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媽生得美,唇紅齒白大眼睛,嬌豔如畫。
我媽三歲的時候,在院子裡玩耍。一個相面先生從我姥姥家門前路過,進院和我姥姥討水喝,迎頭碰見在桃花樹下玩耍的我媽。
相面先生捋著鬍鬚,瞅著樹下像林黛玉一樣,撿拾滿地落花的我媽,露出一臉憐惜之色。
相面先生自言自語道:「這丫頭雖然長得好看,但紅顏薄命,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我姥姥拎著燒火棍子把相面先生追出院子。
我姥姥說:「你是哪來的大騙子,我閨女剛三歲,你咋就知道她命比紙薄了?」
相面先生邊跑邊說:「這都是你閨女面上帶著呢,她這一輩子,至少得吃七個井水,跟她的男人要麼死要麼傷,要麼有外遇,反正都不能白頭到老。」
在北方農村,吃七個井水,就意味著得嫁七個男人。
我姥姥氣得七竅生煙,一口氣把那個相面先生攆出了好幾裡地。
相面先生一轉眼就被我姥姥趕跑了,但我媽至少要吃七個井水的消息卻像長了翅膀一樣,不翼而飛。
轉眼之間,十裡八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二
到了我媽談婚論嫁的年齡,我媽雖然生得貌美如花,但那個相面先生的話,像在人們心中種了蠱一樣,姥姥家門前門可羅雀。
我媽二十大幾的時候,心灰意冷,出門打工,認識了我爹。
我媽說:「我沒好命,小時候,一個算命先生說我是吃七個井水的命。」
我爹說:「我也不是啥好命的主,我爹前些年給自家蓋房子,上瓦的時候,不小心從房頂上掉下來摔死了。我媽精神上受了刺激,得了精神病,每天都尋死覓活的。」
我媽說:「只要你心裡不犯膈應,我就好好和你過日子。」
我爹說:「那膈應啥?只要能娶到你,就是讓我立馬就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我媽呸呸呸地捂住我爹的嘴,我爹就勢把我媽摟在懷裡。
三
我媽的肚皮挺爭氣,結婚七八年之內,連續生下我們姐弟三人:喬大妮,我,我弟。
我們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家庭,但我爹娶了美貌如花的我媽後,幹勁十足。
農村娃該有的東西,我們姐仨一樣不缺。
那年夏天,烈日炎炎。喝了點小酒的我爹,帶著弟弟去村口的大水庫邊納涼。
下過幾場大雨後,大水庫的水一時暴漲,滔滔地滾著白浪。
我爹對著我弟喊:「兒子,爹扎個猛子,涼快涼快,你站在邊兒上數數,數到六十,爹一準出來。」
我爹一個猛子就扎進滾滾浪花裡,我弟扯著脖子數到六十,我爹卻沒有如期冒出來。
我弟接著數,數到二百多的時候,我爹仍無影無蹤。
我弟慌了,嚇得屁滾尿流地站在村口喊救命,可救上來的我爹,被亂七八糟的水草纏了一身,早就沒了呼吸。
那時候,我雖然十多歲了,但個大人傻,根本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
我坐在黑白電視前,傻呵呵地等著吃我爹捕回來的小魚。
我看著村裡的人,頭上都頂著白布條子,腰上都栓著細麻繩子,在我家房前屋後,神色詭異地來回穿梭。
我爹身上蓋著黃紙,直挺挺地躺在鋪了稻草的門扇上。
喪樂響起,我被人拖著,給我爹磕頭。
我爹的腦瓜頂上,一字擺放著豬頭、羊頭、整隻的雞和整條的魚。
我只覺得這些被齊脖子斬斷的豬羊,用頭上鼓出來的大眼珠子,陰森森地望著我,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對我傾訴似的。我一害怕,就不由自主地想往我爹的懷裡鑽。
為了拽起躺在門板上的我爹,我趁人不注意,把蓋在我爹身上的黃紙,哆哆嗦嗦地摳了個洞,把自己的手伸進洞裡,去摸索我爹的手。
我爹的手比冰還涼,涼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驚慌失措地後退了好幾步。
我爹入殮那會兒,我聽到有人竊竊私語,大抵是說我媽天生命硬克夫,是吃無數個井水的命。
四
我爹就這樣走了,我媽就像被丟到垃圾桶裡的破抹布一樣,一下子失去了亮堂堂的顏色。
這些年在我媽的精心照顧下,基本恢復了正常的我奶奶,突然一下子又不正常了。
我奶奶每天拼著老命地往大水庫邊上跑,口中一聲又一聲悽厲地呼喊著:「兒啊,你咋就這麼狠心,扔下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可咋過啊?兒啊,你去哪了?你快回家,你快回家呀 ……!」
突然的家庭變故,讓我和弟弟一下子嚇得六神無主。
十五歲的喬大妮,一會兒從學校裡跑出來,去追往大水庫邊跑、尋死覓活的奶奶;一會兒又從學校跑出來,去追到我爹墳前哭天搶地的我媽。
最後,喬大妮把書包往房梁上一甩,說這學我上不了了,不上了。
喬大妮不上學了,我們家仿佛一下子就恢復到往日的樣子。
每天早上不到七點鐘,早餐會準時出現在餐桌上。
有奶奶愛喝的熬得爛爛的小米粥;有我爹活著時,憐惜我媽拉扯仨孩子實屬不易,每天雷打不動,獎勵給她的一大杯熱牛奶;還有我和弟弟愛吃的香噴噴的蛋炒飯。
至於喬大妮什麼時候起床開始弄這些吃食,喬大妮什麼時候學會的弄這些吃食,我都一無所知。
喬大妮一下子就從嬌小玲瓏的嬌嬌女過渡到和一群半大小子掰腕子的女漢子。
喬大妮像我爹一樣,拎著大鎬,扛著大鋤下地;喬大妮也像我爹那樣,背著噴霧器,呼呼地給果樹打農藥。
可無論喬大妮有多厲害,靠那一畝三分地,也難以保障我們一家人的正常開銷。
我奶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嘗盡人間的悲歡離合,精神上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需要不斷地用藥維持;我媽因終日憂思鬱結,患了嚴重的神經性頭痛,也需要不斷地用藥維持;我和我弟弟的學雜費、書本費的開支也越來越大。家裡經常入不敷出。
這時候,有人來給我媽提媒,說對方是個赤腳醫生,家裡頭富得流油。只是前後尋了三個老婆,都是死得死,亡的亡,連一兒半女都沒留下。
我媽一聽對方挺命硬,心裡尋思,他命再硬還能硬得過我嗎?
我媽又聽說對方條件那麼好,還沒有孩子,又不介意她那吃七個井水的命,還能供我和弟弟繼續上學念書,一時紅鸞星動,心思活絡起來。
我媽要結婚,最大的障礙是我奶奶。
喬大妮拍著胸脯說:「媽,你不用惦記我奶奶,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經管我奶。我保證凍不著、餓不著她老人家。」
我媽領著弟弟和我改嫁到一百多裡地以外的繼父家,喬大妮留在家裡照顧我奶奶。
我媽結婚那天,喬大妮塞給我和我弟每人一個小紙條,上邊寫著一串長長的電話號碼。
喬大妮千叮萬囑,只要繼父對我們不好或是有人欺負我們,就想辦法撥打上面的電話,她就會從天而降。
五
繼父雖然年齡比我媽大十多歲,但繼父不從事體力勞動,很顯年輕。
到繼父家幾個月,繼父就醫好了我媽多年醫不好的神經性頭痛。
我和弟弟都很佩服繼父,繼父有一門祖傳的手藝,無論患者哪個部位脫臼骨折,繼父一摸一按,咔嚓一聲,骨頭就能恢復到原位,且完好如初。
繼父對我和弟弟視如己出。我們前腳進門,後腳就安排我們到最好的學校讀書。
弟弟被繼父安排到鎮上的寄宿學校,繼父說女孩子家家的,太早離開父母不好,就安排我在離家不遠的學校讀書,家吃家住。
我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一流的。
尤其是我,繼父每次出門回來,總是給我帶回來最漂亮的花裙子和頭飾之類的小物件。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陰霾越來越多。
我不明白,這麼好的日子,我媽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為什麼還一天到晚,沒人的時候,落落寡歡;有人的時候,又強顏歡笑呢?
時間過得真快,我十六歲的時候,月事初潮,我媽把一包粉色的衛生棉塞到我的手裡,我就成大姑娘了。
來了月事的我,胸部就像含苞待放的蓓蕾一樣,飛快地生長;我的腰肢越來越細,體態越來越輕盈。
繼父似乎是對我更好了。
原來好像總是不經意地撫摸我的頭,現在好像總是不經意地撫摸我的屁股,後來,慢慢地把手假裝不經意地伸向我的胸部。
每次我都驚慌失措地躲過繼父伸過來的手,但有的時候,無論我多麼小心翼翼,結果還是防不勝防。
繼父和我媽住在正房,我自己住在挨著藥鋪的另外一間廂房裡。
有時候,黑燈瞎火地,我聽到繼父開隔壁的門,給病人抓藥。送走抓藥的病人後,我能感覺到繼父扒著小窗戶往我的屋子裡張望。
那巨大的黑影折射到小屋的牆壁上,像鬼魅一般來回活動伸縮,常常嚇得我蜷縮在被窩裡,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有時還會不自覺地尿床。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戰戰兢兢地插好門,像往常一樣,用一把大菜刀把門別好,用粗木棍把門頂上。
困意不斷地像我襲來,我忽然感到有人慢慢地向我逼近。我激靈一下,尖叫著從土炕上一躍而起。
那個身影,在我的尖叫聲中,開窗縱身逃出窗口。
那熟悉的身影,讓我的心一下子墜入萬丈深淵。那是繼父的身影,難道繼父是提前潛入到我的小屋當中嗎?
六
我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中,咬著被角嚶嚶啜泣。
我對我媽的恨意,沿著脊梁冷颼颼地升起。
僅兩道門之隔,難道她聽不到我的尖叫嗎?難道她瞎了眼睛,看不到繼父居心叵測地一次又一次把鹹豬手伸向我的胸口嗎?
夜深了,我輾轉難眠。腦海裡不斷翻滾著我爹剛死那陣子,村裡一些心懷鬼胎的二混子,扒在我家的煙囪上不斷地吹口哨,喵喵地學貓叫汪汪地學狗叫。
我媽嚇得像殭屍一樣,左邊摟著我,右邊摟著我弟弟,瞪著大眼睛,一動都不敢動。
喬大妮咔嚓一聲,拉亮大電燈,嗖地一聲就下了炕。
喬大妮一手拎著大手電,一手拎著大菜刀,站在院子裡咆哮:「有種你就趴在那別動,看我不一刀砍死你。」
說時遲那時快,大菜刀閃著白森森的光,直接就奔向煙囪,嚇得那些扒煙囪的二混子,屁滾尿流地落荒而逃。
用喬大妮的話說,就是寧願戰死,也不要嚇死,大不了同歸於盡。
因為受到驚嚇,不敢入睡的我,索性披衣下炕,手裡緊緊地握住那把別門的大菜刀。
繼父屋裡的小夜燈還亮著,發出幽幽的暗光。
鬼使神差,我一步步逼近我媽和繼父的睡房。
隔著玻璃,我躲在黑暗處,屋子裡的一切,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到我媽咬著牙,披頭散髮地一頭撞向繼父。
我媽咬牙切齒地低低嘶吼:「你這個畜牲,要是再敢對我的小妮下手,我就和你同歸於盡。」
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到繼父一個嘴巴扇到我媽的臉上。
繼父轉身把一個大大的本子,惡狠狠地扔到我媽的臉上。
我媽顫抖著說:「我和你過日子,你天天記小帳,你還是個人嗎?」
繼父陰沉沉地說:「老子娶的是你,憑什麼伺候你的一群王八崽子?」
我媽再次憤怒地撲過去,想去抓撓繼父。
繼父身子一閃,惡狠狠地按住我媽的胳膊。
我媽想掙扎,只聽得咔嚓一聲脆響,繼父一用力,我媽的一隻胳膊就像變戲法一樣,立刻脫臼,垂掛在肩膀上。
我媽踉蹌著用頭去撞繼父,繼父按住我媽的另一隻胳膊,咔嚓一聲,我媽的另一隻胳膊應聲下垂。
繼父變形的面孔,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恐怖。
我媽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變形。
我捂著嘴,不敢叫出聲來。
我終於知道,平日裡愛說愛笑的我媽,這幾年為什麼臉上的笑容慢慢地石化了。
我躡手躡腳地回到我的房間,哆哆嗦嗦地翻出我的舊衣服,摸出喬大妮給我和弟弟留下的電話。
喬大妮說過,只要有人欺負我們,她就會從天而降。
我知道,我和我媽都不是繼父的對手,但喬大妮是。
夜裡被卸掉兩隻胳膊的我媽,第二天早上,又假裝若無其事地給我們燒火做飯,伺候繼父去西廂房裡行醫。繼父還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七
我中午抽抽搭搭,哭哭啼啼地偷偷給喬大妮打了電話。
喬大妮在傍晚炊煙嫋嫋的時候,騎著大摩託車,從天而降。
幾年不見,喬大妮出落得落落大方,彎眉大眼,削肩細腰,楚楚動人。
繼父先是一愣,可一聽到喬大妮嗲聲嗲氣地和我媽撒嬌抱怨,說憑什麼你們一個個在這兒過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偏偏讓她一個人在那個窮家吃苦受累時,繼父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淫笑。
我媽指著喬大妮劈頭蓋臉地罵到:「你個死丫頭,趕緊麻溜地給我滾回去。你不在家好好伺候你奶奶,跑這兒來幹嘛?」
喬大妮一下子挽住繼父的胳膊,梨花帶雨般地撒嬌說:「爸,你看我媽,小妮她們都放暑假好幾天了,你就讓她和弟弟回家照顧幾天奶奶,我在這享幾天福,好不好嘛?」
喬大妮的嗲言嗲語,一下子讓繼父血脈僨張,亂了陣腳。
繼父一邊摩挲著喬大妮的小手,一邊一口應承著讓喬大妮留下來,讓我和弟弟趁暑假回去和奶奶住幾天。
七
喬大妮安排我和弟弟安全返回老家後,就開始在藥鋪裡給繼父幫忙。
喬大妮張口一聲爸,閉口一聲爸,叫得繼父心花怒放。
喬大妮好像和繼父有永遠都說不完的話。這日夜很深了,繼父還在丁大妮的屋裡侃侃而談。
我媽氣急敗壞地叫繼父回屋,說你們爺倆有什麼話,就沒明天了嗎?
喬大妮眼睛裡面伸出的崇拜與溫柔讓繼父欲罷不能,但我媽催得緊,繼父不得不悻悻回屋。
回到屋後,我媽質問繼父,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繼父不悅,一腳踹在我媽的腰上。
繼父惡狠狠地說:「以後你再敢壞老子的好事,老子非特麼弄死你不可。」
軟弱的我媽,怕驚動了喬大妮,連哭泣都不敢放大聲音。
繼父又故技重施,獰笑著咔嚓一聲卸下我媽的肩胛骨,緊接著,又咔嚓一聲,卸下我媽的大胯。
我媽想叫,繼父捂住我媽的嘴,威脅我媽說:「你敢叫一聲,我明天就讓你閨女有來無回。」
我媽雙唇緊咬,像一攤爛泥一樣,被繼父大卸八塊,癱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媽說你這個王八蛋,你原來那仨老婆,其實都是被你這個臭變態折磨死的,對不對?
繼父扒去偽善的外衣,原形畢露地掐住我媽的脖子說:「是又能怎麼樣,誰讓你們個個都不把老子伺候開心了。」
就在繼父想接著對我媽施暴的時候,院內忽然警車轟鳴。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突然破門而入,咔嚓一聲,冷冰冰的手扣就扣在繼父的手腕上。
警察走的時候,喬大妮把偷偷安在我媽房間裡面的攝像頭記錄下來的相關影像材料,一併提交給警察。
鐵證如山,再加上我媽身上的累累傷痕,足以讓人面獸心、殘害三個前妻、家暴成狂的繼父,終其一生,在鐵窗裡懺悔。
八
喬大妮騎著大摩託車,風馳電掣般地把我媽帶回家。
我媽和我奶奶抱頭痛哭。
喬大妮掐著手指,算了算說:「你們倆慢慢哭吧,我得趕緊去看看我的花花了,我的花花這兩天要生了呢。」說完喬大妮一溜煙地不見了。
我媽愕然,問我奶奶:「媽呀,花花是誰呀?」
我奶奶說:「你進村的時候,沒看見靠南山的那一排排的大房子嗎?」
我媽說:「看到了呀,那麼多的房子,都是幹啥用的?」
我奶奶說:「那是你閨女的養殖場啊。這些年,國家政策好,老百姓搞養殖,國家不但給種豬還給錢蓋豬舍。只是場子裡的大花豬也太多了,我也搞不清哪個是花花啊?」
我媽手搭涼棚,跌跌撞撞地往喬大妮的養殖場跑去。
好不容易來到那一大片房子前,一個濃眉大眼,文質彬彬的小夥子,揮舞著大長胳膊,攔住了我媽的去路。
小夥子帶著白口罩,穿著白大褂,兩隻手圈成喇狀,遠遠地對我媽喊:「阿姨,這裡是養殖重地,閒人不得入內。」
喬大妮應聲而出,一下子揪著小夥子的耳朵說:「你說誰是閒人呢,那是我媽。」
小夥子的臉一下子變成了一塊大紅布,身子一閃躲到喬大妮的背後。可嬌小玲瓏的喬大妮怎麼能遮得住這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呢?
正當小夥子不知所措的當,豬舍裡突然傳出哼唧哼唧的呼喚聲。
喬大妮踢了小夥子一腳,說:「你還杵在這幹嘛,沒聽到花花在叫你嗎?」
小夥子趕緊趁機溜走了。
我媽問:「那小夥子是誰啊?」
喬大妮答:「縣裡來的技術員。」
我媽問:「那小夥子啥文化啊?」
喬大妮答:「大專畢業。」
我媽沒啥文化,以為大專就是天那麼高的文化水平了。
我媽尖叫著說:「喬大妮你瘋了,人家那麼高的文化,咱咋能配得上人家?」
那文質彬彬的小夥子,懷裡抱著三隻奶白奶白的小豬羔子,突然躥到我媽面前。
小夥子哭喪著臉,可憐兮兮地說:「丈母娘大人啊,拜託你行行好,幫幫我吧,我都追喬大妮兩年多了,小豬崽子都生了幾大群了,可她就是不答應我。」
小豬羔子在小夥子懷裡哼啊哼地拱來拱去,拱得我媽心煩意亂。
望著那逆天的喬大妮,穿著玲瓏的白大褂,在豬舍中來回穿梭,我媽在風中且行且思且凌亂。
我媽暗自嗟嘆,同樣是女人,為什麼她喬大妮就能活得津津有味,活色生香呢?
最終,我媽明白過味來。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
後來數年,我媽把所有追求她的男人束之高閣,一心一意幫喬大妮打理豬場。
九
喬大妮和縣裡來的技術員結婚那天,故意把紅燦燦的手捧花,投到我媽的懷抱裡。
我媽在眾人的鬨笑中,紅著臉說以後要和喬大妮一樣,自強自立,再也不把命運繫到男人的腰帶上了。
可事有願違,又過了幾年,我媽在給喬大妮哄娃的時候,結識了溫文爾雅,令中老年婦女怦然心動的林大叔。
林大叔喪偶多年,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在共同哄娃的溝通交流中,不知不覺,就擦出愛情的小火花。
我媽想想自己這多半生命運多舛,本又想逃之夭夭,但在喬大妮的鼓勵下,我媽又一次選擇了相信愛情。
時光荏苒,今年我媽已七十有三了,但仍被林大叔寵得像那些乘風破浪的姐姐們一樣,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幾歲了。
我和弟弟,也早已大學畢業多年,在各自的領域內,各有所成。
逆天的喬大妮啊,改變了我們所有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