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溫與丈夫蘭迪斯攜手走過了78年,人們請她分享一下她的幸福婚姻,這位百歲老人認真地說:
在這個世界上,即使是最幸福的婚姻,一生中也會有200次離婚的念頭和50次掐死對方的想法。
幸福的婚姻尚且如此,世間那些浸淫在將就甚至不幸婚姻中的女子,又是怎樣的呢?
青年作家陶麗群的短篇小說《母親的島》,筆觸冷峻,揭開了不幸婚姻中的女人那無盡的孤獨。
因為窮,也許是被拐賣,也許是家人的默許,19歲的母親被奶奶買下,此後的30年,母親從未踏出村子一步。
母親為父親生養了三男一女四個孩子,又幫忙帶大了兩個孫子。
父親對母親,說不上不好,但絕對說不上好。
因為奶奶常說:
不能讓女人上檯面,嘴裡不能說上話,心裡不能做得主,袋裡不能放有錢。
同是女人的奶奶好像忘記了自己也是女人,兒子對自己的女人好,似乎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在奶奶的耳提面命之下,色厲內荏的父親對母親從來就沒有好臉色,一開口就是嘲諷怒斥。
母親好像習慣了,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兒女們也習慣了母親白日的操勞,深夜的啜泣。
他們也習慣了對母親呼來喝去,而母親總是會帶著恭順的,略顯驚慌的表情出現在他們面前,手裡拿著他們所需要的東西。
就是這樣一個母親,50歲的母親,有一天站在一大家子圍坐的飯桌旁,告訴大家,她要搬出去住。
父親的暴怒沒有阻止母親的腳步,兒女們那帶有目的性的關心也不再在母親心裡掀起波瀾。
她一個人搬去了無人居住的毛竹島,島上只有一間多年前留下的破舊小屋,除了自己的衣物,她只帶走了家裡的一隻黑貓。
毛竹島離家並不遠,只隔著一條30米寬的河,枯水期可以涉水而過,其餘的時候需要小筏才能渡過,母親把小筏系在她那邊。
從此,沒人可以在她的生命裡隨意地指手畫腳。
母親在島上種了好多好多的青菜,還借錢買了幾百隻鴨子,一人一貓,安靜度日。
該償還的債她已經盡力還了,該盡的責任她已經努力盡了,30年的逆來順受,已經夠了。
父親覺得母親翻不出什麼浪花,還自以為大度,給母親「下臺階」:
他隔河指揮子女幫忙賣菜賣鴨子,但母親冷冷地迴避了。
他自己沒臉,逼著子女去叫回母親,因為他和那個家都需要這個免費的保姆,但母親的客氣與疏離,讓子女那句「回家吧」無法說出口。
甚至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一向疾言厲色的父親也露出了虛弱的一面,他擔心毛竹島的母親會被大水吞沒,在河水暴漲的岸邊徘徊張望......
但這一切,假意或真心,母親都不需要了:
一個女人最好的30年,沒有關愛,沒有溫情,只有無盡的操勞,被人輕視的冷漠,深夜無聲的淚流......
傷痕累累的心早已結下厚厚的痂,她已經強大到什麼都不需要了。
母親賣了青菜和鴨子,賺了5000塊,手裡終於第一次有錢了,她也沒有再種養,大家都以為母親該回家了。
他們錯了,這一次,母親才是真正出走了,毛竹島人去島空,母親不知所終。
小說最刺痛人心的是,它不只是故事,生活中有太多這樣的痛苦在反覆上演。
今年9月,56歲的蘇敏留下丈夫和女兒,駕著自己的polo車,一路向南,不問歸期。
看似瀟灑的背後,是蘇敏對30年無愛婚姻的逃離,這一次的逃離不是心血來潮,是忍到極致的放下:
23歲結婚,後來因為國企改制,她失去了收入來源,與此同時,她也失去了丈夫這個依靠:
除了家務不AA,她全包,其他所有支出,包括小孩學費、醫藥費連AA都是奢望,丈夫能拖則拖,能賴則賴。
有次母親生病,用丈夫的醫保卡買藥,結果丈夫立馬改了密碼。
她用兩年打工賺的錢買了輛車,車上的ETC卡是丈夫的,每次走高速都要還給丈夫過路費。
30歲時兩人就分房而居,除了忍受丈夫的冷落,有時還得忍受他的拳腳......
為了孩子,她忍:
等女兒長大,結婚;等女兒生完孩子,幫女兒看大孩子;等外孫入學......忍到最後,她被檢查出輕度抑鬱。
另一方面,她當泥瓦工、掃大街、擺水果攤兒......什麼髒活累活都幹,她要存錢。
本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她跟年輕人學做短視頻,為了不被發現和笑話,她通常要等到深夜才開始動手剪輯。
每月的退休金,加上打工存的錢和短視頻收入,蘇敏終於攢夠了基本花費,9月23日,她一身輕鬆地駛出了那個「家」。
一個在婚姻中受盡委屈的中年女子,一次蓄謀已久的逃離,不設終點,沒有歸期。
我曾在微頭條分享過《母親的島》這篇小說,幾段克制隱忍的文字,居然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
很多讀者留言,我猜應該都是被生活錘鍊過千百遍的中年女人,因為只有她們,才能感同身受:
點讚最高的一則留言是:深埋於心的孤獨和悲傷。
只有孤獨才能感受孤獨,只有悲傷才能看見悲傷。
有多少這樣的女子,人到中年,婚姻的激情不再,兒女已漸行漸遠,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在平靜的外表之下,心裡默默築起了一座小島,並切斷所有的遊移與張望,孑然一身,任自孤獨。
「悄悄地我走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不帶雲彩悄然遠去,於詩人徐志摩來說,是一種欲拒還迎的纏綿。
於一個中年女子來說,是一種死生不再相見的絕然。
因為,真正的逃離與放手,都是蓄謀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