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竹凡
剛走進班級，就看到一個露著肉的褲子掉到屁股溝的孩子，趴在地上寫作業，那字七扭八歪的像蟲子爬過，它的四周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幾本書，亂扔著上衣外套。我仔細打量他的臉，髒兮兮的。他看到我來，趕忙站起身來，手慢慢移到後面把褲子一拉，順便在褲子一上一下地擦了擦手，然後把作業本一合，還未走到座位上，屁股先歪過去坐了，這一坐屁股溝又露出來。同學們哈哈地笑了起來，他莫名其妙，還扭頭朝後看了一下，不過他並不生氣，然後把頭扭過來，捧起書裝模作樣地讀起來，一副認真的樣子。
他讀了一會兒，然後就偷偷地用眼睛瞥了我一下，正好觸到我的眼光，好想被電到了一樣，他趕緊收起細小得其實只有一條縫的眼睛的光芒，看到他這樣子我禁不住笑了起來。
他叫洪德立，是調皮、貪玩、邋遢、成績差……集壞習慣於一身的「差生」。那些不好的習慣好像都揮之不去緊跟著他，像他的影子。他是學校有名的「問題生」，辦公室的老師一提到他，也都能說出個二三來，都說「拿他沒辦法」，「對於這樣的學生最好是不聞不問」，「隨他去」……教他三年級的老師還特地跑來對我說：「洪德立，這樣的孩子又差又髒，作業糊糊塌塌，能寫幾個字就不錯了，你可不要被他氣壞了呀。」我點點頭，感謝好心老師地提醒。
今天，我提早來到學校，洪德立的露屁股溝的邋遢形象露出來了，那褲子松松垮垮的，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當眾滑落。這還是油菜花開的三月，他仿佛要跟春光媲美呢？我把他叫到教室外來想跟他談談，便大聲說：「洪德立，你出來一下。」他怔住了，其他同學聽到我嚴肅地聲音也怔住了，把目光聚焦在洪德立身上，像是大舞臺的追光燈，直看著洪德立挪著步子，走出教室門口來，站到我面前。他很疑惑，橫在塌塌的鼻梁下的嘴巴一撅一撅地，露出了讓人覺察不到的表情。也許他會想：我又沒有犯什麼錯，為什麼會找我呢？他的目光游離著，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硬是盯著他看，越看他心裡越疑惑，那不能平靜的心像過山車似的。
看他怯生生的樣子，我伸出手去，剛想拉著他的手和他親近些，他卻畏懼地後退了兩步，他微微抬起頭，又瞥了一下我，然後立刻又把目光移開，看到班級的同學都盯著他，他又轉過頭去看操場，又不知道看什麼，好像把目光投到哪裡都不是，只好低下頭。又髒又黑的手臂畢恭畢敬地垂在身體的兩側，好像正等待老師的訓斥，那種畏懼的形象一下子展現出來了。
我沒有拿戒尺，也沒有露出兇狠的表情，而是讓他再靠近我一點，我一把拉著他的手，然後微笑著說：「看你的手多髒啊。」聽了我的話，他趕忙把手縮回去，在褲子上擦了擦，似乎要擦掉他的頑劣，然後又垂下去，一副不安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疼但又不失可愛。細看他粉嘟嘟的臉，眼睛被臉上的肉肉擠成了兩條縫更細了，便忍不住喜歡地去撫摸了一下，然後從口袋裡掏出面紙幫他擦了擦，他好不自在。
「你怎麼趴在地上寫作業呢？這樣的姿勢怎麼可能寫好字呢？以後要注意正確的寫字姿勢。」他憨然地擠出笑容，很快又把笑凝固在臉上。我看他的褲子又掉了下去，於是就幫她拉了起來，緊了緊褲帶。「褲子掉下來，屁股不是給全班同學看到了嗎？不難為情嗎？」他又笑了笑，似乎想狡辯一下，可他把要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然後我折過身去，拿他的日記本看了一下，就是剛才寫的兩三行字。
「昨天回家沒有寫嗎？」
「不……會……寫……」好不容易才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昨天放學前，不是講過了嗎？」
他嘟著嘴，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真是問題很大的學生，我思考著。
「你看，題目是《一件有趣的事》，可以開門見山，直接點題——今天，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你把第一句話寫下來，然後接著往下寫，注意抓住『趣』字來寫。」他很聽話，就寫下了第一句話，可我在班裡轉了兩圈，回頭看他寫得如何時，他還是那句話。我嚴厲地說：「怎麼不往下寫？」他眨了眨眼睛，吐了吐舌頭，不吱聲。
下課後，我就跟以前教過他的老師了解洪德立同學的情況，那個老師嘆了一口氣說：「唉，要想改變他，除非太陽從西邊出，難呢！」
後來的幾天，在同學們的打報告聲裡，洪德立漸漸露出狐狸尾巴。
「老師，洪德立總是偷家裡的零食，特別是辣條，有個同學都辣哭了！」
「老師，洪德立作業只寫了幾個字！」
「老師，洪德立帶水槍來玩！」
「老師，洪德立褲子又掉下來了！」
……
「把他喊到辦公室來！」我聲色俱厲。
幾個打報告的同學立即折回身子，「洪德立，老師有請！」
洪德立硬是不肯去辦公室的，幾個同學，使了眼色，拽著，推著，拱著，把洪德立擠到辦公室門口，他愣在那，就是不肯進來。
「別不好意思，你是辦公室常客！」那個教過他的老師走上前去，一把拉過洪德立，由於用力過大，洪德立一個趔趄，雖沒跌倒，但褲子滑掉下來，屁股溝露出來了，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那些孩子，看到這情景，心裡總算出了口氣，立即轉身奔回班裡，把剛剛看到的洪德立在老師辦公室露屁股的情形像新聞一樣發布出去。
而洪德立立即伸手去拉褲子，死死地拎住褲子，生怕再掉下來，眼睛斜斜地看著奔回去的同學，臉上的表情如冰一樣疆住了。
「洪德立，知道難為情了嗎？」
「……」他點了點頭。
我幫他把褲子繫緊了，拉著他的手和他一起回到了班級，然後讓他坐到位置上。
同學們很疑惑，他們可能會想：老師沒有批評洪德立？洪德立沒有吃戒尺？
「同學們，你們知道嗎，我們每個人都有缺點和優點，如果是缺點，只要努力改變，把它變成優點，我們就是好少年。」我看了看洪德立，接著說，「洪德立同學也有優點，他很善良，把自己家超市的東西帶來跟同學們分享，但他也沒有想到要辣哭同學。當然，老師相信他把缺點變成優點，讓自己身上的優點越來越多！」
第二天，課代表把作業收上來，我以為還像以往一樣沒有洪德立的，可我並沒有發現少一本，當我翻開洪德立的作業本時，我被他工工整整的字跡驚住了。從來沒有看到他有如此大的變化，我真感到欣慰。只是在作文上他還是讓我頭疼。
在一次習作中，我就借他的所作所為點醒他：「你家是開超市的，超市裡有什麼？看到那些零食你是什麼反應？什麼心情？是『偷』，怎麼『偷』的？『偷』來怎麼吃的，饞的樣子怎麼表述？……」
聽了我的話，他好像略有所悟。
班裡靜悄悄的，只聽到「沙沙」地寫字聲，我在班裡巡視著，目光又注意到洪德立身上，他埋頭寫了幾句，然後抬起頭，撅起嘴，皺著眉頭，一會兒眉頭舒展，嘴角上揚，立即又低頭下筆……好似撥開雨簾又見藍天！我來到他的座位旁，發現他的屁股溝又露出來了，我彎下腰，悄悄地對他說：「快把褲子拉下，不然同學們又笑話你了！」他趕緊地半站著，拉好褲子，又埋頭寫起來，我眼睛一掃，竟發現他已經寫了一頁半的內容。他寫，我就在一旁看，他好像寫作文也費好大了力氣，鼻子上竟然沁出汗珠來了。我拿了一張面紙，幫他擦了擦，笑著說：「進步不小啊，雖語句不夠生動，但樸實中是生活的再現，又略顯幾分真情，加油，你會更棒的！」他吐了吐舌頭，仿佛汲取了無盡的能量繼續寫著。話匣子打開了，他竟一口氣，寫了三頁的紙，足有七百多字呢！
在修改作文時，我說：「瞧，這句要抓住你的動作、表情來描寫，就更好了。」
「這裡，可以寫寫自己的心情？」
「這段，可以用上比喻、擬人的修辭手法。」
我又走到講臺邊，對所有學生說：「同學們，我們可以邊讀邊修改，修改後再大聲念出來，看通不通順。」孩子們很認真，學習的勁頭十足。
學生作文都寫得不錯，當評講到洪德立作文時，我驚奇地發現他會用修辭了：「洪德立同學，『那些零食一個個跳到我的書包裡』，『走在路上，小鳥也飛過來跟我打招呼』，這兩句寫得很生動……」他聽到我的表揚，竟害羞地低下了頭，但我分明看到，他嘴角輕輕上揚一個憨憨的笑……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不知不覺半年過去了，洪德立就像變了個人，不再是以前的樣子了。經過兩年的努力，他竟以九十二分的語文成績考取了市裡的城北中學，真讓人刮目相看啊！
其實，如果在一件事上每個人都能做到堅持，即使再壞的習慣，也是可以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