的數據。「2014年開始做動畫,2016年開始做紀錄片,2018年開始嘗試做一些綜藝,之後有了大家熟悉的跨年晚會,包括現在的《說唱新世代》,這些其實都是根據PUGV進行的內容升級。」
另一個關鍵點是精品化,核心要實現的是IP和內容的留存。在這方面,率先啟動的動畫領域已經成果頗豐,從2014年投入做動畫至今,B站已經成為國內最大的動畫出品方,也是日本最大的動畫合作和出品方。
在李旎看來,所謂的精品內容並不是用成本去衡量,在重磅投入的《說唱新世代》之外,2021年B站還會有更多不同題材的綜藝自製內容,包括紀實題材、兩性題材等。
常規綜藝之外,今年B站還推出了兩檔UP主綜藝,《歡天喜地好哥們》和《破圈吧變形兄弟》。 「今年我們做了兩次嘗試,明年我們會在專業創作者跟平臺創作者融合方面再做嘗試,我們自製的生態型綜藝也會考慮讓更多UP主參與到其中,甚至成為常駐嘉賓」,李旎透露。
在原有的興趣社區基礎上,更大眾化的影視綜內容無疑能進一步拉動用戶增長,比如,B站購買的電影大部分還是會員專享,同時自製內容也能幫助B站積累自有IP和生態上的累積。不像愛優騰由長入短難,中短視頻平臺加碼長視頻在用戶氛圍上不會有太大的障礙,還會和原有生態產生聯動。
但B站發力影視綜也不是容易的事,首先需要突破的是當前愛優騰三家視頻網站幾乎壟斷內容生產的局面——經過過去五六年的磨合,一些頭部內容公司已經和愛優騰進行了深度綁定。比如,在綜藝領域,阿里收購了《火星情報局》的製作公司銀河酷娛,騰訊和哇唧唧哇合作了《明日之子》系列,米未也和愛奇藝合作了《奇葩說》《樂隊的夏天》兩檔重點節目。作為新玩家,B站在自製內容的各個環節上亦需要經驗累積。
機會當然存在。儘管距離爆款尚有距離,《說唱新世代》在已顯疲軟的說唱綜藝市場仍然找到了新的切口,積累了口碑。目前這檔節目豆瓣評分高達9.0,這種突圍或可說明,立足差異化內容,長視頻市場仍然留有縫隙。
(文章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