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主任
姥姥去世時八十六歲。
姥姥去世後一個月左右,有個歲數跟姥姥差不多的老姐妹,來找姥姥聊天。她在院子裡看見我,我告訴她姥姥已經走了。
老奶奶眼花,還有點耳背:孩子!俺歲數大了,聽不真亮兒,她這個猴精兒上哪裡耍去了!
我探近身子,伏在她耳朵上:奶奶,我姥姥已經沒了一個多月了!
沒了!你說什麼!我的孩兒,你姥姥沒了!老奶奶的拐棍用力的杵著地。
我點點頭。
老人微張著嘴,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然後拐棍杵著地,直冒煙兒:嘖嘖嘖!俺的親娘誒,俺的親娘誒!俺倒是來晚了!
然後,不停的搖著頭,猶猶豫豫的轉過身。
邊噼裡啪啦的掉眼淚,邊嘟囔著:說走了就走了……你這個猴精兒!
半晌了,我出大門倒水桶。
看見姥姥的老姐妹,坐在我家門口不遠處的石墩上發呆。
年近九旬的老奶奶,雙手抱拄著拐棍,落寞的坐著,一動也不動。
「上屋裡歇歇腳吧,奶奶。」
老奶奶緩緩的轉過頭,看到我擺擺手:不了!
然後,慢慢扶著膝蓋,撐起身,拄著拐,一步一蹣跚的走了。
媽媽回來直拍大腿:「你這個孩子!你咋不留著人家吃口飯再走哩!找輛車給人家送回去呢!」
媽媽:嘖嘖嘖!虧你還是念過書的人!
後來聽媽媽說,這個老奶奶是鄰村兒的。
鄰村走到我家,成年人還得需要半小時以上。
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個奶奶當時來我家,進院子,她臉上的那種神採奕奕的樣子:俺那個猴子精呢!
當聽到姥姥過世的消息時,她臉上瞬間變化的樣子。
讓我十分難過。
到現在,我還記得,她端坐在我家石墩上發呆的樣子。雙手抱拄著拐棍兒,自顧自的念叨:「人都沒了,恁這個後生,還讓我進屋做啥子,做啥子。」
然後,拐棍兒用力的敲打著她腳底下的沙土,直冒煙兒。
媽媽說,聽姥姥說過,姥姥年輕時,和她這個老姐妹一起上山撿過石頭。
姥姥救過她的命。
姥姥說,要不是當年,姥姥伸手拽她老姐妹一把,她就翻下山去了。
當時太晚,山路不好走,老奶奶回家害怕被家裡人打,倆人愣是在山上貓了一夜。
老奶奶家有些重男輕女的舊思想,看到老奶奶灰頭土臉的回來,還徹夜未歸,直接被她爹給打出門去。老奶奶坐在門口哭,姥姥氣不過,直接將奶奶拽回了自己家。
那年,媽媽還小,只是模糊的記著,那晚,姥姥直接把姥爺推了出去,和她的老姐妹在炕上,挨著睡了一晚。
我姥爺走得早,姥姥不吃不喝好幾天。
老奶奶直接上門來訓斥著姥姥:人要是不吃飯得餓死!這日子不還是得過,你這個猴子精!只顧得自己,恁姑娘兒子一大幫,還指著你哩!
結果,老奶奶罵著罵著就哭了。
最後,兩個姐妹抱在一起,哭喪了好久。
那天晚上,奶奶像當年一樣,挨著姥姥睡了一宿。
媽媽說,我小時候,老奶奶每年都能來我家兩趟。
沒啥事,就是和姥姥坐一會。
有時候,兩個老姐妹嘮著嘮著,倆人還哭喪上了。
「你身子板子還硬朗著呢!死什麼死!要死,也得我死在你前頭!」
媽媽說,老奶奶說這話的時候,拐棍戳著我家外屋地,直冒煙兒。
姥姥坐在燒火凳上,卻突然笑得合不攏嘴。
沒幾年,老奶奶也走了。
媽媽後來知道了消息趕去了。
他家後人說,老奶奶到臨死時,還惦記著和我姥姥治一口氣:她死沒告訴我,俺死也不告訴她!
結婚後回家,我忍不住往石墩那看一眼。
突然發現那裡,安靜至極。
我是趙主任,讓我們一起懷念過去,懷念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