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談著談著不知不覺已到了深夜,此時聶老闆打了個哈欠,揉了兩下自己的肩膀,用一種淫邪的眼神看著王總經理。
王總經理立刻心領神會,建議道:「我們就在這裡按摩一下怎麼樣?」看聶老闆欣然允諾,便打電話訂房間。
一刻鐘工夫,三個美女就站在了他們面前,銀色的燈光襯得她們的皮膚雪一樣的白。此刻兩個老頭早已笑得合不攏嘴,聶老闆伸手抱住其中一個美女的腰並將她拉倒在自己懷裡,而王總經理則在自己身邊的美女身上咬了一口。然後兩人便哈哈大笑起來。
王總經理眯著眼看了看呆若木雞的林峰,壞笑道:「我們都要單獨活動了,你自便啊!」
看他們各自挽著小姐進了房間,林峰也跟著剩下的一個小姐進了一個昏黃的房間。關了房門,林峰才敢抬眼端詳她,這個小姐長得豔美異常,在一張流露著萬千風韻的鵝蛋臉上,嵌著俏麗的鼻子、明眸與皓齒,她有著濃密的睫毛,柔唇微啟,令人心曠神怡。小姐見這位年輕、帥氣的客人一直沉默不語,她便很主動地脫去身上的外衣,全身僅圍了一條透明的絲巾。她顯然是剛沐浴完,如出水芙蓉,肌膚白皙而光滑,洋溢著妙齡少女的氣息。她稍顯笨拙地跨坐在林峰腿上,並動手為他解開襯衫的扣子,纖細白嫩的雙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遊走。
林峰渾身被她撩撥得燥熱無比,突然感覺這個雅間太窄、太狹小,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但是很快他像是被人從夢境中拖出一般,彈簧似的跳了起來,因為他腦海裡忽然閃現一個女人的面龐,是韓冰,林峰知道他應該喜歡韓冰那樣的女人。理智的呼喚讓他迅速作出了反應,他用力推開和自己貼在一起的豔美小姐,小姐來不及反應,跌落在地。
此時小姐顯然沒有心理準備,她詫異地望著這個五官清秀的男人,淚水從眼角滾落。林峰看著她悲戚的樣子,忽然心生一股憐憫。他上前扶起她說:「不好意思,剛才碰傷你了,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林峰尷尬地看了小姐一眼,點燃一根香菸,沒有去吸,而是盯著它漸漸燒盡才丟入菸灰缸,然後又點燃了一根。
此時小姐靜靜地把衣服重新穿戴整齊,很乖巧地坐在他身旁,一聲不響,和剛才的妖媚判若兩人。林峰注意到這個女孩身上隱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於是他問:「你為什麼會從事這個行業?」
小姐遲疑了半晌,低著頭答:「我也是逼不得已,兩年前我隻身來深圳投奔表姐,表姐帶我來這裡,她把我安排在一個房間裡就出去了,那天晚上我睡著了,沉浸在夢鄉中,可是沒有想到的是,等我醒來的時候,我身邊卻躺著一個男人,後來表姐把那晚我的小費給了我,說那天給我喝的水裡下了迷藥。儘管我很生氣,覺得很屈辱,但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也別無選擇,只能和她一起在這裡做起了小姐。」
林峰聽著,眼睛望向窗外,夜的漆黑籠罩了一切。是的,夜本身就是骯髒、醜陋的,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黑暗與野蠻就結下了緣分,痛苦在黑暗中孕育,在白天中消失。很多人面對痛苦時,把黑夜當做一場夢,天亮了,夢也結束了,以為可以獲得新生。而事實上,伴隨著黑夜的再次來臨,痛苦還是會迅速膨脹和散發開來。
……
林峰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看著默默流淚的小姐,他把隨身帶的錢都掏了出來,說你收下吧,我要走了。
「先生,我叫甄明豔!」
在林峰出門的那刻,他聽到她清脆的聲音,他沒有回頭多看她一眼,而是迅速地離開了房間。林峰走在深圳的夜色裡,雖然已是深夜,但這裡仍然非常繁華,車在流動,人在穿梭,燈在閃爍,然而林峰的心卻是空蕩蕩的。
(二)
一夜風流後,聶老闆和王總經理就去了香港。
而南方期貨卻仍然張著它的血盆大口,就像好萊塢大片中的「吸血鬼」一樣, 試圖榨乾投資者身上的最後一分錢。
林峰策劃的拋資服務在南方期貨推出已經有3個月了,這事他瞞著韓冰也瞞著秦雄,他們都不知道這件事是林峰的主意。王總經理已經把答應他的500萬元兌現了一半,與此同時南方的客戶保證金已經滾到了3個多億。就在南方公司還在吸收大筆資金的當口,接二連三的風險事件發生了。
先是有一個紡織廠的老闆,由開始的「小搞搞」發展成為南方期貨的「鐵桿」客戶。從一開始偶爾贏上一兩把,到大把大把虧錢,最後背上了300多萬元的負債。結果把自己的工廠抵給了別人,還欠了高利貸近百萬元,老婆多次勸說無效,最終離開了他。因為整天被高利貸的人圍堵,連家都不敢回,只能天天躲在南方期貨公司,弄得公司內外黑道白道輪流光顧,搞得整個公司烏煙瘴氣,引來了很多媒體的關注。
還有一對父子交納了10萬港幣的保證金,從事香港恒生指數期貨交易,沒過幾天就分文不剩了。他們的經紀人拒不賠償損失,但他們認定是經紀人惡意炒作造成了他們的損失,於是本來很小的一起客戶糾紛事件卻越鬧越大。
此時王總經理已經去了香港,處理這件事的當然是韓冰了,韓冰儘量安撫客戶,但她沒有權力準許財務撥款賠償客戶損失,結果惱羞成怒的兩父子一紙訴狀把南方期貨公司告上法庭。
林峰看著事態發展愈演愈烈,他擔心一旦南方期貨的內幕被揭穿,說不定馬上就會牽累到自己!於是他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後路了……
(一)
咖啡館裡的人都很安靜,大家好像都在默默地體味人生的無奈和咖啡的甘苦。現在已經是晚上10點了,林峰等了半個小時,韓冰還沒有來。或許她是不會來了,他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韓冰。林峰覺得已經到了要離開深圳的時候了,否則很可能會玩火自焚。王總經理太貪心了,讓林峰再堅持一下,他認為公司還可以撐一陣子,就如同掉進金庫拿了一袋黃金還是不滿足,直到金庫的門再也打不開了,他還是不願意放棄剩下沒有裝的寶貝,貪婪似乎是永恆的,沒有盡頭。然而林峰很清楚:紙是永遠包不住火的!而這火已經點燃了!
此時音樂漫過耳際,每一個音符像一滴眼淚。林峰一口一口地慢慢喝著咖啡,希望可以平緩一下等待中的那份急躁心情。林峰感覺自己所追求的東西在現實中慢慢地遠離自己,他的人生似乎就是從他杯中升騰而起的那縷嫋嫋清霧,雖然膨脹但卻虛無。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11點,第五杯咖啡也已失去了溫度,林峰結了帳,走到門口時,看到剛剛從的士下來的韓冰,一臉憔悴。
韓冰跑著過來,說:「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你怎麼今天想到要找我?」
「想你了!」林峰伸出手猛然拉住韓冰的手塞進他的風衣口袋裡,這個舉動讓韓冰嚇了一跳。儘管平日他們也有嬉笑玩鬧,但這一次,他抓著她的手充滿了力量,而且和平時的感覺完全不同。
「是你讓我在深圳生存了下來!」林峰說,他們又重新回到咖啡廳。
「不,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韓冰輕嘆著,本能地抽回她的手。
「南方期貨公司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林峰假裝很隨意地問。
「嗯,但是到底有多嚴重我也不是很清楚,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
「聽我的,還是早點離開南方期貨吧!」
「我知道。」
「哦,對了,」韓冰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說:「還有這個,好像上次膠合板的事有眉目了,就是秦雄說有人在跟他做反向單的事,你看看,這個帳戶是你的嗎?他可能懷疑上你了,他最討厭有人在他的計劃中搞鬼。」韓冰拿出一張帳單,客戶編號是「23999」。
「嗯,是我的,不過你別擔心,他不能把我怎麼樣,我和他的合作結束了。這是我應得的,他應該從中學到人不應該太自以為是!」
韓冰看著林峰,發現他的眼神和一年前已經完全不同了,不自卑、不渺小、不怯懦,甚至完全是一種驕傲和強者的姿態。雖然韓冰知道早晚有一天秦雄會被林峰擺一刀的,但她卻不想阻止,有時候自己也很矛盾,自己難道不是愛著秦雄嗎?是啊,愛與恨就如一個硬幣的兩面,永遠是一體的,共存於一個世界。
(二)
侍應生換了微弱的燭火後,咖啡館裡的一切都變得有點模糊了。
林峰一動不動地看著韓冰,她的神情淡若蘭花,恬靜而幽雅,他知道自己很愛面前的這個女人,從第一眼見到她時就愛上了,但是他一直藏在心裡,不能也不敢表露。而今天,他必須要說出來,否則可能就沒有機會了,於是他輕輕咳嗽了一下說:「韓冰,你現在閉上眼睛好嗎?」
韓冰沒有問為什麼,而是乖乖地閉上雙眼,等她睜開的時候,她的脖頸上已經戴上了一條白玉吊墜的項鍊。
白玉吊墜晶瑩剔透,即使在微弱的燭火下,也能閃出別樣的光芒。
「我也有一條,」林峰解開襯衫上的第一道紐扣說,「這是一對項鍊!」
韓冰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她低下了頭,她知道接下來林峰會說什麼,可是她是那麼矛盾,那麼無能為力。
林峰沒有留意到韓冰的異樣,他仍然熱切地說:「韓冰,我今天一直在這裡等你,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不,應該是我愛你,我也知道,其實在你心裡也是愛著我的。」
「韓冰,你聽我的,和我一起走吧!我們離開這裡,我們去香港,南方期貨的事很快就會敗露,這裡已經越來越危險了!」林峰邊說邊握緊韓冰的手。
「林峰。」韓冰艱難地說,她又一次低下了頭,再抬頭時,她的表情變得生硬起來:「我不能和你走,我……我愛秦雄,我不能離開他!」
林峰愣住了,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心中一片空白。
「你真的愛他?不,你騙我,你和他在一起根本就不快樂!」林峰的聲音因激動而變得有些嘶啞了。
「你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快不快樂?我愛他,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愛人就是他,我不能離開他!」 韓冰瘋了一樣,語氣更加斬釘截鐵。
「我不愛你,我什麼時候說我愛你了?一切都是你的想像,明白嗎?是想像!」
「韓冰!」林峰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他再次拉起她的手,大概是太激動了,林峰把韓冰的手握得生痛。
韓冰看著難過的林峰,她知道自己一定要讓他徹底失望,她用極其酸楚的音調顫抖著說:「你知道嗎?是秦雄給了我在這個城市生存的機會,他對我的意義,就如同我對你的意義!」
林峰終於把握著韓冰的手抽了回來,頹然吸著煙,再沒有言語了,似乎韓冰的話壓住了他的舌頭,他只能用香菸頭上不斷出現的慘白菸灰傾吐他心中無限的哀愁。沉默了10分鐘後,他站起身,把一張銀行卡放在茶几上,冰冷地說:「這筆錢你留著。既然你不肯和我走,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這些就算是我對你的報答吧!」說完,他走出了咖啡館。
外面已經下起了雨,他獨自穿過浸在雨夜的城市,那些建築物、樹木恍若隔世般的遙遠,仿佛一切都是那麼陌生,這個城市似乎沒有一樣東西是屬於他的。林峰沒有回望那個站在咖啡廳門口已經泣不成聲的女子,他知道自己有多麼愛她,可是此刻的他卻不想回頭。
韓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顫抖地自語道:「林峰,對不起,我是終究要毀滅的,認識你後我經常會想如果,如果我們早一點相識,如果我沒有和秦雄在一起,如果我沒有懷孕,如果三天前我沒有去見白淑華,或許我還能有勇氣去選擇,或許我們真的可以在一起。可是,現在我回不去了,我不完整了,你知道嗎?我不是個好女人,你應該找一個比我更好的女人!」
也許是愛情捉弄人,也許是人欺騙了愛情,世事總是如此,變化無常,終有遺憾!沒有人知道三天前發生的事情,也沒有人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包括林峰,但是那些殘酷的回憶和感觸還是會在靜謐的夜晚、在睡夢裡那麼真切地出現在她腦海裡。
韓冰知道自己懷孕了,她跑去告訴秦雄,當時秦雄的臉上本來還帶著笑容,但是聽她說完後,笑容馬上從臉上消去,良久,他苦笑道:「我這輩子只有婷婷一個女兒!」
韓冰顯然被這樣的話傷害了,她悽涼一笑。此時窗外微雨晴後,斜陽正豔,樹枝上滾著圓珠,花兒含著餘淚,涼風嗚咽正苦,好似表達著對這個女子的同情。
秦雄卻默然不語,是一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冷冰冰的樣子,他沒有再看她一眼。韓冰用絕望的目光追隨著秦雄,當看到他頭也不回毅然走出她視線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周圍瞬間變得漆黑一片。
(三)
接著,白淑華來了,這個已經和秦雄離婚多年的女人依然和秦雄保持著聯繫。她約韓冰到帝王大廈下面的名典咖啡廳見面。
等韓冰坐下來,白淑華遞給她一支摩爾,自己也點燃了一支。韓冰從來不抽菸的,但她現在覺得心亂如麻,看著眼前燃燒的火苗深深地吸了一口,只這一口,便被嗆到止不住地咳嗽。
白淑華一襲素裝,頭髮高高挽起,散發出一種霸道的威嚴,這樣的神態讓韓冰突然感覺自己如同是做錯事的孩子。
白淑華看了看韓冰,說:「秦雄是個事業狂,他喜歡勇猛前行,這樣的男人需要的女人是要跟著他去走這段艱辛的路的!這個女人要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幫他完成他的願望,他根本不會需要一個每天花錢、每天等他哄、等他照顧的女人,即便這個女人美若天仙,也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
「我從來沒要求過什麼,只是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而已。」韓冰的臉色越發蒼白,她沒等白淑華再說什麼,接著道:「我懷孕了,但是這個孩子我不能帶走他,孩子離不開他的父親,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不可能成為合格的母親!我沒有力量像母獅子一樣護著自己的孩子,我想把這個孩子給你,就作為這麼多年來我對你的補償吧!」韓冰顫抖地說,她的眼神裡閃著一種悲傷的光。
白淑華忽然乾笑起來:「你沒有要求?秦雄的哪個女人開始說過要讓他負責?可哪個女人到最後不想讓他負責的?你的孩子,我不要!他流著你的血,我把他養大了,等著他報復我嗎?你為什麼總要帶著一副柔弱的面具?你為什麼總要裝出很委屈、受盡折磨的樣子?我最討厭你這種一副好似聖人的樣子,讓天下人都成了罪人一樣。」
突然白淑華幾乎是吼著說:「你想去哪裡就把你的孩子帶到哪裡!還有,我建議你最好打掉他!」
白淑華站起來說:「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想毀掉這個孩子?因為他生下來可能成為畸形兒,看到這種煙了嗎?這是毒品,你知道嗎?你懷孕了這是我不能忍受的,是你破壞了規則,不是我害你,你是不能懷孕的,秦雄能有今天完全是因為我,我不會讓你們這種女人瓜分我的財產!」說完白淑華走了出去,走到街道上,鑽進了她的寶馬跑車裡。韓冰傻了,她坐在沙發上,她被這個事實驚呆了,她驚恐地看著飄在空中的幽藍煙霧,久久不能平靜……
還能和林峰在一起嗎?不能,她唯一可以選擇的路就是自生自滅,所以林峰,我怎麼可以和你走,讓你帶上一個這樣的女人走?
今天當她知道林峰即將離開深圳,她越發感到孤寂,從此以後她在這個城市裡唯一可以說話的人也沒了,她的希望完全破滅了,她忽然好想閉上雙眼,不再看這個世界……
她想到了死,而唯一讓她掛念的就是遠在周莊的妹妹,她還需要自己照顧,可是對於已經吸毒的她來說,未來怎麼去照顧妹妹?也許她活著反而對妹妹是種拖累,此時此刻,她唯一想到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後再看妹妹一眼,帶著永別的心情。
(四)
韓冰從周莊回來的那個漂泊大雨的深夜,她拿起刀,輕輕劃開了手腕……
此時已經到達香港的林峰依然和香港的老闆一起做著見不得光的生意,有一天吃午飯的時候,王總經理說:「南方期貨已經倒了,幸虧我們跑得及時。但可惜的是副總韓冰卻自殺了,可惜啊,那麼美麗脫俗的女子,真是紅顏薄命啊!」
此話一出,林峰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他不相信似的問:「什麼?你開什麼玩笑!你說韓冰自殺了?」
「是啊,我是聽一個深圳的小弟說的,他一直幫我盯著深圳那邊的動向,消息肯定是千真萬確的。」
「她為什麼要自殺?」林峰問。
「為了負心漢唄!就你那個老闆秦雄啊,那個有錢人在膠合板事件後,不是高價接來了用都用不完的膠合板嗎?後來他沒有辦法,最終以折本50%的價格賣掉了,所以他的公司損失慘重,元氣大傷,他公司的股票也跟著一路下滑,加上我們又卷了他將近3000萬元的資金,這幾重打擊下來他自然就吃不消了。為了挽救他的公司,他就百般討好他那個前妻,姓白的富婆,哦,對,叫白淑華的,由這女人的公司出面為他擔保進行融資才擺脫了公司的困境。於是呢,拿了女人的錢,自然就要乖乖做個好丈夫了,作為情人的韓冰就自然被他冷落、被他遺棄、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了。接著不甘寂寞的美女就開始吸毒,最終不堪忍受獨守空房的痛苦就割腕自殺了,聽說死的時候肚子裡還懷著個孩子,哎,真可憐!」
林峰聽得心如刀絞,不願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後來,他偷偷回了一次深圳,確證這一切都是事實後,他開始恨自己,他恨自己沒有帶走韓冰,他恨自己救不了絕望中的愛人,他恨自己任憑她在無望中掙扎,最後消逝,他卻無能為力。
回到香港後的每個日夜裡,他變得像個機器人一樣:一口一口吃飯、一件一件辦事,歲月飛快、短暫、稍縱即逝,周遭堅硬、冷漠、亙古不變。在他回頭什麼都看不見的時候,他只能忘記疼痛,讓自己選擇向前。
五年的日子彈指一揮間,但歲月卻冷卻不了痴情,儘管他知道韓冰永遠離他而去了,但在內心深處,他卻永遠都不想去接受這個事實,而奇怪的是,或許是幻覺,或許是思念太甚,有一天在深圳的街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酷似韓冰的高挑背影,林峰在人流中穿過層層人群想看個清楚,但她走得太快,他只看到一頭黑色的長髮飄舞著逐漸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數載情懷鏤金石,
一片冰心在玉壺。
天涯相遇兩相知,
無幸相守永相憶。
(一)
窗外的夜越來越深,深不可測,像海。
電腦屏幕上財經新聞在不停地滾動,吳宏心不在焉地翻看著,2001年美國的科網泡沫全面爆發,也在這一年,吳宏的操作也出現了幾次鮮有的坎坷,儘管傷得不重,但卻迫使他每天抽出更多的精力去研究市場,以完善自己的操作技巧。最近他瞄上了期銅,但操作卻一直不是很順。按照成本估算,18 000元/噸的銅價。應該不算是高價位了,但是吳宏每次買每次還是被套,損失慘重。最近他剛剛把單子全部平倉,思想處於懸浮狀態,每當他空閒下來腦子裡總會出現那瀑布似的長髮,放電影似的,一幕接一幕,讓他無法集中精力工作,那個在周莊遇到的周身散發著淡淡憂鬱的女子像一塊磁鐵,讓他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自從為林峰操盤以來,吳宏真正成了一個交易員,他辭去了宏雅期貨市場部經理的職位。不過由於他管理的資金雄厚,肖振南很慷慨地把自己60平方米的辦公室讓給他,自己卻搬到了吳宏原來那個略顯擁擠的20平方米的辦公室。那天吳宏剛從九寨溝看完太虛幻境回到深圳,思想還沉浸在懸浮的想像當中,突然發現自己辦公室的東西多了一倍,連會客椅都擋在了門口,就拼命地晃了幾下頭,還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此時肖振南的秘書阮靈拿著筆記本小跑著過來,說:「吳總,我們那兒正招聘呢。肖總讓我跟您說一聲,您現在的辦公室換到肖總原來那屋了,東西都搬過去了,肖總說那邊景觀好,操盤時容易放鬆心情。」
吳宏回頭向會議室那邊張望了一下,肖總欠了欠身,透過會議室明亮的玻璃窗報以和藹的微笑。
自從吳宏辭職後,市場部經理的位置就一直空缺著,由於1994—1995年間市場混亂,大多客戶傷亡慘重,大浪淘沙,留下來的客戶可以說是鳳毛麟角;加上國家清理整頓,整個期貨行業進入了蕭條期。直到2001年,我國期貨市場仍然極度低迷,期貨經紀行業也是年年虧損。在這樣的背景下,期貨公司開發市場的難度在逐步加大,期貨公司為了經營發展,就完全進入了全面拉客的時代。大部分公司雖然部門架構仍然沿襲了「五臟俱全」的特點,但實質上是全員開發,也就是說,無論是前臺還是後臺,每個人都是經紀人,每個人都希望身後有一大堆的客戶。
面對惡劣的市場經營環境,肖振南也是想盡各種辦法。正所謂人類一思考,上帝就微笑。更何況像肖振南這樣的人,天生就愛擺「思考者」的pose,可以想像,上帝對他真是垂顧有加。肖振南好抽兩口煙,就像李白「鬥酒詩百篇」一樣,一抽菸靈感馬上就能噴湧而出。煙霧一起,肖振南手起筆落,在本子上寫了兩個「凡是」的宣傳口號—— 凡是「開源」的措施就都是對的,凡是「節流」的措施我們就必須堅決執行。
所謂開源方面的措施,就是嚴格實施「績效考核」。這「績效考核」的核心內容是:迫使員工拼命開發客戶,肖振南認為人是一定要迫的,因為人的本質一是懶,二是怕難。天生勤勞的人有沒有?有,很少;天生不怕難的人有沒有?有,很少。就多數人而言,如果不迫,內在能力未必能發揮,所以迫有時是很有效的方法,「績效考核」就是要下一道「死命令」,要定出死線,在規定時間內按照職位高低分攤不同的開發任務,普通經紀人三個月後日均保證金必須達到30萬元,部門經理三個月後日均保證金必須達到1000萬元,三個月後若是完成不了任務,那就對不起,只有被炒魷魚、掃地出門的份兒了。
而在節流環節上,更是體現在公司經營的方方面面。比如一到收盤的時候,就把公司的電燈全部關掉,若是碰上個陰雨天,跟黑夜別無二致;還有就是把公司的飲水機統一換成燒水機,並把過去的一次性紙杯換成了最薄、最便宜的塑料杯。此時正是炎炎夏日,來應聘的人員個個汗流浹背,秘書阮靈端著幾杯熱氣騰騰的水放在應聘者面前,大部分人面對滾燙的熱水都是敬而遠之。
此次大廳裡前來應聘的人中有一個,大概是口渴難耐,正準備端起水喝時,杯子已經被熱水燙成了曲線形,此人看著阮靈,苦著臉問能不能給換杯冰水。冰水?阮靈努力想著哪裡可以找到冰水,可是公司裡只有開水,哪裡會有冰水?阮靈急中生智,在衛生間的自來水管裡接了一杯,當她把水杯放到那人面前時,坐在一邊的同事立刻瞪大了眼睛看著阮靈,他們不明白這杯水為什麼沒有冒滾滾的熱氣!
而這個喝水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在南方期貨擔任過交易部經理的何平。
何平剛把自來水喝完,就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輪到他面試了。
在會議室裡的宏雅期貨總經理肖振南正認真看著阮靈給他整理的關於何平的簡歷。
看著看著,眼睛就不由地亮了起來,此人優秀得讓肖總都自愧不如:何平畢業於清華大學,上學的時候什麼計算機、英語、會計的證書就十幾個,在校期間當過學生會幹部,發表論文若干篇,年年獲獎學金;1992年後就更輝煌了,他先是在蘇交所當紅馬甲,然後分別在南方期貨和銀泰期貨做過交易部經理和市場部經理,個人業績也是數一數二。看到這裡肖總就對此人已經心生了幾分好感。
等何平一進門來,一看此人額有朝天骨,帶著金絲眼鏡的眼睛閃著靈光,儀表堂堂,就有種好上加好的感覺。
肖總問:「你這麼好的條件怎麼會選我們這樣的小公司?」
何平答:「原因有二,一是從我自身來說,在大公司裡我就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優秀的人太多,而在小公司裡我卻可以成為一條龍,可以盡情展現我的價值;二是從行業發展角度來說,經濟環境和市場都在變化,未來期貨公司的淘汰賽還會不斷延續,有些大公司墨守成規,空有龐大的身軀而沒有強大的適應能力,反而只會是一種負擔,而小公司激勵機制好,多勞多得,船小好調頭,所以小公司反而更有優勢!」
肖總喜歡他的機靈,就說:「你明天可以來上班了,三個月後我看你的成績。」
(二)
何平信心滿滿地走了出去。正好和阮靈撞了個滿懷,阮靈霎時紅了臉,何平被這一撞反而如同羽毛從心頭拂過一般,輕柔而酥麻。阮靈顧不得和何平再互送秋波下去,而是匆匆走到肖總的跟前遞上一份新的簡歷。
這份簡歷簡單無比。肖振南一看竟是用毛筆寫的五行楷書。
姓名:韓清
性別:女
畢業院校:復旦大學文學院
學歷:本科
特長:記憶力好,能達到過目不忘的水平
僅僅觀其字勢,行筆流暢,遒勁秀美,結構均勻,氣韻貫通,字裡行間蘊涵著柔中帶剛的力量。
肖振南再看看面前的女子,超凡脫俗,周身散發著一種知性的美,這種清雅讓這個女子與眾不同,但也給人以朦朧和遙不可及的距離感。
在期貨公司裡,千奇百怪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但是,像韓清這樣有過目不忘天賦的人卻是絕無僅有,就像在音樂界,一個一文不名的演奏者可以憑看過一次樂譜的記憶就能精彩演奏一樣,定會引起人們的驚嘆。
肖振南讓阮靈拿來一本厚厚的交易所交易年鑑,隨便翻到一頁給了韓清,韓清看了一遍後竟真的一字不落地背下來了。
肖振南是識才的,儘管韓清並沒有任何期貨從業經驗,但肖振南從這個奇女子的天賦裡看到了數不盡的財源。
吳宏幾乎是在韓清走出會議室的同時喊了她的名字。
韓清見到他也是一臉的驚詫,雖然只在周莊有過一面之緣,但他卻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時候這個世界真的很小,似乎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
吳宏說:「我們到樓下喝杯咖啡吧!」
韓清猶豫了一下,輕輕道:「好!」
咖啡廳清幽雅致,一首輕柔的曲子飄蕩在空氣中。
吳宏有一張剛毅的臉,乾淨而陽光,笑的時候眼睛裡流露著睿智和活力。這是韓清這次與他對坐時的意外收穫。
「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韓清說。
「是啊,呵呵,說明我們有緣啊。」吳宏這樣說的時候韓清的臉竟泛起了紅暈。但很快她就又變得冷若冰霜了,吳宏覺得那似乎是她的常態。
「總是感覺你很憂鬱,為什麼呢?」吳宏問。
「嗯,每到下雨天都會覺得不舒服,也許是心理暗示,雨天總有一種苦澀的味道。」
吳宏拿起咖啡壺倒了兩杯咖啡,再拿起一包砂糖,說:「加點糖就好了。」
「呵呵!」韓清緊鎖的眉宇舒展開來,她笑了,一瞬間清亮的眼睛裡沒有了吳宏之前看到的憂鬱和心事重重。
「你今天來應聘嗎?」吳宏問。
「是的。」韓清點點頭。
「期貨是你最喜歡的職業?」吳宏喝了一口咖啡,眼睛裡寫滿了「好奇」。
「不是。」
「那你為什麼會選擇它呢?」
「它是一個比較合適的工具。」
「怎麼理解?」
「在目前這個階段,它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積累資金,有了實力之後才有可能去做想做的事,因為理想和現實總是充滿著矛盾。」
(三)
吳宏想,其實期貨就是一個矛盾的統一體:期貨既是乏味的,又永遠是新鮮的;其規則是呆板的,但卻有豐富的想像空間;它看似只有一陰一陽的簡單組合,實則囊括了天地萬物最樸素的真理;它是沒有對錯的選擇,沒有勝敗的戰場,沒有真假的鑑別;它是一條神奇的路,有時候狹隘、險惡,有時候又寬闊、自由;
或許它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砥礪心智,幫助人們超越自我的。
之後的幾個月裡,韓清成了宏雅期貨的焦點。除了一個星期的集中式培訓外,公司讓新招聘的員工每人帶一個客戶,指導其交易一個月。到月底的時候,實盤指導的成績也作為考核的一個項目。韓清只指導了半個月,她帶的客戶資金就翻了一倍。
散戶廳裡的農民企業家老王說:「一個來自江蘇的24歲少女只要敲一敲鍵盤,就可以在一星期內賺到一大筆錢,比我們全村人一年內種糧食艱苦勞動所得還多。」智力有限的他腦子裡只有一個概念,那就是一個月這個少女沒有看錯過一次行情,簡直是個神仙妹妹。
肖振南手下許多厲害的分析師在閱歷和經驗上毫無疑問是大大超過韓清的,但是碰到她那堅韌、冷酷的記憶力和邏輯,都一一敗下陣來,她利用自己的天賦和自信,無往而不勝,同時也吸引了很多慕名學技術的期貨投資者。
休息的時候,吳宏會很享受與韓清的交談,那是一種久逢知己的感覺。
「你為什麼總會把握得那麼準確?」吳宏問。
「因為當我在做交易的時候,根本沒有想著世界上除了交易和金錢以外,還有其他有價值的東西,所以我有一切理由去自我陶醉。」韓清說。
韓清的這番話自然激發了吳宏的好奇心。他想一個人對自己的目標越明確,對自己所走的路越堅信,將自己所有的精力局限的範圍越狹小,那麼這個人就會超越平常人,讓自己接近無限。這種表面上看來不可理喻的偏執者,正是因為他們的偏執創造了凡人無可企及的奇蹟。
「可你以前都沒有做過期貨!」吳宏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很難相信。
韓清反問他:「你做過期貨,但你會不會看圖表呢?」
「當然會看。」吳宏答道,心想這不是多此一問嗎?
「不見得。」韓清還是面帶笑容說,「普通人看圖表聚精會神,將自己的精、氣、神都投入到圖表上去了;但會看圖表的人,只是半覷著眼,似有若無,反而可以將圖表的精、氣、神吸引到自己的心中來。從我來公司起,我都在認真地看這些圖表,這些圖表都在我的腦子裡,但還需要沉澱在心中!」
「僅僅只是看圖表嗎?」吳宏說,「你沒有做過任何基本面的研究?」
「顧全細行,每一分、每一毫都不能有差錯,所以我還要向你多學習基本面的知識。」
「因為,」她帶著一種夢幻似的微笑補充說,「我確實不知道是什麼讓我能做到如此好。我或許有一些獨特的感悟能力,但或許那僅僅只是運氣,所以我需要充實我自己。」
她說得那麼自然,以至於吳宏絲毫也不懷疑她的真誠。
「可是你只看了兩個月的圖表,各個品種的走勢你都記得清清楚楚、準確無誤?」吳宏敲打著鍵盤,電腦界面不斷切換著各個期貨品種。
「我只是把我的心思集中在了一個點上,我想一個頭腦活躍的人是很難把自己的天地局限於一小根一小根紅綠空間的,他們不會甘於始終在電腦旁挖掘他們畢生的事業,我覺得很多人虧損的原因很簡單,他們不夠專注。」
她再次笑笑說:「其實除了有很好的記憶外,我和其他人並沒有不同。只是我會儘量用心去做每一件事,因為時光短暫,每個人都應該珍惜生命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