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從上海回來後,成了一個土裡刨食的農民。但爺爺自視甚高,視金錢如糞土,他常常掛在口頭的一句話是:鈔票有啥用?夠用就行!
這話落在別人的耳朵裡,以為我爺爺多有錢。其實爺爺就靠著公司的幾塊補貼,過著拙襟見肘的日子,對外卻裝的極其大方。
每當乞丐上門,爺爺必不教他們空手而去,別人家給也就是一分兩分的,那畢竟是上個世紀70年代,而我爺爺每次給一毛。
有一天又有一個乞丐上門,爺爺照例給了他一毛,那個人見爺爺如此大方,連連彎腰點頭致謝。爺爺笑問那個乞丐:夠不?
乞丐遲疑了一下,爺爺嘆氣道:罷了罷了,再給你一毛,這下總該滿足了吧?
乞丐平白得了兩毛錢,喜出望外,以為碰上了財神爺,兩眼發光,更不想走了。爺爺揮揮手,把他打發走了,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人心的貪念啊,是個無底洞,唉!
那時候我雖然小,但也懂得錢的好處,我對爺爺的舉動無法理解,只覺得我的爺爺真是傻,那錢給我買糖吃多香啊!
放了學,母親叫上我一起到山上去撿松針,那時候做飯都是用土大灶,柴火不夠,很多人偷偷上山砍柴。山上有很多松樹,松樹落下來的松針鋪了厚厚的一層,把松針挑回家曬乾了,是上好的柴火。
我無意中說起,今天來了個乞丐,爺爺給了兩毛錢。
母親氣的坐在橋沿,失神的說:你爺爺一天到晚就知道裝好人,充大方。我們累死累活上山撿幾袋松針,也值不了兩毛錢。唉!
爺爺還喜歡給我們講故事,講起來繪聲繪色,十分動聽。有一次爺爺又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講完後讓我回答他的提問。
故事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古代有兄弟倆各生了一個孩子,戰亂中,兄弟倆帶著孩子一起逃命,打算逃到遠方的親戚家。半路被亂軍衝散了,弟弟到處找孩子和兄長他們,還好,弟弟找到了兩個哇哇哭的孩子,卻不見兄長。弟弟很為難,在戰亂中,一個大人帶著兩個孩子,肯定全部活不了,只能帶一個,帶誰呢?最後弟弟帶走了兄長的孩子,將自己的孩子扔下了,千辛萬苦的到了親戚家。沒想到他的哥哥,找到了弟弟的孩子,隨後也趕到了親戚家。故事的結局很圓滿,因為人性的大義和善良。
故事講完了,爺爺笑眯眯地問我,如果我是那個弟弟,我會怎麼選擇?
那個時候我大概十一二歲,懂點事了,我的小心臟很糾結,爺爺很期待地望著我,我知道爺爺希望我像故事裡的弟弟那樣大公無私。但我實在不想違背我的初心來滿足爺爺,又不忍心讓爺爺失望。爺爺看出我的糾結,遺憾的點點頭,說,爺爺知道你的選擇了,這不怪你,人性大多如此。
爺爺常說,他沒有錢財留給後人,唯有積德傳子孫。爺爺固執的希望自己的後輩,也按照他的思維方式去生活,用聖人的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誰若不遵守,便發衝冠怒。我小的時候因為沒有聽爺爺的話,也被爺爺斷過一段祖孫關係。
我的大伯父因為不願意贍養父母,爺爺一氣之下和大伯父斷絕了父子關係,甚至爺爺為自己做墳的時候,不肯在墓碑上刻下我大伯父的名字。
在爺爺的心目中,我的父親溫文爾雅,忠厚孝順,符合爺爺對人性善良的所有要求。爺爺的餘生,只剩下我的父親相依為命。但既便對中意的小兒子,爺爺也講原則。
在我三歲時,父親得了一場大病,負債纍纍時,走投無路的母親,突然想起爺爺的一項從未使用過的福利,那就是醫療報銷。爺爺雖然提前退休,如果爺爺生病,爺爺曾工作的公司能為爺爺報銷一部分的醫療費。但是爺爺平常小病小災的,從未找公司報銷過,爺爺總是說,有困難自己能抗就抗,給國家省點錢!
母親去求爺爺,能不能以爺爺的名義配些父親常吃的藥?爺爺勃然大怒,一口回絕了。像這種損害國家利益的事情,爺爺怎麼能做的出來?想一想都是犯罪!為這事,爺爺狠狠的給我母親上了一堂政治思想課。
命運總是喜歡對善良的人露出猙獰的面目。父親接連動了二次手術,才保住一命。在我們最困難的歲月中,左鄰右舍都對我們施予援手,而我那個潑辣成名的大伯母,在我父親手術後休養期間,整日堵在我家門前吵鬧詛咒,恨不得把我父親置於死地而後快,好讓我的爺爺傷心。
為了還債治病,父母只能賣房,得知我們要賣房,我大伯父兩口子到處造謠,對前來買房的人說,不要買我們家的房子,那房子鬧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