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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朦朧中,我感覺有人在輕輕地呼喚著我。那聲音很熟悉,似乎是婆婆的聲音。只是,她的聲音此刻顯得虛弱而無力。婆婆!我似乎想起了什麼。身體裡原本因為疲倦而鬆弛的那根弦猛得繃緊了,我幾乎是從躺椅上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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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意識逐漸清醒了過來,我終於想起,此刻原本該在辦公室忙碌的我現在正在醫院陪護剛做完手術的婆婆。
從婆婆檢查出得了肺癌,到入院做手術,不過大半個月的時間。但是,我和丈夫因為輪班倒的陪護已經熬得精疲力盡了。
剛做完手術的婆婆人很虛弱。她蒼白著臉色,輕輕地晃了晃頭,虛弱地抬起手,指了指我的手機說:&34;
我腦殼一疼,這才想起我竟然忘了要去幼兒園接女兒了。我趕緊到走廊裡給原本該來接班卻沒出現的丈夫陶源打電話。原來他正被晚高峰堵在中環上了。
我滿臉愁容地走回了病房。心裡不斷惦念著幼兒園裡的女兒,只要一想到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等在門口的場面,我的心就擰起來地痛。
婆婆似乎察覺了我的左右為難,語氣堅定地開口說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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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兒園其實離醫院不遠,也就隔了一個街口。婆婆今天的情況很穩定,我應該能在15分鐘內接完孩子趕回來。這段時間我和陶源為了照顧婆婆,對女兒的照顧疏忽了不少。
婆婆幾乎用盡全力地說:&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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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腦子都是女兒的我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衝出了病房。跑到住院樓下我才想起,應該和護士站的護士關照一下。但是,我轉念一想,這麼短的時間應該不會出事。
我一路小跑地來到幼兒園。遠遠地我就看見女兒蹲在幼兒園的大門口,白嫩嫩的兩隻小手握著門欄杆,肉嘟嘟的小臉上滿是無助的悽惶。
她幾乎在一瞬間就捕捉到了我的身影。望著我,她用力地憋了憋嘴,泛紅的眼眶裡,淚水在不斷地凝聚。在我一聲&34;的呼喚後,她的眼淚譁啦滾下來,把我的心砸得生疼。
我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把女兒緊緊抱在懷裡,和她連聲道歉,保證明天一定早點來幼兒園接她。想到還在醫院的婆婆,我也沒敢多逗留,抱著女兒一路小跑地回到病房。
放下淘淘,還沒等我喘口氣,值班護士就快步走進了進來,對著我就是一頓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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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連賠不是,護士這才沉著臉離開了病房。我將女兒安置在我休息用的躺椅上,就開始手忙腳亂地為婆婆換尿袋。在換完尿袋,起身的一剎那,我發現婆婆正一臉歉意地看著我,眼淚從她的眼眶裡滑落,蜿蜒著淌過臉頰,
這時候丈夫陶源終於趕到了。他氣喘籲籲,一臉的風塵僕僕。
&34;他一臉歉意地解釋道。&34;
牽著女兒的手,我疲憊地走出了醫院的大門。外面的世界讓我有種恍惚的感覺。從婆婆確診到治療到手術,我幾乎沒休息過一天,當然陶源也沒好到哪裡去。我們不得不兼顧工作,婆婆,孩子還有各種瑣事。這讓我時常感覺到瀕臨崩潰的邊緣,
然而,我知道一切還只是剛剛開始。
自從婆婆住院後,我和陶源就過著牛郎織女般的生活。我們每天只能在醫院交接班的時候才能匆匆見上一面。
晚上等淘淘睡著了以後,我一邊準備著明天給婆婆帶得流食,一邊給陶源發微信,商量要請護工的事兒。可令我萬萬沒想到是陶源堅決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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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源的話一下讓我火冒三丈:&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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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那頭許久沒有動靜。過了大半天,陶源才回復,那我們先請一個試試吧。
護工大姐是我閨蜜介紹的,曾經伺候過閨蜜的婆婆,人很和善,做事也很麻利。可是陶源心裡還是不放心,明裡暗裡地觀察了好幾次都沒讓他找到什麼差錯。一周後,他才算是徹底放心。
但他的心裡對我到底是有些意見。他覺得我請護工是因為我在心裡並沒有把他的媽媽當成自己的媽。我知道他的想法,但是現實的重壓容不得我去理會丈夫那些心思。我現在滿腦子都想著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
現實總是殘酷得讓人崩潰。像我們這樣普通工薪階層的家庭,只要有一個大病患者,那就是傾家蕩產的節奏。從婆婆被檢查出病症到現在,家裡的積蓄幾乎花光了。可是,婆婆後續還需要各種治療,這就意味著我們還需要一筆不菲的費用。一想到這些,我的心就堵得難受,感覺這日子完全不給我們一點活路。
雖然請了護工大姐,但是陶源還是會在每天下班後去醫院陪護婆婆,直到家屬探訪時間結束才回家。周三那天晚上,陶源破天荒地很早從醫院回來了。他沒和我打招呼,也沒理會女兒希望他抱抱的願望,沉著臉,躲到陽臺抽菸去了。
望著陽臺上,他微微佝僂著背,好像被什麼東西壓彎了似的。我隱隱感到可能發什麼事了。
將女兒哄睡後,我來到陽臺,輕輕撫著他的背,問到:&34;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這時我才發現他的眼睛通紅,像是哭過了。沉默了許久,他終於開口說道:&34;他的聲音在顫抖,似乎在隱忍什麼,但終究沒有繃住。說完這話,他一個 壯似蠻牛的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我聽完心裡也很難受。雖然,婆婆和她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她們的關係一直很好。公公去的早,所以自從結婚以來,我們就同住一個屋簷下,從沒有紅過臉。
因為我是遠嫁,所以我的月子也是婆婆伺候的。我們平時工作忙,是她幫忙帶淘淘,還幫著他倆做家務。我很感激婆婆,對她也是加倍的好。本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卻沒想到,婆婆卻被確診得了癌症。
&34;陶源雙手捂著眼睛,痛哭著說道。
我擦著淚說:&34;
陶源抹了把臉,語氣悶悶地說:&34;
我點點頭,說:&34;
&34;說罷,陶源用期待被理解的眼光看著我。
我愣了幾秒,然後,思索了片刻,才緩緩地開口說道:&34;
我的話似乎戳痛了陶源的痛處,他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34;
我注視著悲傷的陶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將心比心,如果是我媽病了,我大約也會是他這樣的想法吧。
&34;我知道,我的理智在這個時候對於陶源來說近乎冷血。
他憋了半天,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失望地看了我一眼,便錯身,走進了屋內。
我不同意賣房子。可是,陶源卻依舊堅持了自己的意見。我看著他不停地與各種房地產中介打電話溝通,在朋友圈發布賣房信息,我卻沒有阻止他。
事實上,自從婆婆用上進口藥後,每天的花費已經完全超出我們可以承受的能力,除了這套房子,我們確實找不到其他進項,來支撐這樣大的一筆開銷。
只是賣了房子,以後淘淘上學怎麼辦?
我內心焦慮著,陶源卻已經帶著中介,還有一個三口之家上門看房了。那天我正在廚房做飯,淘淘在客廳玩積木。陶源領著四個人進了門。三口之家開心地在我們家東看看,西摸摸,看樣子特別滿意。
淘淘坐在客廳裡,圓圓的眼睛驚恐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小手緊緊地攥著積木。雖然,她還小,不懂得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從家裡最近壓抑的氣氛裡已經隱隱明白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那一刻我感到心被碾壓的粉碎。送走那家人,陶源一臉歉疚地揉了揉淘淘的腦袋,然後走到我面前,糾結了半天,對我說道:&34;
我死死地盯著陶源,心裡像破了一個口子一樣生疼。我努力控制著就要崩潰的心情,可是我終究還是忍不住。越過陶源,我捂著嘴,快速跑進廁所。將門反鎖後,我嚎啕大哭起來,宣洩著已經緊繃許久的心情。
雖然知道這不能怪陶源,可是,這日子或許真的過不下去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醫院給婆婆送飯。婆婆剛做完化療,正伏在床頭處,吐得天昏地暗。不過才兩天沒見,婆婆已經瘦得脫了相。
一見到我來了,婆婆傷心地哭了起來。我也跟著她難過得哭著。握著她乾枯的手,我安慰道:&34;婆婆搖搖頭頭說:&34;
一提到家,我的心情又開始崩潰了。很快,就沒有家了。但婆婆現在的狀況很不好,我不能讓她再擔心。我勉強寄擠出了一絲笑意,安撫她,說道:&34;
誰知,聽了我的話婆婆只是無力地說:&34;
我無言地坐在床邊,握著婆婆的手,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婆婆無力地靠回枕頭上,望著我說道:&34;
婆婆的話讓我的眼淚更加洶湧。直到剛才進門前,我還在為陶源賣房而怒氣衝衝的。但是,婆婆的一番話讓她心裡鬱結的情緒忽然煙消雲散了。
哎,賣房就賣房吧,只要人在家就不會散。大不了就回到一無所有的生活。若不盡全力,我、陶源下半輩子,都可能都要陷入深深的遺憾中。如果是那樣,我們的日子才是真的沒法過。
他們能做的,也只能這麼多。
一周後,我們和買主夫婦一起去房地產交易中心辦過戶手續。在陶源準備落筆籤字時,護工大姐突然打來電話,婆婆不行了。房子沒賣成。
我們匆匆忙忙離開了交易大廳,去幼兒園接了淘淘,立刻趕到了醫院。婆婆已經被送進了搶救室。但是,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婆婆終究沒有搶救過來。
我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醫生的一句節哀就像掏空了我的心。而陶源似乎也是懵了,他沒有號啕大哭,只是癱在地上,面無表情。
婆婆走得很突然,沒有給我們準備的時間,甚至沒有給我們時間悲傷。婆婆的身後事讓陶源忙得團團轉。安頓好一切後,我去醫院帶回了婆婆住院時的衣物。
回到家裡,清理衣物的時候,我在一個衣兜裡發現了一封信,信上是婆婆歪歪扭扭的字跡,想來她是費了很大力氣親筆寫的。&34;
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又刷刷流了下來。也許婆婆知道他們要賣房子的事,她不想這個家就這樣散掉,所以,才會走得那麼突然。
我把信遞給陶源。他接過信,薄薄的一張紙,他看了很久。突然,他側身抱住了我,大哭道:&34;
&34;我抱著陶源,輕聲安慰道。
從現在起,我們要收拾好凌亂的心情。開始全新的生活。我們一家人要相親相愛的在一起,我相信這也是婆婆最想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