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深秋的一天。
男人照例來到了黛山公墓,每一年他都來,已經5年了。
他沿著臺階慢慢的向山上走去。墓地並沒有選在所謂的好地段,而是一個背陰的半山坡,山上有一棵大樹,枝繁葉茂,舒展開的枝葉探下頭,正好遮在墓地的上方。當初有人說太陰涼,不吉利。他說,這樣才好。
他來到墓碑前坐下,一句話也不說,只就這樣沉默著。墓地,墓碑上撒滿金黃的落葉,他尤其喜歡秋天,天藍的一眼望不到底,空氣中滿是秋天清爽的味道。他也喜歡看墓園裡老大爺清掃落葉時的沙沙聲。那聲音能讓他平靜。
他點了一顆煙,在嫋嫋升騰的煙霧中他眯起了眼睛。
2.
他藥科專業畢業後應聘到一家藥廠做銷售。醫藥銷售行業水很深。剛做銷售那會,什麼都不懂,出廠價,銷售價,扣率等等,還有就是複雜的人際關係。
老業務員都會深莫測,很少教你什麼行業規矩,全靠自己摸索。薪水主要靠業績提成。剛入行的他,銷售常完不成任務,掙不到錢,還得倒搭。他很苦悶。雖然知道這行主要靠時間,時間長累積多了客戶,狀況就會好。可眼下卻捉襟見肘。因為住鄉下的有殘疾的父母需要他按月寄錢治病。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努力,認真,不久,狀況就有了很大的變化,業績上來了,收入自然好了很多。
雖然做業務是可以掙很多錢的。可是他就是不舒服,他不喜歡在談業務時那虛偽的一切。他要低三下四的去見大夫,藥局主任。從小因為父母的身體狀況,總是被嘲笑。上大學,因為窮,依然自卑。如今工作性質又讓他如此低氣,他鬱悶。
他喜歡文學,喜歡詩歌。從小環境就塑造了他憂鬱,敏感的性格。他喜歡一個人獨處,他還喜歡林黛玉。
3.
來這個小城市是因為業務的原因,離家不遠,一小時的車程。他還記得第一次來時的情形。火車站很小,有點舊。因為小,所以僅停2分鐘。
打個車來到了他要去的醫院,事情辦得很順利,心情也還好。來到街上,這才打量了一下這座城市。市容還算整潔,路上人不多,來到醫院門前的公交站點,他看著站牌,站牌上寫著
:「始發站:和美婦產醫院;終點站:黛山公墓」
他忽然有興趣想坐一趟全程, 這會是一場從出生到死亡的真實旅程。沿途有幼兒園、小學、中學、酒吧、工廠、商店、賓館……他認真的看著。
天漸漸黑下來,他靜靜的返程回來,然後在那個小酒吧下了車,他問了這是小城裡維一一間小酒吧。裝修很別致,並沒有太大的門面。屋內沒有射燈,光線不亮但柔和。沒有卡座,一圈吧檯,牆上掛的是油畫。
臺上一個女孩正在鋼琴伴奏下吟唱著「天空之城」 ,這是他最喜歡的曲子。他要了杯紅酒,點了一顆煙,靜靜的聽著。聲音很好聽,沒有沙啞,粗獷,沒有尾音,顫音,就是乾淨,輕靈,像是從天邊傳來,如冥音般入耳,入心。
女孩清瘦,黑黑的頭髮及腰,臉有些蒼白,眉眼間有些許憂鬱,一身淡藍長裙及腳面。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女孩兒,從歌聲到長相在到打扮,就是「簡單」。他莫名的有些心動。
當女孩唱完下了臺,走過他身邊時,他對女孩說「我也喜歡宮崎駿」,女孩愣了一下,隨即笑笑說「久石讓呢?」。
「都喜歡」。
「喝一杯」,他遞過來一杯酒。女孩看了他一眼,接過酒,抿了一口。
「第一次來吧,沒見過你」。
「是,做業務」。
「什麼業務?」女孩問。
「醫藥代表」,他回她。
「賣藥唄!那你買藥可方便了」
「是!你喜歡宮崎駿?」他問她
「是的,從小就喜歡,」
「我也是,他的片子我全部都看過,喜歡他什麼?」他問
「情懷,生死情懷」女孩的眼睛幽幽的望著他。「他的片子傳遞一種悲憫,人生宇宙的終極命運,人生就是一場宿命,若能為自己送行那才好」
他怔住,這是他常想的。
他看女孩說話的表情,無他物,無旁心。
「你會常來嗎」女孩問
「會的」他不假思索的答道
4.
這個地區的業績越來越好,因為他常來。他幾天看不見女孩就像丟了什麼似的。
今天女孩很憔悴,臉更白了。
「你怎麼了?」他關切的問
「失眠,整夜整夜睡不著」她答。「對了,你能買到安定行嗎?我在藥店買不到」
「那是處方藥,藥店不賣,醫院可以買到」他說。
「幫我買一瓶,行嗎,神經衰弱」她痛苦的看著他。
「我試試吧」他猶豫的應下了。
這對他來講很簡單。第二天就給了女孩。女孩很高興,臨別時還擁抱了他。
5.
年末,是他最忙的時候,公司評優,他因為在這個小地區業績突出而得了一筆獎金。他很高興。公司的聚餐他沒去。他要去看她。他給她買了一瓶法國香水,上了火車。在火車站又買了一大捧花。
到了酒吧,卻不見女孩人影,有人告訴他,女孩死了,就在昨天吃了整整一瓶安定。還說女孩有抑鬱症,得好久了。
他皺著眉走出酒吧,花不知丟哪了,也不去找了。只覺得頭空空,心空空。
6.
起風了,他坐一下午了,清掃的大爺走來了。
「小夥子,坐一下午了,回去吧」大爺一邊說一邊整理清掃用具。
「祭奠誰啊?程明」大爺眯著眼睛看著墓碑上的字。
他沒答,站起身,向下走去。
大爺看著他背影搖搖頭,回身看見他坐的地方有一個錢夾,大爺撿起來,打開一看,一張身份證,上面的名字是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