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格子窗灑進來,空蕩蕩的房間顯得有些清冷,身邊已沒有母親的身影。是去田裡幹活了麼?母親總是起早貪黑的忙。
起身來到院子裡,月光將我的影子拉的很長,不像是5歲的模樣。院子最南面的屋子,傳出說話的聲音,那屋子是父親的,他從來不會與母親和我睡同一個屋。
屋子的門虛掩著,透出微弱的黃暈的光,透過門縫我竟然看到了父親,好開心,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父親了。但是我不能進去,父親不喜歡我,每次看到我,父親就會不耐煩的離開。
「家裡早就沒錢了,你讓我拿什麼給你?」是母親的聲音,透著一股壓抑的火氣。
「別以為我不知道,上次你才回了趟娘家,不信你娘沒給你。」父親又問母親要錢了。
「你每天就知道去外面賭,從來不想著掙錢,沒錢就伸手問我要,家裡孩子和老人,你從來不問,這些不需要錢麼?」母親皺著眉頭,聲音不再壓抑,衝父親吼。
「你是死人麼,他們有你照顧就夠了,家裡有吃有喝,老人小孩能花什麼錢。」父親已經很不耐煩了。
「女兒也快上學了,還要準備學費,這些錢從哪裡來,你想過沒有?」母親像往常一樣,試圖讓父親能多少了解點家裡的狀況,不要總是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只知道問家裡要錢出去賭。
「丫頭片子上學有什麼用。快點給我拿錢,拿了我得趕緊走,待會天該亮了,那李胖子又該向我討債了。」父親也像往常一樣,一點沒有聽進去母親的話。
母親瞪著父親,眼眶泛紅,她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像是做了什麼決定般,她轉身進了裡屋,再出來手裡拿了一張紙。
「想要錢就把這個籤了。」母親將那張紙,遞給父親。我不知道那張紙是什麼,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張紙有那麼大的威力,能讓父親瞬間點爆。他掄起拳頭,往母親身上砸,像雨點一樣。母親像往常一樣只聽得見悶哼聲。
過了好久,父親像是打累了,終於停了下來,我看見母親低垂的頭稍稍抬起,她拿手擦了把臉,臉上一片血紅,已經分不清是鼻血還是嘴裡流出來的血。看著母親的樣子,我舔了舔咬破的嘴唇,血是甜的,澀澀的,還有點腥。
父親坐在桌前,點了支煙,猛吸了幾口,很過癮的樣子。過了好久,只聽父親問母親要筆和錢。
我看到母親坐在地上的身體微微一顫,她抬頭看著父親,像是在確認父親說的話是真是假,漸漸的她的眼裡有了光。她扶著牆,緩緩站起身,蹣跚的再次走向裡屋。
很快母親的手裡拿了支筆,還有一包用藏藍色手帕包裹的東西,雖然看不到,但是我知道那是錢,每次父親問母親要錢的時候,母親都會拿出這個手帕。
母親先將筆遞給父親,父親伸手要拿錢,母親往身後躲了躲。父親瞪著母親,腮幫鼓了鼓,低頭兩三下籤好字,一把拽過母親的右手,將錢拿走。
看著父親就要出門,我慌忙往牆邊的破水缸後面躲去。父親將錢揣在懷裡,大搖大擺的出了院子。我來到門邊,看到屋裡母親手裡拿著那張紙,嗚咽的哭著,淚水像開了閘似的往外湧。
印象裡,父親每次要不到錢的時候,母親都會流血,但是母親已經很久沒流過淚了。如今再看到母親臉上的淚,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它應該是滾燙的,竟然將母親臉上早已乾涸的血衝刷乾淨了。
我回到屋裡閉著眼睛躺好,聽到母親回屋躺在我身邊,我才安心的睡了。夢裡母親給我穿了件漂亮的花裙子,牽著我的手,在田野裡奔跑。我們歡快的笑聲,混在花香裡飄出好遠好遠。
我好像從來沒這麼開心過,跑著跑著,母親鬆開我的手,微笑著,向我揮手,無論我怎麼努力追,也趕不上母親。最後母親漸漸遠去,變成一個黑點。
院子裡母親養的母雞咕咕叫著,將我從睡夢中叫醒。身邊已經沒有母親的身影。我穿好衣服,來到院子裡,爺爺坐在門檻上,嘴裡叼著一支被磨得光亮的菸斗。奶奶在院子撒了把穀子,母雞身邊圍著5隻毛茸茸的乳黃色的小雞,歡快地吃著穀子。
我摸摸肚皮,來到廚房,小矮桌上,放著一碗白粥,和半個饅頭,卻不見母親的身影。身後奶奶的腳步聲響起,只聽奶奶語氣沉沉的說:「吃吧,吃吧,她做的最後一頓飯。」
我轉身看著拄著拐杖,彎著腰,只比我高出一點的奶奶問:「奶,我媽呢?」
「走嘍,走嘍,一個都留不住啊。」奶奶提著茶壺,邊出門邊回答。
我看著桌上的粥,頂上結了一層糊,已經涼了。坐在矮桌前,我端起粥,小口小口的喝著,奶說,這是最後一頓,眼淚大顆大顆掉進碗裡,也許我的眼淚不夠滾燙,粥依然是涼的。
吃完粥,我坐在院子裡的棗樹下,看著母雞帶著它的小雞,滿院子的捉蟲子,吃石子,圓頭圓腦的小雞一個比一個機靈,我想如果它們有表情,此刻應該是開心的,就像昨夜我的夢裡,母親帶著我在田野裡奔跑時,我開心的樣子。
我在院子裡坐了一整天了,中午的時候,奶奶有叫我吃飯,但是我沒吃,那碗白粥很實在,竟然一整天都不覺得餓。夜幕籠罩村子的時候,小雞們跟隨母雞進了窩,它們爭先恐後的擠在母雞肚子底下閉上了眼睛。
我也站起身,來到了奶奶的房門前,低著頭不說話,我不敢一個人睡。
奶奶和父親一樣,不喜歡我,我聽到她跟母親說,讓母親再生個弟弟給我。奶奶鋪著床,爺爺坐在床前抽著菸斗。
印象裡,爺爺從沒與我說過話。他也不喜歡我,因為我是父親的孩子,他不喜歡父親,父親也不喜歡他,父親總叫他叔叔,他們總吵架,父親吼著不讓爺爺管他。漸漸地,爺爺真的不再管父親,也不怎麼吵架了。
我想,他們肯定不喜歡跟我睡的吧,其實一個人睡也沒事,月光很亮。
我正要轉身回屋,卻看到爺爺起身走了過來,他收起菸斗對奶奶說:「我去南屋睡了。」說完,爺爺推開我,出了門。
我看了眼奶奶,聽到她說:「上來吧。」我趕緊脫了鞋,上床規矩地躺好。夢裡,再也沒有母親。
我每天跟著奶奶,她在地裡幹著農活,我在地裡拔草,拔了草背回家,可以餵豬。爺爺在家做著木活,編著籮筐,綁了掃帚,做些矮凳,趕集的那天,爺爺就早早起來,拿去集市賣成錢。
7月的一天,我和奶奶像往常一樣,去地裡幹活,出門時還驕陽似火,誰知,臨近中午,下起了傾盆大雨。那雨來的又猛又急,我扶著奶奶,加快腳步往家趕,但是奶奶的腿腳不方便,走在草埂上,身子一陣不穩,就摔進一旁的水溝裡。
水溝很淺,但是很滑,我急得大哭,想要拉奶奶上來,卻拉不動。我便順著斜坡滑了下去,想要將奶奶推上去,奈何力氣太小推不動。我看著奶奶用手扶著一條腿,想要站起來,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奶奶讓我回家叫爺爺,我心裡害怕,怕扔奶奶一個人在這裡出事,但是自己又沒辦法救奶奶,便一邊哭一邊從溝裡爬了出來,跌跌撞撞想要回家找爺爺。不想,抬頭便看到爺爺穿著雨衣疾步走來。我頓時癱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爺爺拉起我看了看,便走向奶奶。他將奶奶慢慢扶了起來,奶奶一隻手扶著腿,疼的呲牙。爺爺心裡明了,奶奶的腿傷了,不敢再耽擱,爺爺艱難的背起奶奶,爬出水溝,腳步凌亂的往診所趕去。
我跟在爺爺身後,也來到診所。醫生說奶奶的腿骨折了,要接好,打石膏固定,然後在家養著。我和爺爺看著奶奶接好腿,打上點滴。
爺爺帶著我回家去了。他要回家給奶奶拿乾衣服。回到家我換了乾衣服,爺爺說讓我在家待著別亂跑。
我吃了廚房裡已經乾癟的饅頭,感覺很累,便睡下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我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人,來了又走,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沒有人跟我說話,我只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場夢境。
再醒來,我是在診所裡,原來是昨天淋了雨,發燒了,奶奶在我旁邊的床上,我們都打著點滴。意外的是,父親也在這裡,他是來看我和奶奶的吧,心裡有些奢望的想著。爺爺坐在奶奶的病床邊,臉色陰沉。他們都沒看到我已經醒了。
我聽到他們在說我,還有一個叫清河鎮的地方,那裡好像有我們的親戚。我還聽見那個親戚家沒有小孩。父親還說了很多,但是我的腦袋又開始昏昏沉沉,很多話我都聽不太懂,但是有一點我聽明白了,那就是,我要成為別人家的小孩了。再醒來,父親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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