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作者:喵先生好友
同載於:八月十五的貓
穿過一條狹長的胡同,迎面便是「小酒館」的幌子。黃色的幌子上用紅線繡著「一瓢酒」三個字,伴隨著胡同裡的長風鼓動著。
這條胡同人極少,與北京的大多數胡同一樣,看似古樸,其實都是化學塗料。
「小酒館」面積不大,放得下5張木桌,光顧「小酒館」的食客一律坐著長條凳。我與喵先生找了一處靠窗位置坐了下來。
老闆憨笑著走過來:「老三樣?」
「嗯,老三樣。」喵先生抬起頭看著老闆微微一笑。
「嘚勒!」老闆說著,轉身走向後廚。
小酒館裡沒有服務員,全是老闆一人忙前忙後。
「我和老闆是三年前在火車上認識的,就是我來北京找工作那會兒。」喵先生摸了摸臉上的胡茬。
「他是湖南人。我當時在火車上丟了錢包,車票、身份證、銀行卡都在裡面。他在下鋪,撿到還給我了。」
「那他怎麼在北京開了酒館?」,我看著喵先生饒有興致的問道。
「他......」喵先生想接著往下說,這時老闆端著上菜的託盤走了過來。
「醋泡花生米、拍黃瓜、酸蘿蔔炒臘肉。」老闆一邊把菜放在桌子上,嘴上一邊唱著。轉回身,從櫃檯上拿出兩個藍邊的小酒盅,左手拎起一個白色的小酒壺,放在了桌子上,「還是竹葉青」。
「喝兩口?」喵先生微微一笑。
「您二位得著,我先忙,過會兒。」老闆說完轉身回了後廚。
我噗嗤一笑,忙用手捂住嘴。「他這說話也不像湖南人啊?」
「他都在胡同待了幾十年了,你待你也這味兒」,喵先生笑了。
「我在湖南除了愛吃小炒肉,剩下就是酸蘿蔔炒臘肉。你嘗嘗。」喵先生對著我點點頭。
我先是加了一片酸蘿蔔放在嘴裡,兩個字形容:酸、脆。這和醃製的酸蘿蔔不太一樣,應該是曬乾過的。臘肉則肥而不膩。
這是我第一次去「小酒館」,此後酸蘿蔔炒臘肉成了我的拿手菜。
01 一瓢還是一壺
四年前,一位大V自出上聯: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大V向網友徵集下聯,不少人對出佳句。從此,這句話便火了。
後來我查找出處,找到唐代詩人韋應物的《簡盧陟》: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濱。
澗樹含朝露,山鳥哢餘春。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我當時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為什麼叫「一瓢」,沒有壺嗎?不可能啊。直到很久之後,在《論語》中看到一段話,我才明白。
孔子對顏回說: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原來「一瓢」,是自得其樂也,悠然是也。
「小酒館」幌子上的「一瓢酒」,就是在喵先生的建議下換上去的。
02 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中人
我和喵先生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這酒十分柔潤,咽下去後能一直感覺到酒順著食道流到胃裡。舒服。
「你接著說,老闆為什麼在這開了酒館?」我禁不住好奇地問了下去。
「我倆在火車上認識之後,我就經常來酒館。不忙的時候,他會坐下來和我喝兩盅。因為我在湖南待了幾年,和他還算聊得來。」
說著,喵先生夾了一粒花生米,放下筷子,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他17歲來的北京,在湘菜館洗菜摘菜做下手,憑著認真吃辛苦,慢慢做到改刀、紅案、二廚。25歲那年在北京開了一家自己的湘菜館,名為「湘滿樓」,就在大柵欄附近。」
「憑藉著過硬的湘菜本事兒,腦子又活泛,那幾年生意做的風生水起。要說在北京吃湘菜,第一不敢說,前三名肯定有湘滿樓。」
「也就是在這時候,老大哥戀愛了。對方是一北京姑娘,北京姑娘「颯」,他哪經過這個啊,一下就看對眼了。」
說著,我倆又幹了一盅。
「你接著說,後來呢?」我又問道。
「他使出了渾身的本事兒開始追人家姑娘。人家北京姑娘什麼沒見過啊,根本就不吃那套。」
「要說決定性的還得是有一幫人在他酒樓鬧事兒。有天,一幫小夥子在他酒樓吃飯。老大哥跟我說:那幫人一進來,就透著一股痞子勁兒。他叮囑後廚和服務員,服務好了,別出茬子。」
「酒足飯飽後,這幫人把服務員叫去,說這菜味兒不對,肚子不舒服。從一盤剩菜裡翻出個菸頭。硬是要酒樓賠錢,還得做一桌兒,挑日子口再過來,看看改沒改。」
「服務員當時就蒙了,只好去叫他。服務員臨出包間,這幫痞子還對服務員動手動腳的,直接給人家嚇哭了。」
「我這老大哥到了包間,開始和這幫孫子盤道,他在北京這麼多年也不是白混的。要麼讓這幫孫子給服務員道歉、付帳,要麼就甭出這個門兒。這幫孫子當然沒把他放在眼裡,一嘴一個你他X的。」
「老大哥上去就給領頭的啪啪兩個大嘴巴。據說,聲音那個脆生,直接把這孫子扇蒙了。後邊有個小子剛要衝上來,直接被老大哥一個酒瓶子削在腦門上。」
「後面的人全被嚇傻了,沒人再敢動手。後來這幫孫子賠禮道歉,付了帳灰溜溜的跑了。」
「我還問他,我說你就不怕,人家揣著傢伙事兒,給你來一下。你一個人就敢這麼橫?」
「哈哈哈哈,他怎麼說?」我像聽相聲似的傻笑著問。
「他肯定怕啊!後來他跟我說,這幫小子沒深沒淺,真要是出來個膽大的,我估計當天就交代了。」
也就是那次,人家姑娘看中了他,覺得他是個靠得住的男人,不是一個滿口花言巧語的人。這姑娘就是那個服務員。
後來,兩個人談戀愛、結婚,有了一個兒子。
「那怎麼不見酒館裡他愛人啊?不該幫忙來嘛。」我疑惑的問。
「再後來,孩子去美國讀書,他老婆也跟過去了。為了給娘倆有個穩定的居所,他賣掉了北京的房子,把湘滿樓也轉手了。在洛杉磯給娘倆買了個大HOUSE。剩下的錢,就開了這個小酒館。」
「要是我,我去美國了,一家人怎麼能分開呢。」我不解的說到。
「他是著實捨不得這攤。酒館再小,對於他來說都是一種寄託。你看來這的,都是喝酒聊天的,沒有吃完飯抹嘴就走的。這一桌下來沒有兩個來鍾都走不了。」
後來,我從喵先生那知道。老闆的妻兒已經在美國生活了10年,期間只回來過一次。多次勸老闆把小酒館賣了去美國,老闆都沒答應。後來,妻兒和他的聯繫也就越來越少,他倒是會經常寄一些東西過去。
03 七百八十四
不知不覺,一壺竹葉青我倆已經喝光了。
喵先生招了招手,老闆又送上來一壺。
「怎麼著?又開始講故事了。這酒下的見快啊。」
「喝點?」
「哈哈,陪你整兩口。」老闆說著,拉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
那一晚,我們三個喝了7壺竹葉青,算得上豪飲。
喝到最後,喵先生已經斷片,我也只保留著一絲清醒。
至於怎麼回的家已經記不清了。
再後來我和老闆見面,老闆說:那天喵先生醉了後,嘴裡一直念叨著一個人的名字,他念了784次。那個人一定欠了他很多錢。
後記
2020年7月,喵先生走後,我去了趟小酒館,把事情和老闆講了。
老闆聽完,沒有言語。回到後廚端上來老三樣:醋泡花生米、拍黃瓜、酸蘿蔔炒臘肉,又拿出三個藍邊的小酒盅和一個白色的小酒壺。
我和老闆斜對坐著,對面的位子是空的。
老闆說:我明白他在想什麼。
端起酒盅,我倆幹了。
後來,我再也沒去過「小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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