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人們三三兩兩地走了進來,廠會議室裡不一會兒就坐滿了人。主席臺沒有桌椅,更沒有人。偏右立著一個大柜子,櫃門上鎖著一把大鐵鎖。裡面鎖著的是一臺18吋進口的日立電視機。這麼大的電視機在宜都縣可是獨一份。宜都紅茶廠是當時少有的出口創匯企業,「宜紅」全部出口,據說這臺電視機還是外貿部特批下來的。
人們閒散地說著閒話扯著白,都耐心地等著一個人,七點還沒到,大家都不著急,因為電視節目七點才會開始。大家等的這個人是個「南下幹部」,管理著工會一攤子事,姓孫,小孩子們都叫她孫阿姨。柜子鑰匙是她掌管著。
我們家住孫阿姨隔壁,沒必要早早去,小孩子家也不願意為個好坐位去那麼早,佔了座也總讓大人要了去,因為他們才是正主,孩子都是鑲邊。我們只關注孫阿姨,她一出門我們跟著去,也不耽誤事。她每次都會在我們門口喊一聲:「胡奶奶,走呀!」胡奶奶是我的外祖母,性格開朗,不扯閒篇兒,說話得體中聽,穿著乾淨周正,從武漢來的老太太,在宜都這個小地界總顯得與眾不同,招人待見。孫阿姨對我「太」很好的。有時候是她家閨女們來喊。她的閨女們與我們同齡,隨著我們叫「太」,「太」是天沔地區對外祖母的稱呼。
這天她家大姐來叫了:「太,看電視去!」大姐攙扶著老人進了會議室,孫阿姨已經坐在第一排了。「胡奶奶快來!讓一下,來,小孩子讓一下。」像紅樓夢裡的賈母,我太當仁不讓地坐在了小孩子讓出來的位子。這小孩兒位子又白搶了。
今天訊號太差了,屏幕上的人一扯一扯,像極了大上海的哈哈鏡。聲音也像在風中飄著,隨著風起伏,時有時無,而且還有很大的噪雜音。那個時候的電視節目都是無線傳輸,通過中繼站一站送一站。宜都沒有轉播塔,收的訊號還是從宜昌磨基山上發出來的,60多裡地呢。每臺電視機都是在高處架個天線收節目的。茶廠的最高處在揀場的樓頂,有幾十米高,在它的屋尖上面架了一副大王字天線,對著磨基山方向,信號一差就得有人上去調天線方向。
孫阿姨扭過頭,向後喊道:「小高,帶幾個人上去調天線」。小高是茶廠的青工。「老三,搞幾個人傳話。」小高出門時回頭喊了一聲。小高剛來廠大半年,已經和茶廠家屬子弟親如兄弟了。不用再叫,幾個小兒們兒,魚貫而出。當年可不像現在人手一部手機,只要願意,幾米遠都可以撥個電話。近距離都是過(用)喊,會議室距離揀場有近三百米遠,只能夠用幾個人接力似的一個傳一個搞「有聲傳輸」。
「左轉一點兒,再轉一點兒,」「多了多了,右轉右轉」,「又轉多了!」……夜色裡人影朦朧,只有聲音在空曠的廠區迴蕩。今天訊號差可能是昨日半夜的風吹歪了天線。經過幾次後,大家都有經驗,不一會訊號調穩定了。
大家聚在一起看電視,一直持續了好多年。隨著以後,電視機憑票憑關係可以買得到了,一些人用多年的積蓄也可以買得起了,在會議室一起看電視的人也就一次比一次少了,慢慢地,很多人都到有電視機的鄰居家裡看電視了。再以後自己家也買了電視機,一家人聚在客廳裡看。再以後每間臥室裡都有了一臺,人們開始躺在沙發上躺在床上看了。
昨天,電視開著,先是我妻子睡著了,後來是我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