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榜樣張財富

今天嘗試寫一個故事。

從來沒寫過故事，也完全沒有概念，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寫。

有各種擔心——會不會情節不夠曲折，描述不夠自然，點睛之筆沒有點在眼睛上，卻點在腳後跟？

腦子裡的條條框框馬上蹦出來，企圖像之前一樣，讓我關掉眼前的文檔。

要在以前，我會怎麼辦？

上網搜寫故事的套路，翻出我以前的筆記，開始漫長的研究。

然後？

不會有結果，時間也會很快用完，只能關上電腦對自己說，這次就算了，下次再開始寫吧。

這次，我決定不上當了。

管它呢，閉上眼睛先寫一篇，就算寫成垃圾也無所謂。無論如何，要交上去一篇故事。

既然不會寫，就先找一篇故事，改編。

開始了。

地獄裡，他們把我捆到燒紅的銅柱子上，後背的皮膚已經不是我的了，開始發黑變糊，慢慢脫落，發出陣陣烤肉的氣味兒。巨大的疼痛讓我大聲慘叫，但現在已經叫不出來了。

這可是紂王給功臣的待遇。

地獄也有天空，天空中有一些漂浮的雲，烏黑烏黑的，從這些烏雲裡，我可以看見天堂裡正在發生的一切，但沒有辦法直接對話，你也找不到對話的人，因為天堂裡的人，正在享受從沒見過的好東西，沒工夫理你。

有人在吃蟠桃，有人在和仙女們約會看電影，有人到處飛，像一隻快樂的鳥。

看著這一切，我妒火中燒，痛苦不已。

短暫的一瞬間，我好像在烏雲裡瞥見了他——他正在視察一座山。這座山不簡單，一會兒金光閃閃，像金山，一會兒銀光閃閃，像銀山，一會兒又發出刺眼的白光，可能是鑽石山。

緊接著，閃過類似特寫的畫面。他在笑，沒有張嘴，不過看得出他很滿意。緊接著，他和一個仙女見了面，坐下來算帳。

沒來地獄之前，有一回，在我和媳婦算完帳後，她把帳本一摔，憤憤地說：「你工作了七年，在此期間，你為他們拼了老命，累死累活，每周要麼996，要麼007，我和兒子都沒有機會和你一起出門旅遊。可如今，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們卻不提拔你。你知道為什麼嗎？你從來都是老黃牛，只知道埋頭幹活，不知道怎麼展示自己，推薦自己，這就是原因所在。學學張財富吧。」

我確實把張財富當做榜樣。

一生之中，我一直把張財富當成自己唯一的榜樣。

我對媳婦說，我想衝個澡，但沒有熱水，需要去幾公裡外挑水，回來再生火燒。想想還是算了，身上又不是很髒，還可以忍受幾個月。我敢說，張財富家裡肯定接通了自來水，還有熱水器。

上中學時，我沒能進入培優班，在我媽看來，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天都塌了。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我永遠不會有出息，長大也是個混子。

我試圖告訴她進培優班有多難，只有百分之十的學生能進，只有腦子聰明的學生能進。

「今天，我在菜市場看見張財富的媽媽了。」我媽嘆氣道：「他兒子能進培優班，難道是因為她兒子比我兒子聰明？這絕不可能！他兒子只不過更加勤奮，而你呢，你就是在故意氣我，想讓我早點死。」

我還能說什麼？

無論在哪裡，在教室、街上、小區裡、公司，我總能莫名其妙碰到張財富，讓所有人有機會拿我和他對比，對我指指點點，對他噓寒問暖。

張財富，張財富，張財富，張財富……

正如我媽說的，他並不是什麼天才，只是一個普通人，沒什麼天賦，也不擅長唱歌跳舞，更不是非常聰明。他和我毫無區別，只是比我好那麼一點點。這方面好一點點，那方面好一點點，另一方面又好一點點......

該死！

後來我主動辭職。為此我和媳婦沒少吵架，她試圖讓我挽回不錯的工作，但發現我意已決之後，最終還是不情願接受了。

我們搬去另一個城市，和老家不遠，開始新的生活。我找了份銷售的工作，賣戶外廣告，幹得很不錯。大約有7年時間，我沒有看見張財富。我過上了想要的生活，還有個一群孩子。

老家的祖父過世了，沒有留下任何遺產，可我還是要回去奔喪。

回老家的途中，我瞧見他也在同一趟高鐵上，他坐在一等座。我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晚了，列車開始在軌道上滑行。我無法讓列車停下，為了那個說不出口的理由。

我知道，自己肯定得遭受4個小時的漫長煎熬，就像以前一樣。那種躲了7年的感覺，突然回來了。

我身邊坐著一個做傳銷的女人，體態臃腫，嘴唇上塗著鮮豔的口紅。她唧唧咕唧唧咕說個不停，手舞足蹈，對我很熱情。但我對她沒有一點興趣，整整4個小時，我一直目不轉睛盯著張財富光禿禿的後腦勺。

「這是國家秘密開展的計劃，知道的人不多，遇到我你很幸運！」

「靠父母，你只是長不大的孩子；靠朋友，朋友不可靠；靠自己，才是真男人！」

傳銷女人一路上都在說服我加入她的團隊，還給我展示她上個月喜提和諧號的照片，讓我下次坐她的專車，滔滔不絕，就像壺口瀑布。雖然我一直沒說話。

我從列車售貨員那裡買了一瓶山寨啤酒，抿了一口，小心翼翼舒展開一路蜷著的腿。

張財富從背包裡取出一瓶紅酒，上面的字全是英文，一定不便宜吧。他翹著二郎腿，一邊看車載電視，一邊用高腳杯品著紅酒，偶爾看看窗外開闊的視野，看起來很舒適。

「加入我們......」那個傳銷女人說。

別說了，滾！

我猛地跳起來，朝控制室跑過去。乘務員要求我回到座位上，我不聽。

「馬上就要到站了，您稍等一下，先生。我堅決請求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

是的，她接下來要說「像所有乘客那樣」，但從她眼神的方向，我分明瞧見了張財富。

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一下子推動制動杆，拿出在淘寶上買的三角鑰匙，打開列車門。被吸出車廂外時，我長出了一口氣，而我身後，是亂作一團的乘務員。

在陰間，自殺仍屬於非常嚴重的罪行。

我懇求的閻羅王通融一下，他說最近正趕上月底嚴打，不能舞弊，凡事都要請示他們的老大秦廣王。

情況緊急，沒辦法和秦廣王套近乎。

他們用鐵鏈把我捆起來，拖去地獄的時候，我又瞧見了張財富。他和其他乘客正坐著那輛高鐵，前往天堂。他隔著車窗，舉著高腳杯，向我點頭致意。

怎麼回事？

原來，在我跳出車廂的4分鐘後，我乘坐的那輛高鐵出現事故。因為一個罕見的故障，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如果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再堅持幾分鐘，像其他乘客那樣，就也可以去天堂了。

就像張財富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