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世界（連載四十一）

下車已是凌晨兩點，溫度宜人，在車上睡了一會的梁若草困意全無，她避開守在站點的計程車和電三輪打算走回去。因為拆遷，梁若草的媽媽住的她姐姐的房子。從站點到姐姐家的這段路是她以前上班的必經路線，三年的時間裡，除了上班、下班，還有三年如一日的進貨也是這條路線。那個時候，退休後的媽媽在家裡開了個煙雜店，上個世紀90年代，五線小城裡的供應鏈系統還在國營向市場化轉型的起步階段，個體經營商戶要自己去各類批發部採購貨品。姐姐已經出嫁，媽媽在家看店，進貨的任務就落在了梁若草的身上。20多年滄桑變化，家鄉的變化很大，但是因為這條穿越主城的公路是104國道，大的框架基本沒變。

十字路口的大排檔已經開始收攤，攤主蹲在地上洗刷。路邊停著幾輛車窗打開的計程車。到了院子門口，梁若草打電話讓媽媽給她開門，並叮囑媽媽慢一點，不要著急。打開院門，梁若草看到瘦小的媽媽上身穿著胸託，她接過媽媽手裡的門鎖，反身把院門關好鎖上。

「被子曬過了，你自己鋪一下。」每次回家，媽總是提前把被褥曬過、鋪好。

「嗯，知道了，你去睡覺吧。走慢一點。」梁若草扶著媽媽進屋。

老房拆遷的時候，拆遷辦給了一些安家費，媽媽看了幾處房子都不合適，後來決定到姐姐準備賣掉的房子裡過渡。梁若草心裡明白，女兒家有多處房子，自己去外面租房住，媽的面子掛不住。越是小的地方，越是看重這些東西，你想超脫都很難，親友表面也許不說，背後會把舌頭根嚼爛。小城有小城的一套社會交往規則，梁若草雖不適應，但是熟諳。

梁若草打開臥室的燈，房間裡滿滿當當，堆放著她和姐姐以前做生意的存貨。以前的渠道商總要自己備貨，現在隨著網際網路技術的發展，渠道可以不用備貨只做渠道，一鍵廠家直接代發。不用備貨意味著門檻的降低，降低的門檻意味著競爭的加劇，難言好壞對錯，永恆的唯有變化，每個人都裹挾在不斷向前的滾滾的歷史洪流之中。她簡單的理了理單人床上的被褥，倒下便睡了。

媽媽的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只是老人的康復要比年輕人的時間長一點。梁若草回家唯一要做的就是做飯和整理家務。早上去門旁的早點鋪買早點，回來吃完早點沒一會就要開始準備午飯，團聚的日子，姐姐一家一般都會回來聚餐，吃完飯洗刷一遍，休息一會又要開始準備晚餐，然後再來一遍洗刷。家庭主婦的生活是日復一日的枯燥乏味。中國傳統女性在這些日復一日的枯燥的日子裡，逐漸磨去了光亮，從光彩奪目的珍珠變成了渾濁的死魚眼珠。

這天下午吃完飯，洗刷完畢。梁若草和姐姐坐在媽媽的房間聊天。

「你爸要是不作，我們家過的多好！那時候你外奶家就屬我們家過的最好。商業局都已經準備提拔他做副局長了，縣組織部部長曹明興是你二姨夫的同學，已經進入考核階段，結果和小D弄出那麼一出，副局長沒提報成，還從商業局調到下面的醬園廠，到了醬園廠還把小D帶了過去，不爭氣的東西。後來他在地區糧食局的同學好心，把他調到糧食局，調到糧食局你還不該好好幹嗎？在辦公室裡抽抽菸、喝喝茶有什麼不好？非要出來搞經營部，偷偷拿我的身份證去銀行貸款，給小D家買四輪機，讓江義給小D家送煤、送菜。什麼東西。」每每聊起爸爸，媽媽總是義憤填膺，憤憤不平。

「我前幾天在路上遇到小D了，小D的眼睛瞎了，小丁牽著她走，你說小丁怎麼沒把小D甩了呢？」姐姐好奇的說。

聽到姐姐的話，梁若草的心裡一動，對啊，為什麼小丁不和小D離婚呢？太不符合常理了，既然不符合常理，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在心裡重新審視了一下家裡發生過的事情，有些事情回頭望，你才會有別樣的發現。

「對啊，為什麼不離婚呢？我猜，小D的那些行為應該都是小丁授意的，而且小丁是受益人，這樣才能和邏輯。」梁若草把自己的推測慢慢說了出來。

「怎麼可能？」姐姐快速打斷她的話。

「爸和小D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小丁去外地學習，給爸寫了一封信，把小D託付給爸照顧。爸不過就是統計股的股長，下面辦事員出差，正常男人，誰會把自己的老婆託付給男上司照顧呢？又不是殘疾。」梁若草看過那封小丁寫給爸爸的信，當年鬧得轟轟烈烈的時候，爸爸把這封信當做擋箭牌拿出來過，滿滿兩頁信紙。

「而且小D不只是和爸有關係，和商業局的張股長、李股長、曹副局長都有一腿，說不定他們都收到過小丁託付老婆的信。小D和爸和他們都在同一個時間發生關係，不是先後發生，不可疑嗎？」

「我猜可能和提拔爸做副局長有關，這幾個和小D有關係的人都是局長和副局長的考核對象，估計他們和爸一樣都是被人暗算了。這個人許諾提攜小丁，小D幫自己的丈夫做正事，小丁是受益者，所以小丁才會對小D好，不然，一個鬧得轟轟烈烈的和自己多個領導同事有醜聞的女人，早就離婚了。後來是誰做了商業局的局長，誰是新提拔的副局長？」那個時候梁若草小學四年級，對家中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從媽媽的嘴裡聽說，唯媽媽所說。現在回想曾經發生的一切，處處透露著可疑。

聽到梁若草的猜測，媽媽和姐姐有點錯愕，這是她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誰會想到一個家庭的婚外戀會和官位之爭有聯繫呢？但是梁若草的推測現在想想又是那麼的合情合理。「那個時候誰還關心誰做局長？」媽媽愣愣的說。房間裡有些沉默，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那個時候，爸爸在提拔副局長的考核期，正常工作基本停了下來，在上學習班，小D是商業局下面的蔬菜公司的臨時工。一天上午，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老師提前結束課程，梁若草也因此提前回家，看到了客廳裡爸爸和小D在大桌邊坐著，桌子上滿滿一盤炒雞蛋。八十年代的梁若草的家，一個禮拜才能吃上一頓肉，除非來了客人，雞蛋從來都是燒湯的。媽媽一回家，梁若草就把這盤炒雞蛋報告給了媽媽。這盤非同尋常的炒雞蛋是爸爸婚外戀敗露的起點，也 是拉開梁若草家家庭大戰的導火索。

往事如煙。

如果猜測屬實，小丁、小D為了一己之私，害的別人的家庭妻離子散，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估計也是超出了他們計劃的。小D眼睛瞎了，算是受到報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