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 《老馬和他的兒子》

作者：馬遠生

我的家族裡有一個特別知己的兄弟馬致遠，因為他比我大六歲，所以我總是叫他致遠哥。他從年輕就辛勤勞作，起早貪黑，從不懈怠，沒少抓撓了錢，但是到現在就是富不起來，六十多了，還是爬架子，綁鋼筋，整天一身汗一身土，從不捨得歇一天。

他家的事，還得從他的寶貝兒子說起。

他兒子馬駿有一個愛好就是從小愛玩車。馬駿小的時候，老馬背著兒子去玩具商店裡玩，孩子相中了一個大貨車玩具，老馬心想，我要讓兒子長大成一名大學生，讓他把興趣轉到學習上來，非要孩子買小黑板和彩筆。三歲的兒子擰了起來，老馬打他，兒子也不示弱，大哭大鬧了二十分鐘，最後，兒子大叫著「馬致遠我恨你!」上去把老馬的手指咬了，流了好多血，致遠哥終於妥協了，給他兒子買了大貨車玩具。

回到家，老馬舉著受傷的手給妻子訴說，沒想到妻子說:「孩子不喜歡寫字，你非得讓他考大學，他是那塊料嗎？」老馬想，自己沒上好學，下苦力，不想讓孩子和他一樣，他最煩說自己孩子不是學習的料，大聲說:「你想讓孩子和我一樣下力嗎？」

「從小一家人就啥事依著孩子，把他當黃帝養著，這一次能聽你的嗎？」

妻子看到兒子哭的眼都紅了，心疼死了。

老馬家裡雖然不富裕，但是，從那次以後，孩子成了家裡的皇上，老馬給他兒子買了好多車的模型玩具。

上了小學五年級，兒子長得五大三粗，高高的個子，可是學習不行，不是倒數第一二，就是倒數三五名，可是他愛老動，寧可給辦公室打掃衛生也不上課，他一進教室頭都大了，老師不得不誇他愛勞動，品德好。有一次，老師布置寫作文《向英雄人物學習》，要求寫五百子左右，馬駿咋湊也湊不夠五百字，到了末尾，他這樣寫到:「我不能學習蔣介石，蔣經國，不學習林彪和林立國，要學習毛澤東和毛岸英。要學習雷鋒，王傑，董存瑞，門合，孔繁森等等。」光人名就寫了一百多字。老師在辦公室裡念他的作文，引起老師們笑得前仰後合。

老馬到家長會的時候，問孩子的學習情況，老師只能說:「這孩子德智體美勞幾方面就是學習差點，其他都挺好的。」老馬心裡得到了安慰。初中畢業的成績是一塌糊塗，馬駿一心想學開車，因為他做夢都想開車，他認為天下最好的事就是雙手抓住方向盤。但是老馬看見人家的孩子都擺酒席，放鞭炮，送行上大學，就是不甘心，硬是託人花了一萬多上了高價的高中。

可是到了高中，馬駿根本聽不懂老師講課的內容，小學沒學好上初中，初中倒數的成績硬上高中，能學習好嗎？不久就早戀了，還打架，班主任老師讓馬駿家回家反省兩個星期。

可是老馬不主動和班主任老師溝通，而是找到了他認識的一個管後勤的副校長，還給副校長送了兩千塊錢的紅包，(他的毛病就是辦事好託人)那個副校長，收了紅包，就找到班主任，不由分說，硬是讓馬駿第二天就又回到學校，班主任很不請願，想談談孩子的情況副校長也不耐煩，班主任老師大概也猜到了幕後的交易。

從此以後，他就不願意管馬駿了，馬駿是想學習也聽不懂，因為初中的基礎太差了，對學習就更沒興趣，自然犯錯誤的次數越來越多，後來竟然上課的時候，握女生的手。上這樣的學上的實在沒意思。到了上高二的時候就又退學了。

在這時候，我恰好和致遠閒喝酒，三杯酒下肚，他就拉起馬駿的學習來，他說了情況後說:「我想花上幾萬元，讓孩子上個補習班」，我直言不諱地說:「我是老師，致遠哥，你的孩子不適合上補習班了，他聽不懂老師講課了，從小他就厭倦學習，別白花錢了，你就是想把自己沒有實現的理想在孩子去實現。」

「那些補習班老師保證能讓考上大學，在一個月的時間裡，讓孩子的成績提到500分以上。」他振振有詞的說。

我說:「學習是一個日積月累的過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別聽他們忽悠了，再說輔導班裡沒有正式老師了，都是些剛畢業的大學生在教，沒經驗，要看咱孩子的實際情況再做決定啊！」。

但是，致遠哥聽不進去，臉色也不好看了，那天晚上酒也喝的不多，過了幾天，又見面後，我突然發現他說話也不太親熱了。沒想到我的一席話竟然得罪了致遠哥。

後來，他的孩子在補習班學習，那裡的老師不斷的表揚他，什麼「有進步了，品德好了」等等等等。

轉眼之間到了高考了，致遠哥為了孩子花了三四萬元錢。要知道他是爬架子下苦力汗珠子摔八瓣掙的錢啊！

高考結束後，等成績的日子難熬的很，致遠哥的心裡是「二十五隻小老鼠百爪撓心啊!」馬駿卻一點也不急，他好像知道了結果，到了出成績的那一天下午，馬致遠焦急的等待著，可是網絡忙，始終查不到，那種迫不及待的心情可想而知。

5點15分的時候查到了，馬駿的成績是215分。他心裡很平靜。馬致遠卻不行，想起自己的經濟上付出，想起補習班老師的承諾，想起別人的孩子都上大學了，火不打一處來，給孩子大發雷霆:「不爭氣!白供你!白養你!沒希望了!」等等等等。然後氣乎乎的直奔輔導班而去。

到了輔導學校，老馬又是一陣暴風驟雨，什麼「騙子!忽悠人!」等等等等。沒有想到那個校長異常平靜，等到他發洩完了，校長從桌子裡拿出一個信封，啊！是煙臺經濟管理學院的《入取通知書》。

校長:「只有三個名額，三二連讀，畢業後本科學歷，籤訂就業協議，工資轉正後6000元。」

校長喝了口水，又說:「不過，除了正常的學雜費外，要多交一萬元錢的『辛苦費』」。

讓老馬回去考慮，明天上午十點前要不來，名額讓給別人。

到了晚上，妻子和孩子都不同意，老馬歷聲道:「別人家的孩子都考學走了，這些年來，給這個喝喜酒，喝那個的喜酒，我現在一聽到別人家放火鞭心裡就扎得慌，咱站著不比別人矮，躺下不比別人短，別人家放火鞭咱為什麼不行？我孬好也是個爺們!」

他媳婦道:「咱倆的孩子咱個人不知道嗎？從小他就不太會寫字，到了二年級才會加減法，你硬讓他上，上上上，還不是用錢堆起來的，現在只要能肯花錢，啥人都能上個大學，弄點錢都讓你給糟蹋了，人家老師能當著你的面說咱們的孩子笨蛋嗎？你就是虛榮強!」說著說著越來越激動，竟然哭了起來。

但是，他娘二倆就是扭不過致遠哥。生怕別人搶了《通知書》，一早起來就去了輔導班門口等著校長，校長自然是喜出望外。

接下來的事情一切順利成章了，老馬家放了火鞭，擺了酒席，致遠哥覺得多年的心願終於變成了現實，原來自己給別人送賀禮，今天別人總算也給自己送賀禮了。

九月3號馬駿同學拉著行李箱走上了上大學的路。說麼也不讓大人送自己。老兩口送到村口的大樹下。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孩子和父母在手機上聊天，想孩子啊！可是到了過年也沒家來，說是放假後在外邊打工。

致遠哥想:孩子懂得過日子，知道掙錢，隨我。可是，轉眼到了快放暑假了，從微信上聽出來暑假也不想回來。

老馬心裡納悶了，孩子咋不回家哩？老兩口擔心起來，晚上也睡不著覺了，他知道孩子是咋上的大學。兩口子便坐上火車去了煙臺，到了那裡一問才知道這是一個民辦學校。

到了學校，一問，傻了!老師說根本沒有這個人。

老馬兩口子胸膛上長草

慌(荒)心了。連忙給馬駿打電話。

「爸，我在上課，下課再說」兒子在電話上說。

「你放媽個屁!我就在你學校，老師說沒你這個人!」

露餡了!

幾天後，一家人從不同的地方回到家。兒子放到桌子上15萬元錢。

啊！

這個咋回事啊？

原來，到了老馬拿到通知書的下午，馬駿就到了輔導班，找到了校長，要回了一萬元錢「辛苦費」，退了通知書。一開始那個校長還不願意，馬駿長的個子特高大。瞪著眼就想揍他，校長害怕了，心裡有鬼，就把錢給了他。這事他誰都沒說，喝完他升學的喜酒後，就拉著行李箱，拿著一萬元錢和學雜費，到了外地，就報名學了大貨車駕駛證。

教練老師挺喜歡馬駿，因為他勤快，學車又快。

馬駿這小子從小就愛車，俗話說得好: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馬駿很快就熟能生巧了，沒等拿到駕駛證，就已經玩的倍溜倍溜的。拿到證就經教練介紹進了一家物流公司。小子竟敢跑長途，這幾個月竟掙了十多萬元錢!

馬駿故意把錢取出來，放到桌子上。老馬一看，又驚又喜，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啊！嘛也不說了:「小，爸不再逼你了!也許是我錯了。」

致遠哥對我又和從前一樣了，我們倆個又喝起酒來，他給我說了上述的一切。

唉！老馬也該享享福了。

可是到了去年，我在打工的農民工的隊伍裡又碰上了馬致遠，連忙問他:「大哥!六十幾歲的人了，還幹啊？還爬架子？還享天福不？」

沒想到老馬的兒子又在濟南買了房子了。

馬致遠說:「咱買的還不算最貴的好房子，可也近兩萬元錢一平米，光首付就接近60萬元錢，

每月還按揭7000多元錢，不幹能行嗎？」

幾杯酒下肚，又說:「一家人都被房子壓垮了，我都不敢生病。」

我說:「誰讓你在濟南買房子來？自找的!」

他說:「咱村大部分都在外邊買房子了。」

「虛榮心啊！」我說。

「你不虛榮？你為什麼也在城裡買房子啊？再說咱農村的好老師都選招到城裡來了，城裡的

教學質量多好啊！那教學樓多氣派啊！」

我一聽，致遠哥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學校每年也來城裡好幾個老師哩。

我掐指一算，要還完按揭，馬駿也得54歲了。

鋼筋混凝土組成的東西咋就這麼貴啊？

致遠哥，你就是個下力的命!

這輩子，累死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