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母親是一九六七年結的婚,之前他們是完全的自由戀愛。據說當時他們兩個人在同一個工廠上班,但不在一個車間,本來都不認識的。有一天午休,大家吃完了飯呆著,我爸和哥幾個在廠院裡蹲著侃,碰巧我媽也吃完飯,拿了飯盒到院裡水龍頭下面刷,我爸一眼就著魔中邪了,於是就毫不猶豫地開始了一番轟轟烈烈的死纏爛打。直至把我媽娶進了門。
父親和母親相識相戀的時候二十三歲,母親二十四歲,兩個人都是人生的朝陽,又都長的俊美,在外人眼裡真正是一對金童玉女。父親當時的樣貌按現在的標準講絕對是男神級,我見過他當年的照片,客觀的講,不亞於王心剛。父親那時身手還好,這大概是由於父親打小沒爹,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不得不早早就剛強起來的緣故吧。反正據我奶奶講,我爸長成半大小子以後,家裡就斷不了有別家家長登門來告我爸的狀,都是因為我爸把人家孩子打壞了,好在那時人們都厚道,我奶奶賠個不是拿倆甜棗就了事了,要是擱現在,乖乖,還不得把家都賠給了人家。我爸大約十六歲以後吧,整條胡同甚至那一片兒的人就沒有不服的了,好像他老人家那時還進過個什麼組織(其實就是小團夥),其間還為什麼事被勞教過,這些事爸從來不跟我們提,我也只是後來在我媽罵他時隱約聽見過,並不曾在意。但後來有件事讓我覺得我媽說的可能是真事了,我爸去世後,我們按老例兒,在家裡擺靈弔唁三日,一天突然來了位大叔,所有人都不認識,我爸生前也從沒提起,那大叔自我介紹姓穆,說年輕時是我爸的好兄弟,我爸當年在「裡面」照顧過他。其他的話,穆叔就不再說了,只是默默的敬了香,鞠了躬,隨了禮,就走了,從那後我們家誰也沒見過他了。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但現在回想起那穆叔的眼神,表情和動作,似乎隱隱的有一些故事和力道。想必父親年輕時也曾是個人物吧。
母親其實是生在一個大買賣人家庭,按成份論屬於民族資本家。說起來我媽才冤呢,她老人家是地主的血統,貧農的命呵。母親家姓田,太姥爺的生意作的很了不起,據說現在天津南市的鋪戶,在解放前有半條街都是我太姥爺的產業,我媽跟我說過,她小時候每年過年,各鋪的掌柜都會來給我太姥爺---田總掌柜拜年,烏泱泱的,家裡很是風光氣派。但我姥爺,人品就不齒了,他雖然上過學,但卻沒學得作人,只是自私好色了一生。我媽一歲多的時候,我姥姥就因病去了,姥姥走了不到兩個月,姥爺就娶了填房,他四個子女包括我媽,都是很早就離開了家,各自謀生路去了。母親長到七八歲,就開始寄住到我姑姥姥家,幫姑姥姥家幹活,照顧更小的孩子,要看大人眼色換得一口飯吃。現在我覺得,大概有錢人心都狠,總是能有理由欺負弱小,老田家的許多事當時若換作我們老屈家斷是打死也作不出來的,我母親幼時在親戚家受了很多很多苦,可以說是過的連幫傭都不如,但我那姥爺當時卻每日聲色犬馬,自己好不快活。直至母親後來上學,我姥爺也是極不情願的,母親不得不讀了護士學校(中專),圖的是學校管吃管住,且幾乎不用學費。畢業後學校那屆要統分到廣州,母親自小無依無靠,膽子小,不敢去,就沒服從分配,好在那時不愁找工作,母親就到了工廠當工人,這樣才有了後來她和我父親的緣分。
我爸媽結婚後便如同一般的夫妻過日子,但是由於他們二人的生長環境與歷程不同,從小接觸的人與事不同,兩個人的思維必定有所隔閡,也著實有過一些衝突。所以現在我想呀,雖然人之一生必要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來成就青春,但結婚成家確是另一回事,其中門當戶對是要考慮的,否則三觀有太多不同,誰能確保以後能磨合成功呢?還好後來父親讓步於愛,讓母親當了家裡的一把手,那時我家的生活架構是,母親決斷一切大事,父親每月工資交給母親,然後承擔起家裡絕大部分家務。父親學歷底但很聰明,是理工課的腦子,在廠裡絕對是大拿,不論是車,鉗,銑,刨,磨,還是電氣焊,繪圖,描圖。甚至是錛,鑿,斧,鋸的木工活。我爸樣樣拿得起來放得下!家裡的活自然都不在他話下的,用我媽的評價說:「你爸幹活,根本不用管,絕對放心。」 但我爸也就是個幹活的腦子,作別的真不靈,我記得我上高中時,我爸廠裡效益已經不好了,有一次我爸出差到南方,他看見當地有養甲魚的,那時天津剛興起吃那東西,貴的不得了,老爺子心裡一算計兩地的差價,就突然有了經商的靈感,於是果斷買了一大箱甲魚,用泡沫箱裝好,埋上溼沙子,大約一共五十多斤吧,老爺子自己坐火車背回來的。本以為少說掙幾千了,但到人家飯館一看呀,分量短了不少,而且人家的收購價遠低於老爺子當初的想像,結果趕快出手,哈哈,賠了二百多。父親從此不再動歪腦筋,老老實實在廠裡家裡幹活,一輩子到也活的踏踏實實的。
父親和母親一輩子最大的衝突和難處也就是那房子的事,這個我在前文裡說過了,父親當時沒有堅持原則犯了錯,後來我媽罵了他一輩子,他也沒法回嘴。大概他心中終究也是覺得虧欠了我媽吧。
父親和母親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有兩段,第一段就是兩個人從相識到戀愛到成家,那段時光母親即使現在和我講起,臉上仍溢滿了幸福和自豪,媽媽說那時候人們都保守,當眾談戀愛被人笑話,但我爸媽卻從戀愛到結婚後沒孩子之前一直形影不離,背人的時候還敢偷偷拉拉手,反正恩愛當時沒少秀吧。倆個人又都長得好看,旁人自然也愛看,因此我爸還沒少和愛看的人理論過,但他的每次理論都讓我媽著實著急,因為他每次都是用拳頭和人家理論的,而且人家也貌似無辜的呀。我現在想像當時的情景哈,「嘿,你瞅啥?」 「我沒瞅。。」 咣。。。 「哎呦。。。。」 哈哈哈哈。爸媽的第二段幸福時光就是在我結婚成家以後,他們二老,從王頂堤的六樓老宅搬了出去,在 西青大寺買了新房,一百三十多平,一樓帶地熱。那時老兩口身體都好,也有些積蓄,兩個兒子各自成家且混的不錯,一點也不用他們操心,我還給爸買了臺三輪摩託,老兩口在大寺養狗,種花種樹,沒事就開著小車滿世界溜達,爸爸還釣魚,放風箏,兩個人又開始無憂無慮,形影相伴,宛如少年了。這樣的生活一直維持了六七年,一直 到我父親查出絕症,便一切都變了。
父親是零六年查出的腸癌,查出的時候就已經中晚期了,直到一零年父親離開我們,這五年裡父親承受了一般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全家人也都盡了力,尤其我的母親,五年裡幾乎是什麼都不顧了,拖著父親不停地跑醫院,託熟人,動手術,作化療,找偏方,方方面面地護理。但終究這個病還是讓父親活不過了,父親臨走的那一天喚了母親到床前說,他這一輩子和母親沒過夠,但這個病真是不讓他活了,他也沒辦法。母親以後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要為自己多留些錢,儘量不要離開自己家,家中的兒女也要好好處。。。。。
那一日,是公元二零一零年八月五日,還有一周,便是父親六十六歲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