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璃華
八歲那年,她義無反顧地捨棄自己的一切救他,用自己面如羅剎,換他俊朗如畫。十年後故人重逢,他見面不識君,甚至恨她入骨。只是當一切真相擺在他面前,他還能恨她,還能下得了手殺死她嗎?
【一】
「令夫人已病入膏肓,她頂多能活一個時辰,有什麼話就趁著她還活著,都說了吧,免得留下遺憾。」挽香收了診脈的手,不再看床上面容憔悴的女子,收拾了藥箱,站起來打算離去。
「不,不。請你師傅親自來!他一定能救錦蓉的!」宋思辰攔住了挽香的去路,他緊緊抓著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請你告訴我,你師傅在哪裡!」
「宋少爺請自重。」守在外間的蒼鹿衝進來,一把拍開宋思辰抓著挽香的手,冷峻的面容上有一絲怒意,「早先就告訴了宋少爺,家師已經過世,如今繼承師傅衣缽的是挽香師妹。」
「師哥,走吧。」挽香淡淡地瞥了宋思辰一眼,似乎並不介意他的冒犯。蒼鹿接過她手裡的藥箱,護著她走出去。
「倘若不能救活她,我便與她一起死,我知道你們能救她,醫者怎能見死不救!」宋思辰跑到門口,衝著挽香的背影大喊。
「沒有人能夠起死回生。」挽香淡淡地說,「就算師傅還在人世也不能。」
「說謊!我十二歲那年摔下懸崖,你師傅都能醫活我,這是全臨安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宋思辰已經失去理智了,「什麼神醫挽香,明明就是見死不救的殺人兇手!你的心跟你的臉一樣,醜陋得可怕!」
「夠了,師妹我們走吧,宋少爺簡直不可理喻。」蒼鹿不能再忍下去,他拽著挽香,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宋家。
失魂落魄地回到床邊,宋思辰伸手輕輕觸著錦蓉的臉。
錦蓉顫巍巍地睜開眼睛,深深望著宋思辰,像是要將他的模樣刻入靈魂、帶入輪迴一般。
她吃力地說:「思辰,你不要難過,能嫁給你,錦蓉已經很開心了。」
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痛,這是第二次,他沒有辦法救活眼前的人。
他想起十二歲那年,與鄰家小女孩兒去後山採芍藥,遭遇一夥山賊,鄰家小女孩兒替他擋了一刀,被山賊砍中後背,而他則在驚慌失措中墜下了懸崖。
他以為他一定會死,可路過的神醫救了他。
「海棠呢?」醒來後他拽著神醫的袖子,急急地問。
「那個小女孩兒沒能救活,她被砍中後心,當時就死了。」醫治他的大夫說,「宋少爺,你摔壞了臉,我已經替你治好了,一個月後再拆掉臉上的布條。」
他渾渾噩噩地過了五年,直到他遇見錦蓉。十六歲的錦蓉眉目清秀,他一見傾心。
說媒下聘,納吉娶親,他風風光光地將錦蓉娶了回來,成親那天他對自己發誓,此生不會再讓喜歡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然而不過是五年,錦蓉便重病纏身,大夫說她是心病,久病成疾。
「最後,思辰你告訴我。」錦蓉痴痴地望著他悲傷的臉,緩緩問,「你愛過我嗎?」
「我若不愛你,怎麼可能娶你?」他哽咽著說,「你說什麼傻話啊,錦蓉。」
她笑了起來,笑得有些慘然:「騙子,你從未愛過我。」
他想說他沒有騙她,可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帶著那樣憂悒的笑容,去了。
「錦蓉你等等我,我與你一起去。」他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二】
聽到宋思辰跳河自殺的消息,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挽香正坐在竹林客棧裡喝酒。說這事的人,一口一句「神醫挽香是殺人庸醫」。挽香氣得手一抖,碗裡的酒撒了一桌。
她拎了手邊的藥箱就要走,蒼鹿攔住她冷冷道:「師妹,他自己存心尋死,與你何幹?」
挽香推開蒼鹿,不顧他的阻攔往外跑:「被人說成殺人庸醫,我可不樂意!」
蒼鹿見攔不住她,只好跟著跑了出去。
挽香找到宋思辰的時候,他已經被抬回了家,就擱在正堂,渾身溼漉漉的,已經斷了氣,只有心窩還有一絲熱氣。
「師妹,人已經死了,我們走吧。」蒼鹿拽著挽香,想將她拉出宋家。
她甩開蒼鹿的手,淡淡道:「在救活他之前,我哪裡都不去。」
蒼鹿與挽香做了十年師兄妹,知道她執拗的性子,攔不住她,便只好留下來幫她。
「師哥你也出去,明天太陽升起之前不許任何人進來。」將宋思辰移到房裡之後,挽香轉身對著仍然杵在跟前的蒼鹿說。
「你一個人?」蒼鹿有些不放心,但挽香已經連推帶搡地將他關在了門外。
房內頓時就安靜了下來。挽香將藥箱放在手邊,然後伸手抽下宋思辰的腰帶,輕輕解開他的衣襟,他光潔的胸口袒露出來。挽香的手輕輕在他的心口來回摸索,最終在第三根與第四根肋骨之間,尋到一個幾乎看不見的針眼。
挽香從藥箱裡取出一根金針,從針眼刺了進去,殷紅的血珠沁出來,紅豆一樣大小。
「還有救。」她嘀咕了一句,心裡卻是一喜。然而還有救,並不意味著一定能救,挽香從未救過這種已經斷了氣的病人,但她不想放棄,她必須要救活他。
她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著他蒼白消瘦的臉頰,心隱隱有些疼。
忙碌了大半個時辰,宋思辰可算是有了呼吸,她鬆了一口氣,才忽然發覺自己很累,她身子本就不太好,師傅活著的時候便叮囑過她,切忌勞心勞神。
確定宋思辰被救回來了,她才趴在床邊睡了過去。她睡覺一向不沉,睡了一小會兒便聽見身邊有動靜,跟著她就被人用力拽上了床,一隻冰冷的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睜開眼睛,看著宋思辰近在咫尺的冷酷臉龐,心臟狂跳起來。
「你說沒有人能起死回生,可是你救活我又算什麼?」他低吼著,像只受傷的野獸,「十年前你師傅是這樣,十年後你也是這樣!」
她的臉漲得通紅,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不過即使這樣,宋思辰也看不出她的臉色吧,因為神醫挽香還有個外號叫羅剎女--她的一整張臉,都是醜陋的疤痕。
她看著宋思辰猙獰的臉,情急之中,用力按下他心口扎針的地方。他如碰到烙鐵一般將她推開。她的頭撞在了雕花床柱上,發出一聲悶響。
宋思辰臉色煞白地縮在床上,他捂著心口,因為疼痛滿臉都是冷汗。
「哈哈。」挽香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讓我痛,我便讓你更痛!」
【三】
「殺人庸醫,見死不救,面醜心惡。」他竟然還有咒罵她的力氣,咬牙切齒道,「我不要你救,我宋思辰,不稀罕你救!」
她笑得更加厲害了,明明宋思辰並沒有說什麼好笑的話。笑著笑著,眼淚都忍不住流下來了,她說:「宋思辰,你不稀罕我救,我還偏要救,救你一次,救你兩次,救你三次,哪怕無數次,只要我活著,你就別想死!」
「那你為什麼不救錦蓉?!」他吼道,「你這個醜女是不是嫉妒錦蓉?你嫉妒她,所以不救她!」
「我嫉妒她什麼?」挽香趴到他身邊,伸出手細細描摹著他俊朗的五官,他厭惡地想躲,她用另一隻手狠狠地扯住他的發,強迫他面對她,「嫉妒你夫人的美貌,還是嫉妒她能嫁給一個不愛她的人?」
「你閉嘴!」宋思辰滿面怒容,「我不許你說我不愛她,我不許你說!」
「若你真的愛她,令夫人又為何因為心病藥石罔效?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挽香喝道,一張臉越發顯得猙獰醜陋,「你不愛她,不是我害死你夫人的,害死她的兇手是你,宋思辰!」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急於否認,但心裡卻越來越恐懼,「我愛錦蓉,我愛她所以娶她,我愛她……」
挽香鬆開他的頭髮,冷眼看著他,「醫者治好一個人不容易,你別再尋死覓活的。」
「為什麼不救她……」他聲音裡失去了怒氣,低低地喃喃,像是無意識的耳語,「你能救活我,你明明能救。」
挽香不想再和他說話,她現在需要休息,收拾好了藥箱,推開門走出去。
蒼鹿就守在院門口,挽香看到蒼鹿後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蒼鹿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和疲憊的面容,有些心疼。
「為什麼一定要救那個傢伙。」蒼鹿埋怨地抱起她,雖然知道她一定聽不見,還是繼續說,「師傅在世時明明叮囑過,自尋死路之人不救。那宋思辰與夫人伉儷情深,一心尋死,你救得了一次,難道還能救他一世?」
「能的。」睡夢中的挽香忽然無比清晰地說了兩個字。
蒼鹿愣了一下,他以為挽香還清醒著,然而低頭看去,她的呼吸緩慢均勻,並沒有醒來。
她只是在說夢話。
「別再救他了。」蒼鹿心裡有些發酸,他低頭看著她沉睡的臉,然後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心。
【四】
挽香醒來時只覺得渾身像是被無數根針扎著一樣,疼得她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這種久違的感覺,她幾乎都快遺忘了。她緊緊咬著牙,只希望這疼痛趕快過去。
蒼鹿推開門進來,手裡端著一碗清粥,看見挽香疼痛的樣子,他嚇得把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跑過去扶起她,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師妹,怎麼又開始痛了?你這舊疾不是三年都沒發作了嗎?」
他心裡焦急得很,但是卻毫無辦法。
他雖然是挽香的師哥,卻沒有學醫的天分,師傅收了挽香之後,也不再逼他學醫。但自從他看到挽香宿疾發作,他就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天分學醫,假如他的醫術超過師傅,就一定能醫好挽香的吧。
「師哥。」挽香費力地問,「宋思辰……活了吧?」
雖然她確定已經救活了他,但總覺得不放心。
蒼鹿只覺得心裡一陣絞痛,繼而憤怒不已:「你因為救他宿疾發作,他還不知感激!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問他活了沒有?」
「告訴我,他活了沒有?」她用力抓著他的袖擺,目光執著地盯著他。
蒼鹿無奈地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宋思辰很好,他還活著,你別擔心他。」
她鬆開蒼鹿的袖擺,閉上眼睛喘著氣。
「為什麼這麼掛心一個不相干的人?」蒼鹿不能理解,他握著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你與他不過幾面之緣,你為何這麼擔心他的死活?只是因為他說你是殺人庸醫?」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儘管這個笑看上去非常可怖,可蒼鹿從她的笑容裡,感覺到了一絲溫柔。
等挽香的這股疼痛過去,已經是太陽西下,宋家差人來請挽香,說是要設宴謝謝她醫好宋思辰。
「勞你們費心了,我們不會去的。」蒼鹿冷冷地回絕。
「為什麼不去?」挽香卻說,「我費心救了他,他宋思辰怎麼也該對我說聲謝謝吧。你們回去,派一頂八抬大轎來抬我。」
蒼鹿不知道挽香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像是上輩子和宋思辰是仇敵一般,這輩子遇見了便是對頭的冤家。
不過是一盞茶的工夫,宋家當真派了一頂八抬大轎來接挽香。
她今天正巧穿了一身紅衫,乍然一看,倒像是新娘子上花轎。
轎子一路抬進宋家,蒼鹿扶她下來,她望著宋家的門楣,感嘆了一聲:「也算是八抬大轎進過宋家。」
蒼鹿心中一動,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
宋家人都十分感激挽香,特地設了家宴款待她。她環視了一圈,卻不見宋思辰,「宋少爺人呢?吃飯前我再替宋少爺複診一下吧。」
「如此甚好,多謝神醫。」宋老爺感激地說。
挽香笑了笑,被一群人領著朝宋思辰所住的院子走去。
推開他的房門,撲面而來的就是刺鼻的酒氣,宋思辰正趴在桌上,喝得爛醉如泥。
挽香皺了皺眉,只覺得心中憤怒不已,她揪住宋思辰的衣襟,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宋思辰,你這副樣子,對得起我辛辛苦苦救你一命嗎!」
【五】
所有人都怔住了,宋老爺想阻止挽香,卻被蒼鹿一個冷冰冰的眼神擋了回去。
他宋思辰就是該打,挽香為了救他宿疾發作,他卻絲毫不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生命,肆意糟蹋自己的身子。
「你跟我來!」挽香扯住宋思辰的衣領,不知她哪來的力氣,居然能將喝得爛醉的他拖走。
眾人很久之後才回過神來,等他們想起來要去追,挽香已經拖著宋思辰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宋思辰像是沒有知覺一樣,任由挽香拖著走,喃喃自語:「我怎麼可能不愛錦蓉,我明明那麼愛她……」
挽香拖著他走到宋家的荷花塘邊上,用力將他推了進去,還是春寒料峭的季節,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宋思辰頓時恢復了神智。
「又是你!」他惱怒地看著挽香,「怎麼總是你,你為什麼陰魂不散?我去死,你要救,我喝醉酒,你也要多管閒事,你真的很討厭,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挽香淡淡道,「不光你覺得我討厭,就是我自己……都很討厭我自己。」
「那就不要管我!」宋思辰大喝。
「我也不想管你。」她說著,偏開頭去,不讓他發現她眼底聚集起來的水汽,「可是宋思辰,我喜歡你呢,喜歡到不能不管你的地步。」
「什麼?」宋思辰愣在了那裡,他錯愕地看著挽香,像在看一個瘋子。
「第一眼見你,我就喜歡你,有問題嗎?」她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猙獰可怕的微笑,「你是臨安城裡最俊俏的公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是凡人,這很正常吧。」
「瘋子,你是瘋子。」宋思辰喃喃著,用一種懼怕的眼神看著她。
「所以你可以繼續尋死,這樣你家人來求我救你的時候,說不定我就能提出讓你娶我才醫治你的條件。」她冷冷地說,「你要是這麼想娶我過門,你就繼續尋死覓活。」
「師妹!」蒼鹿找到挽香的時候,她剛剛說完要說的話,蒼鹿看著傻愣在荷塘裡、失魂落魄的宋思辰,不解地問挽香,「你做了什麼?」
挽香瞥了宋思辰一眼,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師哥,我們走吧。」
「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蒼鹿覺得宋思辰的樣子太奇怪,不可能是挽香說的「沒什麼」。
挽香輕輕觸了觸自己的臉,入手便是疙疙瘩瘩的感覺,這張臉陪了她好多好多年,以至於她已經快要遺忘自己曾經的樣子了。
「我對他說,我這個天下第一神醫,愛上他這個臨安城第一美男子了。」挽香笑著說。
蒼鹿腳步一滯,停了下來:「你開玩笑的?」
挽香沒有回頭,輕聲道:「我沒有說笑哦,師哥,羅剎女真的愛上臨安第一美男了。」
【六】
蒼鹿不知道她說的是真還是假,很多時候,蒼鹿都不知道挽香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端著熬好的藥去屋頂找挽香,她宿疾發作的時候,都要喝藥,這樣才能暫時壓制下去那可怕的疼痛。
「師哥,你說那宋思辰還敢尋死嗎?如果尋死的代價是娶羅剎女,他應該就不會去尋死了吧?」
她沒有回頭,但那腳步聲是她極為熟悉的,陪伴了她十年的師哥才有的腳步聲。她託著腮看著天上掛著的月亮,輕聲說:「忽然有些期待他繼續尋死呢。」
「把藥喝了吧。」蒼鹿在她身邊坐下,「不然疼起來夠你受的。」
「謝謝師哥。」她的乖巧,一如他才認識她的時候。她接過藥碗,捏著鼻子將那碗藥喝了下去。
「師哥,你的年紀似乎跟宋思辰一樣大吧?人家都娶過一個夫人了,你也差不多該娶妻安定下來了。」她淡淡地說著,跟著輕輕咳嗽了一聲,她拿帕子擦了擦嘴,繼續說,「你一直跟著我這麼漂泊著,也不是個事兒。」
「師妹,我以為我的心意很明顯。」蒼鹿緩緩道,「這輩子我就打算守著你,誰也不要,哪裡也不去。」
「不要這樣,師兄你長得這麼好,也不比宋思辰差,何苦一直執著於一個羅剎女。」她輕聲笑了起來,拿帕子捂住了嘴,輕輕擦拭著嘴角。
「既然不比那宋思辰差,那為什麼我守著你這麼多年,你卻一點都不動心,反而是宋思辰,你不過才遇見他,就說你喜歡上他,這未免太兒戲。」蒼鹿反駁她,他還要繼續往下說,坐在他身邊的挽香忽然朝後仰倒,而她抓在手裡的碗,則哐當一聲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師妹!」蒼鹿拉住她,騰出一隻手抓住了她握在手上的帕子,這才發現她的帕子上都是血跡,她臉色蒼白,臉上的疤痕都像是變得透明了。
他抓著她的手腕,忽然覺得手上黏溼一片。他飛快地抱著挽香下了屋頂,就著客棧的燈,他看見挽香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痕,傷口綻開,像是嬰兒微笑的唇。
「你做了什麼?!」蒼鹿臉色大變,他這才明白剛剛挽香為什麼要對他說那些話,「你為了救宋思辰,用自己的血……」
「師哥。」她半睜著眼睛,臉上白得看不見一絲血色,「好好找個美麗的姑娘,找個愛你的、能夠回應你的感情的姑娘,成親生子,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我這個不爭氣的小師妹,總是惹你生氣的小師妹,你就忘了吧。」
蒼鹿失神地看著她的臉,她的臉上失去了血色,看上去白得近乎透明,那些可怖的疤痕暫時收起了猙獰之色。他忽然愣了愣,他發現躺在床上的小師妹,很像一個人。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起死回生。」她喃喃道,「像師傅那麼厲害的人,也做不到。」
「不要說話了。」蒼鹿捂住她的嘴巴說,「我去給你熬藥,你睡一會兒吧。」
挽香聽話地閉上了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七】
她做了個夢。
夢裡的她,還沒有變成這一副鬼樣子,她坐在爹爹肩膀上,看見風箏買風箏,看見糖葫蘆買糖葫蘆。那時臨安是三月,花紅柳綠,然後她在人群裡看見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少年。少年手裡握著一大朵芍藥花,芍藥開得很美。
少年對她笑了,她是那樣地開心,比吃了糖葫蘆還要開心。
「師妹,師妹,醒醒。」依稀聽見有人在喊她,她的眉心皺了皺,清醒了過來。
蒼鹿重新熬了藥端過來,他扶起挽香,餵她喝掉一碗藥。
挽香輕輕嘆了一口氣,看來無論她說什麼,蒼鹿都不會走。
她怎麼可能不明白蒼鹿的心意,可她卻無法回應他,因為有個人比他更早地,就在她心裡埋下了種子。並且她是隨時都可能死掉的人,也不能回應他什麼。
「師哥,帶我去看看宋思辰吧。」她看著蒼鹿,眼中帶著一絲脆弱地祈求,「最後看他一眼,看完我就離開臨安,再也不回來了。」
蒼鹿眼圈有些紅,他偏過頭去,悶聲回了一聲好。
他背起沒有力氣走路的挽香出了客棧,月色將天地萬物照得通透,薄紗一樣籠罩著天地。
「師哥,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挽香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咯咯笑了起來,「師哥你可真好玩兒,被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我是鬼小孩。」
蒼鹿心口一疼,他怎麼可能忘記那一幕?
十年前,他同師傅來臨安城給一個位高權重之人看診。
那天師傅說想看看桃花山上的桃花開了沒有,將他一個人丟在那個貴人家裡,他耐不住寂寞便跑去找師傅。
他真的找了很久,等他找到師傅的時候,卻發現師傅在地上填坑,不知道是將什麼寶貝埋了進去。忍不住好奇的蒼鹿一直藏在暗處,等到師傅走開就去挖土。
他挖了很久,最後挖到一個草蓆,草蓆裡面像是裹著什麼東西,他興奮地打開草蓆,就在他打開草蓆的同時,一個滿臉血肉模糊的小女孩兒猛地坐了起來。
「鬼啊,鬼啊!」十二歲的蒼鹿嚇得幾乎落荒而逃。
「我不是鬼,你殺了我吧,我死不了,我好痛苦。」脆弱的童聲帶著顫抖,她伸著血淋淋的手向他求救。
「我當然記得。」蒼鹿伸手抹了一把臉,「那時候要不是我把你背回去,埋你的那個地方,樹也應該長到好高了吧。」
「是啊,師傅說他在那裡埋了一顆很名貴的水蜜桃桃核兒,他可心疼了。」挽香低低笑道,「師哥,那時候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呢?」
「因為你還活著啊。」他嘆了一口氣,其實那時候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救她,但長大了的他明白了,那時候,在見到那個面目模糊、渾身是血,被一卷草蓆裹住埋進地裡的小女孩兒,他心裡浮上來的那種疼痛,名為憐惜。
【八】
宋家門前點著兩盞燈籠,蒼鹿帶著挽香找了偏門進去,誰也沒有打擾。
他們一路躲避著下人的視線,可算是走到了宋思辰住著的院子,他房裡還點著燈。蒼鹿帶著挽香站在一棵樹下,遠遠地看著窗戶裡,坐在梳妝檯前,盯著一把桃木梳發呆的宋思辰。
「師妹,師傅說你是為了救一個人,才會變成羅剎女,他說你原本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兒。」蒼鹿盯著宋思辰,輕聲問挽香,「你是為了救誰,才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
挽香像是沒有聽到蒼鹿的聲音一般,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窗戶裡的宋思辰,眼神痴痴地,帶著深切的不舍。
蒼鹿閉上了眼睛,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一開始他不懂,挽香為什麼執著地要救宋思辰,為什麼用他敢死她就逼他娶她這樣的威脅,嚇唬得宋思辰不敢再尋死。
但現在他想他明白了。
「就這麼喜歡他嗎?」他問,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用力揉捏著,疼得他幾乎站不穩。
他寵了她十年,他仔細地照顧她,她每一次宿疾發作,他都比她更痛,他明明沒有學醫的天賦,卻拼命去記草藥和藥方,只是為了能治好她的病痛。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執著於她,他始終放不下她。
他放不下那個朝他伸出手,要他幫忙殺死她、好讓她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的小女孩兒。
「就這麼……放不下他嗎?」他沙啞著嗓音問。
他記得師傅臨終前對他說的話,師傅告訴他,挽香其實只有半條命,因為另一半條命她給了別人。
「師傅我這輩子沒有見過這麼好的小女孩兒,她穿著綾羅綢緞,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卻一心一意想要救人。她說伯伯我傷得這麼重,已經救不活了,他只是流了血,只是摔壞了臉,我把我的血還有我的皮都給他。」師傅眼裡泛著水汽,他對蒼鹿說,「師傅一直很愧疚,我以為她傷在後心不可能被救活,所以用她的臉、她的血救了另一個孩子,甚至為了不讓那個孩子知道,她要我隨便找個地方把她埋了,不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
「一定要照顧好她,蒼鹿,當是替師傅贖罪,每次看到她因為給那孩子渡過血而宿疾發作,我這心裡就跟刀割一樣難受。答應我,蒼鹿,不要讓她孤零零一個人。她其實活不了多少年,你只要陪她到死,就可以去走你自己的人生了。」說完這句話,師傅就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他點了點頭,師傅就露出了一個欣慰的微笑,離開了人世間。
其實師傅不明白,他從未想過要去走自己的人生,他這輩子都只想守著她,守著她生,守著她死。
可是就連這麼卑微的心願,她都不願意成全他。
挽香一直在說,沒有人能夠起死回生,師傅不能,她也不能。
她只是將自己剩下的生命之血,全部灌給了那個本該死於十年前的男子。
【九】
「我們走吧,師哥。」她輕輕扯了扯蒼鹿的衣擺,像是小時候,她被別的孩子嘲笑長得醜時,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還要強迫自己微笑,裝作沒有關係地揪著他的衣擺,讓他帶她離開一樣。
「師妹。」蒼鹿卻沒有動,他說,「師妹,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他嗎?」
挽香歪著頭看著宋思辰,然後她輕輕點了點頭:「是的,師哥,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心很疼很疼的那種喜歡。」
她的眼睛裡流下大滴大滴的眼淚,但她還在微笑,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在看到他有夫人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師哥,你還記得他夫人的模樣嗎?假如我能平安長大,我應該比她還要好看呢。」
「他娶了她,可是他愛的不是她,在知道這一點的時候,我很痛苦,師哥,我知道他喜歡的是我,他不過是因為那個人長得像我,所以才自以為很愛她。」她喃喃道,「她有心疾,只因她愛一個人,卻得不到那個人的愛,她一直壓抑著,才會讓自己病到藥石罔效的地步。」
「明明我這麼喜歡他,明明他那麼喜歡我,可是我卻不能告訴他我是誰,他也沒有認出來我是誰。」她慘然地笑了起來,「我對他說我喜歡他的時候,他那麼地嫌棄,不過是換了一張臉而已,他卻認不出我,師哥我好難過,我一直都好難過。」
「師妹不要哭。」他輕輕擦掉她的眼淚,「不要哭啊。」
「我捧在手裡的師妹,我捨不得你哭啊。」他嘆息般地喃喃。
他想起那天,她要宋家派去八抬大轎去接她,她穿著一身紅衣從轎子上走下來時說了這麼一句:「也算是八抬大轎進過宋家。」
那時候的她,心裡是什麼感覺呢?
在宋思辰為了自己的夫人無法被拯救,用狠毒的話語辱罵她的時候,挽香她……又是什麼感覺呢?
「師妹。」他望著坐在那裡什麼都不知道,活得那樣理所當然的宋思辰時,心底驀地浮上一陣怨恨,該活著的人為他犧牲到這個地步,他卻仍然厭惡她、憎恨她。
「師妹,師哥幫你去提親。」蒼鹿輕聲道,「師哥這就幫你去提親。」
他低頭看了挽香一眼,可她已經閉上了眼睛,他緊張地探了探她的鼻息,雖然微弱但是仍然存在,他就稍稍放下了心。
他將挽香背回客棧,然後取出一粒藥丸獨自一人去了宋家。
他架著宋思辰大鬧了宋家,當著眾人的面將藥丸給宋思辰吞了下去,還將宋思辰捆得結結實實,不給他自我了結的機會。他威脅所有人,只有等宋思辰娶了挽香,他才會給宋思辰解藥。
宋老爺嚇壞了,滿口答應明天就讓宋思辰和挽香完婚。
【十】
鳳冠霞帔要全臨安城最好的,宋府要裝扮得喜慶熱鬧,觀禮的人要多,鞭炮煙花爆竹都要最上品的。他想讓她最後的時光,活得漂亮精彩。
他親自替她梳頭上妝,最後換上大紅喜袍,披上紅蓋頭。
她其實很虛弱了,整個過程她都在睡覺,他需要很大聲才能叫醒她,蒼鹿很害怕,他怕她還沒有風風光光嫁給宋思辰,就再也叫不醒了。
宋家迎親的轎子來得很快,蒼鹿背著她上了花轎。她並不知道蒼鹿為她做的這些,她從昨天晚上睡著之後,就一直在沉睡,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
她只是虛弱到了極點。
「師妹,師哥送你上轎。」他將她平穩地放在轎子裡,然後放下帘子,跟著迎親的隊伍一起去了宋家。
宋思辰今天也被換上了一套大紅喜袍。蒼鹿給宋思辰吃的其實是一粒僵直藥丸,吃了不會要人命,但會四肢無法動彈,渾身僵硬,什麼都做不了。
他很想去死,他不想背叛錦蓉,更加不想娶那個羅剎女,但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蒼鹿抱著挽香走進來。他怔住了,覺得滑稽可笑。
不只他覺得可笑,底下所有人都想笑,但他們不敢,因為宋老爺提前說了,無論今天發生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不許議論,不許嘲笑。
拜天地的時候,挽香還在睡,蒼鹿沒有叫醒她,而是抱著她跟宋思辰拜了三拜。
拜完天地,緊跟著就是送入洞房。
蒼鹿將挽香放在床上,他強迫宋思辰掀開挽香的蓋頭,然後才餵宋思辰吃了解藥。他拍了拍挽香的臉,喊了好久才將她叫醒。
她有些埋怨地看著蒼鹿,像是在怪他為什麼要喊醒她。
「師哥,我好睏,我還想睡覺。」她小聲地說,眯起眼睛,又要睡去。
「不要睡,師妹。」他對她笑了笑,指著站在一邊,才剛剛吃下解藥,還沒有徹底解除僵直的宋思辰,「看看師哥給你準備了什麼,這份禮物,你喜不喜歡?」
挽香努力睜開眼睛,順著師哥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跟著她的睡意都消失了,她錯愕地看著一身喜袍的宋思辰,再低頭看了看身著大紅袍的自己,「師哥,你做了什麼?」
「師哥只是讓你風風光光嫁給了宋思辰而已。」他的眼圈有些紅,「師哥不想你帶著遺憾離開。」
「我不是說離開臨安的嗎?」她有些焦急,有些心慌,「師哥帶我走,我不要嫁給他。」
「你騙不了師哥。」他笑得那麼那麼溫柔,眼底的傷痛埋得很深。
「醜八怪,你真虛偽。」宋思辰終於能開口說話了,「我現在知道了,你是故意害死錦蓉,故意不救她,你費盡心機就是為了害死她好嫁給我!」
蒼鹿冷冷看了他一眼,說:「宋思辰,你大可以繼續罵,你現在罵得越狠,將來你就會越後悔。」
「我不會後悔!」宋思辰滿眼猩紅,「你最好趕緊帶她走,不然等我完全能動了,我一定要殺了她替錦蓉報仇!」
「哦,如果你想要我死,那不用髒了你的手。」挽香衝他笑了笑,「因為我可能……熬不過今晚呢。」
「師妹,師哥出去給你放煙花,一會兒你就能看見了。」蒼鹿聽挽香說完這句話,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他深深地看了宋思辰一眼,然後飛快地跑了出去,並輕輕將門關上了。
【十一】
洞房裡,只剩下穿著大紅喜袍的新娘和新郎。
挽香一開始很焦急,很慌亂,但漸漸地,她平靜了下來。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身體,她是怎樣都無法撐過今夜的。
她看向宋思辰,用這樣一種方式離開,她也應該沒有遺憾了吧。師哥為了讓她走得開心,默默送給她一場婚禮,她應該微笑著接受。這是她能給師哥的,最好的成全。
「你什麼意思?」宋思辰有些不明白挽香的話,「熬不過今夜,你快死了?老天爺終於懲罰你這種殺人庸醫,自私自利的殺人兇手了?」
「自私自利啊。」她喃喃道,「或許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自私自利了一點。」
「你真就這麼喜歡我嗎?」他在等待解藥生效,他已經看好了,梳妝檯上有一根簪子,足以殺死她的簪子!
「是啊,真的很喜歡你呢。」她俏皮地眨眨眼睛,就像小時候和他一起玩耍時一樣,可是同樣的表情,出現在她這張臉上,他一定會覺得醜陋吧。
不過沒關係,她可以想像小時候他對她微笑的模樣。
「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呢?」他聽著她的話,看著她的表情,只覺得無比噁心,噁心到他想要快點殺死她。
挽香認真地想起來,喜歡他什麼呢?
「不知道。」她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只好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你什麼。」
「那麼你去死吧!」他猛然撲向梳妝檯,拿了簪子朝她刺去,「去死吧,去死吧!」
「辰哥哥。」在那簪子就要刺破她衣襟的時候,她輕輕喚了他一聲。
宋思辰愣在原地,見鬼似的看著她:「你……你剛剛叫我什麼?」
「你其實真的不需要這麼恨我。」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輕地說,「我知道你並不愛你的夫人,因為你不愛她,所以她死於心病。而且我剛剛就告訴你了啊,我熬不過今夜,我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陽的人,你不要殺我。」
淚珠從她眼角滑落,她對他笑了:「辰哥哥,不要為了殺我髒了你的手。」
啪--
簪子從他手裡滑落,他怔怔的望著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你會喊我辰哥哥?」
「因為海棠從小就是這麼喊你的啊,辰哥哥。」她伸手觸了觸他的臉,「我是海棠,你為什麼沒有認出我呢?明明……明明你喜歡的是我,可是為什麼卻認不出我呢?」
他臉上瞬間蒼白一片,他踉蹌地往後退了好幾步躲開她的觸碰,飛快地搖著頭:「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海棠,海棠已經死了,她替我擋了致命的一刀,她已經死了。」
【十二】
「那天,我們去山上採芍藥,辰哥哥採了很多給我,其中有一朵是白色的,可好看了。」她溫柔地看著他,腦海中浮現出好多回憶,「辰哥哥說,長大了,要送海棠一朵白芍藥的髮簪。」
宋思辰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她的嘴巴一張一合,他也記得,這些他全部都記得。
「後來來了一夥山賊,他們要綁架辰哥哥和我。那些壞人看我們逃跑,就用刀砍我們,後來師傅正巧路過,打死了山賊,可是辰哥哥你卻掉下了懸崖。」她臉上露出一絲懼意和緊張,像是還在為十年前的他擔心,「你流了好多血,還摔壞了臉。」
宋思辰的心底浮上一層恐懼,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時是什麼情況,他從那麼高的懸崖摔下去,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還能活。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起死回生。」他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她說的這句話。
不能起死回生,那麼當初他是怎麼活下來的?他觸了觸自己的臉,他是臉朝下的摔下去的,摔得血肉模糊的臉,又是怎樣恢復如初的?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因為那個答案讓他心驚,讓他害怕。
他直直地盯著她羅剎一般的臉,這一次他從她的臉上,看出了海棠的影子。
「你的臉變成這樣……是不是為了救我?」
「辰哥哥,只要能救你,要我做什麼都行。後來師傅帶我偷偷看過你,你雖然不那麼快樂了,但是你和小時候一樣,長著非常好看的臉,也很健康。」她笑了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本來還想再看你一會兒的,可是當時我的宿疾發作了,渾身都疼。」
她吃力地解開自己的紅袍,轉過身給他看自己的後背,那瘦骨嶙峋的後背上,一道可怕的傷疤留在上面,哪怕時隔十年,他仍然替她感覺到巨大的疼痛。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最終站到她的面前,輕聲問:「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還活著?」
「因為海棠已經不是海棠了。」她苦笑著說,「而且師傅帶我去看你的那天,是你和夫人大婚的日子。」
他的心口猛地一痛,像是被人用力捶了一拳頭。
「我還蒙了面偷偷喝了一杯喜酒呢。」她有一絲小小的得意,「這樣也算是吃過辰哥哥的喜酒了。」
「對不起。」他雙膝一曲,撲通一聲跪在她的面前,哭得像個小孩一樣。他用力抱住她,反覆地說:「對不起,海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新娘子很好看,很像我。」她緩緩道,「所以我對自己說,就當是另一個我嫁給辰哥哥了,只要知道你喜歡的人其實一直是我,沒有別人,我就很高興了。」
「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救這麼混帳的我?!」他終於明白蒼鹿為什麼要說那句話。
蒼鹿說:「你罵吧,現在罵得有多狠,將來的你就會有多後悔。」
不用等將來,他現在就後悔了,他多想時光倒流,他一定要在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認出她,這樣她就不用為了救他變成這樣。
她救了他兩次,第一次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容貌來換他血肉模糊的臉,沒有人能起死回生,除非付出死的代價。
「因為我愛你啊。」她笑道。
「啪--」外面傳來煙花爆炸聲,一聲接著一聲,挽香抬頭去看,卻發現根本看不到。
於是她說:「你可以最後帶我看一次煙花嗎?雖然我更想再看一次三月開的紅芍藥。」
「好。」他抹了一把臉,「你等會兒,我去取一樣東西。」
挽香點點頭。他走到梳妝檯前,從一個抽屜裡取出一根芍藥髮簪。
「你真的做了啊。」挽香睜大眼睛看著那根髮簪,「真好看。」
「我帶你去看煙花,海棠。」他彎腰抱起她,她實在太輕,輕到幾乎只剩一把骨頭。她耗盡血肉,只為他能活著。
可他活著,卻什麼都不知道。
他抱著她坐在高高的屋頂上,天上大團大團的煙火綻放如花海。
她將頭靠在他肩膀上,像是小時候,並肩坐在屋頂看星星一樣,她說:「煙花,真好看。」
「你更好看。」他說著,輕輕吻了吻她的唇。
他的心痛到麻木,他曾經發誓,不讓自己喜歡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可是他根本什麼都做不到。
「辰哥哥。」她最後一次這麼喊他,「我們能一起看見明天的太陽嗎?」
「一定可以的。」他哽咽著說。
「好。」雖然她很想閉上眼睛睡覺,可是既然他說可以,那麼她就試著努力看見明天的太陽吧。
尾聲
當最後一朵煙花在空中凋謝,蒼鹿循著從洞房蔓延出來的血跡,在洞房的屋頂上找到了那兩個人。
那時候第一抹朝陽正好照在他們臉上。
只是他們都閉著眼睛,面色安詳地依偎在一起,永遠地沉睡了。他看見挽香的唇角帶著甜甜的微笑,她一定走得很快樂吧。
而那個那樣嫌棄她的公子哥,如今緊緊抱著她,像是抱著一件無價珍寶。他的心口盛開著一朵火紅的芍藥花,蒼鹿走得近了才發現,那是用絹紗做成的芍藥髮簪,被血染成了鮮豔的紅。
十年前她為他耗掉半條命,十年後她又將另外半條命,義無反顧地給了他。
可是這個得到她整個生命的男人,也在她度過的最後一夜,流幹血淚,隨著她去了。
本是同日死,終是同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