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女孩子幾天不回,在外過夜,成何體統……!」
在寒冬臘月的這天午後,付青剛進家門就被家人一頓數落,她頹敗的一言不發。她走進臥室,關上房門,將家人對她的擔心與關懷堵在門外。
付青將自己重重的摔去床上,想打開被子就這麼窩進去昏睡不醒。
她躺下後即刻又跳了起來。
她去了一趟木蘭山,三天的時間經過了幾處地方,心頭的那枚硃砂痣點化在了她初到的山腳的那間小屋。
在外幾天沒好好洗過,睡別人的床怎麼也安穩不了,她雖沒潔癖,也還是極不自在。她要洗去這幾天的風塵僕僕,她要好好睡一覺,舔舐點痣烙下的傷。
付青從衣櫃裡清出內衣睡衣,一手環抱著它們在胸前,一手拉開房門,穿過堂屋把還在不住叨嘮的聲音甩開在背後耳邊。
她關緊浴室的門和窗,想要把無孔不入迎面襲來的寒氣關鎖住。
她調高水溫,蓮蓬頭的熱水終於溫熱到了她的心,溫柔的滋潤著她的每一寸肌膚,溫暖著她的流年。
她半眯著眼睛,花灑的水被睫毛擋道迂迴,聚於眼角滴下,串連成一句話在眼前不住飄浮。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你心裡裝滿了我,而我的眼裡也全是你,中間卻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天梯。
付青洗好澡吹乾頭髮,穿著睡衣砐拉著拖鞋,從浴室出來,穿過堂屋再回到臥室,家人的數落還在耳邊不住的彼此起伏。
她終沒忍住嚷道:「你們煩不煩?」就哐的摔上了房門,把自己裹進了被窩。
晚飯期間,家人去喊她吃飯,見她面色潮紅,狀態迷糊,伸手觸向她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嚇得立刻要拉了她去醫院看急診。
付青用虛弱的聲音抗議:「我受涼感冒了,別吵我,讓我靜靜的睡一覺就好。」
而她心裡明鏡似的,她感冒從不發燒,這是點硃砂痣發炎了。
2
千禧年,春天草長鶯飛,江濤和付青相識在美麗的深圳大亞灣海邊。他們同一工業園不同工廠,在五湖四海的打工者中,在食堂嘈雜的各種方言裡,他們聽出了彼此的家鄉話而相識。
相處因老鄉便順理成章,相愛因相處也初見倪端。
在江濤兄弟的生日宴會上,他叫上付青,一桌人圍坐著祝賀。他坐在她旁邊,一手舉杯一手斜倚著搭在她椅背將她環繞,露出白白的牙齒心滿意足的笑。在杯與杯的碰撞間,在鄉音與鄉音的低回裡,她感覺到了他的愛戀。
在酒店的大堂裡,江濤一首一首的唱著歌。付青默默地坐在角落認真的聆聽,他唱得真好,喝著茶的她醉在了他的歌聲裡。
從華燈初上到夜色幽深,她就沉醉其中,讓自己的心跟著他的曲調譴蜷纏綿。直到夜裡12點才在宿舍樓鎖門那刻趕回。
付青回來後,江濤的歌聲還在餘音繚繞,她輕快的去洗了澡。正準備睡時,聽到了搖鐵柵欄門發出的哐當聲,她心兀自一緊,是他嗎?
她疑惑著走到樓層的盡頭,在月光和樓角燈光的照射下,果然是江濤,他搖著柵欄門,他倚在門上面,醉眼迷離,「青青、青青……」一遍一遍的低喃。
他也是醉了,沉醉在了自己的歌和一杯一杯的酒裡面。
而付青卻被融化在了他一遍一遍的低喃裡,她想這定是人世間最溫柔的情話了。
可是,可是……她怎麼可以衝得出一種窒梏,她27歲了,大了他4歲,女人一過25,便逐漸開始衰老,他成長的經過趕得上她的衰老嗎?不,不,他應該找一個小女孩熱熱烈烈不管不顧的去談戀愛,而非她這個老姑娘。
她便淡然的走至他跟前,隔著柵欄門說:「快回去睡覺吧,很晚了,明天還要上班。」
「你知道是我的,是不是?」
我當然想到了是你,但卻不能說給你,付青在心裡回答卻不敢告訴他,只喊他別鬧了便轉身隱在了黑暗中。
她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冷靜自己,直到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了月光和燈光下,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返回。
3
之後的相處付青會繞著江濤,比如他組織幾個弟兄騎著摩託車去海邊時,他們一路呼嘯而過,彰顯足了青春的張揚時。
她也和他們一起嬉戲、玩耍、撿貝殼……。
她盡情的享受著青春在燃燒的熱烈,這走過的27年裡,她活得暮氣沉沉、了無生機。原來生活是可以如此多彩的,這也許就是她最美好的遇見!
年輕,真是好!
付青一邊嚮往著這活力四射的青春年華,一邊勒令自己離江濤遠一點再遠一點。
她全然不顧及他的失落,在戲鬧時,刻意和他保持著距離;在返回的途中,困了累了坐在後座的她就靠在他的兄弟的後背小棲。
……。
春去秋來,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江濤的工廠換老闆重組,他們幾個一起來的準備一起回老家去,也讓付青和他們一起。
付青拒絕了,他們走的那一天,她把提前去超市精心選購的江濤愛吃的零食,把一封早寫好的信夾在一本書裡,一同塞在了離別的車上。
那本書是《荊棘鳥》,一生只為愛啼唱一次,付青希望千萬別一語成讖。
繁華過後剩下的是無盡的孤獨,其間江濤的一老哥每天都會來看付青,說是江濤囑託的叫好好照顧她。
他便帶著她混跡在另一群人中間,最後在一個夜裡在一個樓道被他莫名其妙的破了。
付青很傳統,活了一大把年紀,沒談過男朋友沒和人牽過手更別說接吻等等。
被破後她身體痛心裡更痛,請了兩天假躺在床上像死過一回。她的傳統勒令她要斷了對江濤的奢望。
從始而終是一個女人最基本的操守,於是她與那個男人成了男女朋友。
只是心裡總有一股火苗在竄掇。
4
付青還是沒忍住在回老家時赴了江濤的約,約在木蘭山。
她和媽媽打了招呼就去找那個陌生的地方。
江濤回家後在跑車,車的終點是在木蘭山的山腳下,他在那裡有一小屋居住。
他們在相約地點會合,又一路顛簸至終點,走去他的小屋。這個大男孩的小屋簡陋卻很整潔,她只一眼就喜歡上了。
「餓了吧,我煮麵條你吃。」江濤打斷了她的驚異。
付青不會做飯,但更不愛吃麵條,從小到現在都不吃。可看著他熱情而快樂的張羅,她於心不忍破壞這良好的氛圍。
很快一碗麵條像變戲法般出了爐,裡面居然還有她不吃的火腿腸,切成了薄薄的一片一片。
付青愣在那裡,只有硬著頭皮把這碗色香味俱全的麵條一點一點送往嘴裡,把火腿腸一點一點的咬了吞下去。
一筷一筷,一口一口,咦,不難吃啊,挺香的還不錯!27年裡她第一次將麵條當成美食入了口。
她居然因他做的而能吃她曾抗拒的食物,太奇妙了!
吃完飯後江濤又跑車去了,付青一個人在小屋裡看電視等他回來,靜謐而安祥。
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一屋兩人三餐四季是不是就是這般模樣?
傍晚時分,江濤帶著一身的疲憊歸來。付青看電視累了,躺在他床上居然睡了一會,直到他回了才醒。
她起來想要從背後去抱住他,以安撫他的孤獨和疲乏,她心疼起這個大男孩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只是最後她還是將衝動壓了下去。並告訴了他他們走之後的事,當然也包括她已不是處女。
江濤靜靜的聽著,不言語,也無表情,付青卻分明感覺到了他的抗拒和疏遠。
她便閉了嘴。
5
吃了飯他安排她去到一個鄰居家,在一對小姐弟房間,和他們一間屋睡。
在昏濁的燈光下,姐弟倆拉著付青嘰嘰喳喳問個不停,付青微笑著一一回答,還給他們講童話。
在童真無邪裡,付青迷迷糊糊睡著,做了一晚稀奇古怪的夢。夢裡一會哭一會笑,一會靜一會鬧,但並不是大家嚮往的歲月靜好,以及我在鬧你在笑。
第二天,江濤最要好的一個同學結婚,他帶著付青一路同行。只是在他人的熱鬧裡,付青倍覺孤單。
晚上付青和新娘睡在了新床上,她看著床頭柔和的壁燈,一晚輾轉難眠。
第三天上午江濤又帶他去了一個陌生的他的哥們處,之後送她回家。
付青這一燒就是兩天,她還在迷迷糊糊昏睡未醒。兩天了她的燒還不退,只是額頭沒那麼燙了。
付青去木蘭山,鼓足勇氣去找她想念著的江濤,只想拉近她和他的距離,攀上天梯之頂。
她去木蘭山,逆著時光奔他而去,只想陪他立黃昏,問他粥可溫?甚至不畏世俗流言和他一屋兩人三餐四季。
沒想卻斷折了,她的愛戀一下就摔落在了山腳,只收取到了一地花落的聲音。
江濤喜歡付青只是他的戀母情結作祟吧,他也一定是有處女情結的。而付青已然不是,也終是跨不過他小自己足足4歲的現實。
付青添了添乾裂的嘴唇,終於清醒了,腦袋裡仍然裝滿了和江濤的過往曾經。
她努力的睜開眼,緩緩的坐起來,把媽媽喊進屋說她肚子餓了,要吃麵,裡面要有青菜雞蛋和火腿腸。
媽媽怔了一會趕緊喜滋滋的去了廚房,一會麵條就端在了她手上,她捧著碗哧溜哧溜,吃得連湯都沒剩一口。
她把碗放在床邊的桌上,用手背抹了一把嘴。
倉央嘉措說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她一定要將這段心旅歷程打包埋在記憶深處,不去翻閱不去觸碰。
她要重新起程,相信明天升起的太陽會溫暖到每一個有趣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