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汽車在仁仁麻雀館門前停下。「你別拍,我跟兄弟打個招呼先。」鬍鬚勇叮囑老方,走下轎車。片刻,電話掛斷,麻雀館大門打開。店員們列隊兩旁,笑容誇張,齊聲高喊「勇哥」,其中一名遞上了紅包。
這是他結拜兄弟開的場子,客人大多來自大陸,他們面無表情,沉浸其中。鬍鬚勇向我們介紹,「這是香港最早打大陸牌的麻雀館。」
2003年CEPA籤訂之後,大陸開始了香港自由行。彼時的大陸像一座無處安放的欲望礦山,而香港老闆們則是聞到野味的獵狗,他們紛紛用大巴把客人接過來,提供「一條龍服務」。蕭條多年的麻雀館煥發了金燦燦的生命力。
「勇哥慢走。」店員們一路跟隨。一個女人打開店門,嗲著聲音向他道別。鬍鬚勇前腳邁出,順手摸了一把她屁股,開著玩笑,「是不是墊的啊?」女人嬌嗔:「當然是真的啦。」
大門關上。鬍鬚勇輕聲說,「我離開這裡十多年了。」
砵蘭街的夜晚黯淡而冷清。近二十年來,它屢遭強力打擊,色情業漸漸淡出,取而代之的是朗豪坊,2004年在此落成的大型商場。奠定鬍鬚勇江湖名聲的九龍麻雀館已不復存在,如今變成了停車場。鬍鬚勇站在門口拍照,保安瞅了他一眼,重新投入到手中的報紙。他回想當年……
「你行不行啊?」九龍麻雀館老闆打量著27歲的鬍鬚勇。1975年,這裡是全港第二大麻雀館,幾乎是最亂的場子
鬍鬚勇惴惴不安,他打劫失敗、十賭九輸。他告訴自己,惟有豁出去搏出位,才能找到立足之地,於是對老闆說,「裝上電動門,給我買30把砍刀。」老闆答應,只要能鎮住場面,就給他每月7500港幣薪水,一天一圍臺飯、一條香菸。
對手是被稱為「大圈仔」的廣東青年。大陸還處在「文革」的動蕩中,「大圈仔」歷經紅衛兵武鬥洗禮,游離於上山下鄉潮流之外,成幫結派到香港勒索打劫,跟香港黑幫火併,然後逃返大陸。鬍鬚勇記得,很長一段時間,「大圈仔」是《新知》雜誌裡最兇悍的主角,在九龍麻雀館,他們勒索老闆、踢場惹事,本地黑幫也不願招惹他們。
7天之後,和「大圈仔」的戰爭降臨。鬍鬚勇關上電動門,二話不說,帶著小弟亂砍一通,麻雀館的地上血流成河。老闆躲在裡屋通過攝像機觀看,出來後滿臉暢快,拿出一疊錢讓他們去桑拿。
鬍鬚勇一戰成名。他靠著一股狠勁,擺平了那些打劫的、踢場的、出千的、欠債不還的……黑幫中人背後議論,鬍鬚勇遲早死無葬身之地。
鬍鬚勇在新義安超級元老林景的喪禮上和其他大佬交談
那幾年,鬍鬚勇幾乎不回家,坐鎮在麻雀館的閣樓裡。他總是一大早起床,把小弟一一拍醒,打沙包、練拳腳,預備著惡戰隨時到來。每隔幾天,他總會接到電話,聽到各種通牒,「我要宰了你!」類似的場景數十次上演:一幫人持刀衝上閣樓,但總被鬍鬚勇自製的機關和狼牙棒擊退。
「每分鐘都可能喪命。」有兩次,在深夜的大街上,幾十號人舉著砍刀衝了上來,他都僥倖逃脫了。他說自己的原則是絕不妥協,只要砍不死,就會窮追不捨。這個圈子中,利益是零和的,「每個人都想搶到最多的地盤,鞏固地位,並打擊那些也想攤分利益的人」。兩年後,在暴力維持的叢林中,他屹立不倒,爬上了食物鏈的頂端。對手紛紛與他講和、結盟,去對抗另外的入侵者,或是吞食下端的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