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拿弟弟的手機打來電話,要我給他買個屏幕大些的智慧型手機,順便多買些口罩,買好馬上從城市撒回農村。
我問幹嘛啊,以前幾次給你買手機都不要。老爸答,電視裡說有敵人來到武漢,來勢洶洶,已有好多人因為敵人而犧牲。現在你那裡還沒封城,快快撒回來吧。我需要手機了解敵人的情況,以便找到更好的辦法應對。
敵人來到武漢?還有人犧牲?我懵了下,立馬想到老爸口中的敵人應是指冠狀病毒。
一直以來,老爸都把損害到人民生命利益的物事稱作敵人。而這幾天,從各大新聞媒體的報導來看,那病毒確實像一場敵人式的襲擊啊。
老爸雖已八十有餘,但在我們家,仍最具權威性,是我們家王般的存在。我年齡雖也不小,但什麼事都不敢悖逆他。他叫我買手機,我一刻不敢耽擱,立馬收拾東西,買了手機與口罩,飛速撒回。
我一到家,老爸就把在我家玩耍的幾個小孩勸回,說這幾個月你們暫時都不要到我們家來玩。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來,要聽國家的,聽鍾南山醫生的,他們什麼時候說可以,你們才什麼時候可以來。當然,我家孫子,這些天我也不會讓他去你們家。
彼時那幾個小孩與我小侄子玩興正濃,被老爸連勸帶趕也捨不得走。弟媳說天也快晚了,就讓他們再玩會嘛。老爸毫無商量的餘地,大吼一聲,現在就給我走。
我笑說老爸你有點無情。老爸白我一眼,說我現在對他們有情,只怕下一刻「敵人」就要他們的命。
幾個小孩一走,老爸便將大門一關,如臨大敵似的。老爸說來來來,現在開個家庭會議。議題是怎樣應對「敵人」的挑戰,以及如何配合國家把「敵人」在最短的時間內趕走。
大家知道老爸說一不二,都紛紛圍著他坐過來,五歲的小侄子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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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見大家都做好聽會準備,從懷裡拿出一個小本本,清清嗓子,有些官腔地說:「現在『敵人』入侵武漢,而且正已不可預測的速度四處傳染,給人民的生命安全造成很大的威脅,給國家帶來巨大的經濟損失。作為國家的一員,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和義務參與抗敵。那我們怎麼抗呢?我們不是醫務工作者,我們只要做到不給國家添亂,就是在抗敵。現在我把從電視上看到的幾點抗敵指南給大家說一說。我有言在先,我說了後,大家一定要遵守。在抗敵結束時,我會總結咱家誰最按抗敵指南辦事,我獎誰;誰要是不遵守,我罰誰。指南如下:
一,無事不出門,出門必戴口罩。回家必先去小側屋洗澡,換衣換鞋。
二,不準去人多場所;不準去別家串門,不準帶他人來家裡。
三,注意家裡衛生無死角;注意保持家裡通風和保暖。
四,每天都要堅持體育鍛鍊。家裡有桌球桌,我建議每天打三小時。
五,每人每天測兩次體溫;誰稍有不舒服立即報告給我。
我從電視上記下的就這些。老四,你是讀書人,你看還有要補充的嗎?」
老爸看向我,那表情好像很希望我再擠出幾點來。我想想,沒有要補充的,便搖搖頭。
「那好」,老爸說,「接下來我給大家分配分配各自的抗『敵』任務:我專門負責去菜園摘菜,或出去買家裡用完而又必須用到的東西;老四負責組織打桌球和記時;老五和五嫂(我弟媳。我們這裡農村鄉下,一些老人把兒媳也叫嫂。)負責每天的飯菜和家裡衛生;小明(老五兒子)就負責好好吃飯。大家記住了嗎?記住了散會。」
我鬆了口氣,剛要打開電視看桌球賽,老爸又對我一聲令下,要我找幾張紙來,將他記下的抗『敵』指南,務必工工整整抄好,字寫大點。
我說您老在幹嘛呀,變相折磨我?老爸說:「我看寨子裡還沒貼任何抗『敵』指南,我想把它們貼出去,讓人們都知道。」
我說爸,人家也看電視,都知道的。
老爸說:「那不一定。很多人以為『敵人『不會來到我們這裡,不加重視,看電視根本不好好看這些消息,我貼出去讓他們看到加深印象。」
老五說:「您這樣做,人家會罵您神經錯亂的。」
老爸說:「罵就罵,反正多一人重視,就少一份危險,罵也值。」
我不想老爸出這個洋相,遲遲不去拿紙筆。老爸目光就宰我千遍。小侄子見氣氛不對,勸我別惹爺爺生氣,我無奈,只得乖乖就範。
我們寨子有四個小組,老爸要我寫九張。每組貼兩張。一張貼我們自個家裡。
我很久沒用毛筆寫字,寫完手都有些酸痛。老爸說現在你只管休息,由我和老五去貼。
老五臉皮薄,很不想去。可他目光如匕又如電,往老五身上一刺一電,老五哪還敢犟嘴,戴上口罩,自先翻來雙面膠,拿我那八張「墨寶」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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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完回來,天已晚。吃罷飯,老爸要我教他用手機。我正忙著刷頭條,沒好氣地搶白他:「以前幾次要教你,你不肯學,現在別找我!」
老爸有些無辜,低語道:「這不情況特殊嘛。」
見我還是不理他,又覺得自個有點理虧,轉頭向老五:「還得靠老五。老五書沒你讀得多,但聽話,孝順。來,老五,你教我。只要教怎麼存號碼,怎麼打、接電話和翻新聞就行。」
老五被一通糖衣炮彈轟炸,不教都不好意思了。
第二天,老爸戴好口罩早早出門。我問他去哪裡。他說去看昨天貼的「指南」有沒有被撕。同時還準備邀他幾個棋友組成巡邏隊,一來巡查看哪裡有聚眾活動,二來保護「指南」不被撕。我說您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好好在家裡烤火看電視不好?幹嘛要折騰自己?
他回嗆我:「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唉!」
我不懂什麼呢?莫名其妙。
到飯點,老爸回來,我問他巡邏隊組織是否成功。老爸的另三個棋友最小的也七十五了,我心想人家絕對不會有他這股子瘋狂勁。哪料他說,哪有不成功的理,他們和我一樣恨敵人呢。我們四個決定一天兩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誰被我們抓到,我們就把誰報上政府去。
「您這樣會得罪人的。」老五不滿。
「得罪就得罪,誰叫他們犯罪在先。」老爸氣鼓鼓。
「就算有人犯罪也輪不到你們來執法吧,我親愛的老爸。」我真怕他給我們拉仇恨。
老爸振振有詞:「抓犯罪,人人有責!」
老爸和他的巡邏隊中午還真去了,還真就抓到十幾個牌鬼。老爸出頭,先是苦口婆心地勸他們散夥,別互相讓敵人上身。他們把老爸的話當耳邊風。老爸見溫柔軟語,擺事實講道理不起用,牛脾氣猛衝上來,一把就將牌桌掀了。牌鬼之一的五六手氣不好,已輸了十多張鈔票,一心想扳本,此時又好不容易抓了一手好牌,今見被個糟老頭子搞亂攤子,急火攻心,站起來像頭小蠻牛就撞向老爸。
八十一的老爸哪裡是小蠻牛的對手,被頂了個四腳朝天。停留牌桌的那家主人怕鬧出命案,趕緊拉住小蠻牛,說別和老人家一般見識。把牌桌解散,並答應老爸他們幾個在疫情結束前,不會再聚眾打牌。
老爸和他的巡邏隊不信,堅持要一天兩巡。往常停留牌桌的那家人,一連幾天都見老爸他們幾個偷偷來檢查,天寒地凍的,自覺慚愧。轉告我,要我勸住老爸,別再來巡視,他保證,到疫情結束前,堅決不碰牌。
老爸他們勝利了。如今村子裡再沒人聚眾打牌。別人不是怕他們,而是被他們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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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巡邏,老爸天天監視我們一家人運動情況。弟媳從沒摸過球拍,但對不起,沒摸過從現在開始摸,誰也不許偷懶。弟媳被逼得敢怒不敢言,也每天抓起球拍,別彆扭扭和我們乒桌球乓打起來。小侄子沒球桌高,沒關係,你負責撿球。撿球也是運動啊。
他當然也不放過自己。因為只有一張球桌,我們就輪著打,每人二十分鐘。每天雷打不動。他說別怪我逼你們鍛鍊,只有我們這個小家好了,才不會給祖國這個大家添亂。
這樣的老爸真讓人吃不消。我想返城遠離他的高壓政策。哼哼,沒門。他冷笑。他如匕如電的目光一刺一電,我就軟下去,萎下去。
老爸天天看新聞。天天愁眉不展,沉重嘆息。
「今天又確診了多少多少人,又有多少多少人治不好了。國家得花多少錢啊!遭罪啊!那些吃野生動物的罪魁禍首,但願老天一個都不放過他們。」
老爸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人更加瘦弱。小侄子往他懷裡鑽,說:「爺爺,爺爺,你飯都沒好好吃,覺也不好好睡,你想弄垮身體,讓病毒找上你,增加國家負擔啊。你教育別人一套一套的,就是不會教育自己。」
一語驚醒夢中人。老爸跳起來:「老五,給我盛飯來,我要吃得壯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