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本Fish
1
城南一高級獨棟洋房。
大約晚上八點一刻,別墅區內已經人煙寥寥,溼潤的空氣裹挾著陣陣花香,偶爾伴有汽車引擎轟鳴和緊急制動的聲音。
「端木太太,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您早點休息吧!妞妞吃完退燒藥,已經睡著了。」
被稱作端木太太的女人,抱著一個4A大小的筆記本來回翻看著,不時打開手機上的計算器按了又按。
她做過離子燙的慄色長髮隨意地披散著,髮根已經生出了一截黑色的新發。蠟黃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嘴裡時不時發出的「嘖嘖」聲已出賣了她內心的焦灼和慌張。
聽了來人的話,端木太太抬眼望了一眼門口,隨之揮了揮手。
站在門口的人心領神會,帶上門,準備離去。
「誒,馮至……」
端木太太突然站起身來,裹緊身上的羊絨睡袍,朝門口走去。
「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妞妞的病反反覆覆的,害得你連個整覺都沒睡著,你……」
馮至的神經變得緊繃起來,原本揣在兜裡的右手緩緩取出,輕輕放在大腿外側,又覺得不妥,隨即將兩隻手移到背後。
「你怎麼了?」須臾之間,端木太太已經與馮至面對面。
「我沒事。」馮至想儘量裝得若無其事,汗珠子卻不聽使喚地從腦門上沁出。
「你還說沒事?」端木太太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
馮至看著端木太太將要抬高的右手腕,想要後退兩步,但此時此景已然容不得他再有任何的動作。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木然地呆在原地,閉上雙眼,猶如待宰的羔羊。
忽地,有什麼東西落在了馮至的額頭上,讓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手絹,只是一張柔軟的手絹而已。
「還逞強說沒事,大冬天的,沒事能冒出這麼多虛汗?」端木太太捏著手絹的手在馮至的額頭上遊走,「今晚你好好休息,妞妞你不用管了,我來照顧她。」
馮至還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默默退回到自己的房間。
2
如之前每一次回到這個房間,馮至都要先仔細檢查一番,每一個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只有這個被自己嚴格檢查過的小小空間,馮至才認為是安全的。
剛才虛驚一場,馮至腦門上滲出的不是虛汗,而是冷汗,而他的腋下早已溼掉一大片。
插在褲兜裡的軍刀,此時已被擺放在居室一側的寫字檯上,馮至仔細地端詳著它,痛恨著自己的膽怯。
這是馮至來到端木家的第十天。
他不是沒有下手的機會,相反,他擁有大把這樣的機會,但這些機會都被他自己主動放棄了,放棄之後又心生懊惱。
數不清今天是第幾次,但今天一整天,那把摺疊軍刀都待在自己的身上。
十天前,馮至來到端木家應聘保姆。他清楚地記得當天的情景。
錦尚雲庭13棟。
跟比鄰的幾棟別墅相比較,13棟顯得有些破敗,花園裡雜草叢生,翠綠的總體色調中混進了許多不相關的黃色,僅有的幾朵玫瑰花枯萎著耷拉著腦袋,像是打了敗仗的殘軍敗將。
馮至的心怦怦怦地直跳,進門前,他整理好衣衫,撥了撥頭髮,內心澎湃,好像去競聘CEO。
這份工作,他必須得到,也勢在必得。
端木太太給馮至的印象與想像中不太一樣。
「你叫馮至?」
「嗯,是的。」
「我要找的是保姆,你知道嗎?」
「我知道。」
「可,你是男的?」
聽到這裡,馮至恰到好處地笑了一下,「對,我是男人,如假包換。」
或許就因為這一笑,消除了和端木太太之間的隔離感和陌生感,把氣氛調整到最適宜於談話的節奏,讓之後的面試變得不再那麼公式化。
端木太太嘴角上揚,「男的做保姆,可不多見,你覺得你的優勢在哪?」
「我會做家務,我會帶孩子,更重要的是,我會保護好我的僱主,還有,我是一個重情重義有恩必報的人。」馮至真誠地說。
「哦?你真會帶孩子?」
「我女兒就是我一手帶大的,今年已經十四歲了。」
端木太太沒有再多問,只是上下打量著他。
「好,就你了。你來不用幹別的,主要任務就是照顧妞妞,兼任司機,沒問題吧?」
「沒問題!」馮至的心這才從嗓子眼回歸到心臟的位置。
3
從始至終,馮至都沒有見到過端木先生,這讓他有點好奇。不過這些事跟他沒什麼關係,況且,在這棟別墅裡面,人越少,對他越有利。
端木太太有一個五歲的女兒妞妞,從馮至進入端木家的那一天起,妞妞的病就沒好過。
端木家的別墅一共四層,外加一個地下室,端木太太再三叮囑他:「地下室沒事的時候千萬別去,那裡堆著亂七八糟的雜物,經常有老鼠和蟑螂出沒,過些日子,我再讓專業的清潔公司過來徹底打掃一下。」
端木太太一向深居簡出,除去為了妞妞不得不外出,就是抱著個本子,按著計算器,不知道在算些什麼。
清潔的劉嬸,煮飯的張嬸,妞妞的家庭老師雅子都是兼職,也就是說,在這棟別墅裡,常住人口只有端木太太,妞妞,外加馮至自己,作為主人之一的端木先生,可能連流動人口都算不上。
馮至暗自琢磨著,真是老天眷顧,但這樣寬鬆的環境反而失去了挑戰性。
第一次準備動手是在進入端木家的當天晚上。妞妞很早就睡著了,馮至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兩眼盯著天花板,軍刀在手上一開一合,鐺鐺作響。
反正早晚都是要走出這一步的,不如……他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倏地打開房門,沒想到卻剛好聽到端木太太急切的呼喚聲:「馮至,馮至快來啊,妞妞發高燒了。」
馮至飛快跑過去,剛才的想法已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妞妞只是病毒性感染引發的高燒,醫生開了些藥就讓他們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馮至不時從後視鏡裡偷瞄著後座,端木太太摟抱著妞妞,眼裡充滿了憐愛。
「馮先生,家裡沒你的照顧,太太和孩子不會埋怨你?」
「我很早就離婚了。」
「那孩子誰照顧?」
「她住校,一個月才回家一次,孩子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
端木太太對於馮至的婚姻狀況並沒有做過多評價,而是繼續有一茬沒一茬地問著:
「那馮先生以前是做什麼的?」
馮至定了定神,「被公司裁員之後,自己做點小生意,養家餬口,可市場不景氣啊,做什麼賠什麼。」
端木太太嘆了口氣,喃喃說道:「老實本分賺錢比什麼都好,世上的男人要都像你這樣踏實本分就好了。」
「那端木先生……」馮至脫口而出,他覺得此刻問出這樣的問題不會顯得過於刻意,一方面是為行動做準備,一方面也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端木太太卻好像並沒有聽見他的話,幽幽地閉上了眼睛。
4
早晨又一次來臨。
「馮至,今天張嬸要晚點過來,你先去買點菜回來吧,記得多買點青菜就好。」
馮至一出門,就感覺後腦勺被一雙熾熱的眼睛緊緊盯住了。他猛地轉過身,後面的人卻沒有躲閃,而是大方地走上前來。
「你是端木太太家的親戚?」一個四十多歲穿著質樸的女人問道。
馮至指了指手腕上挎著的菜籃子,那女人頓時心領神會,熱絡地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同行!」
馮至盯著她一分鐘都沒合攏的嘴,剛要告辭,那女人的笑容頃刻間又收住了,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你是剛來的吧?端木太太家,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嗎?」
馮至搖了搖頭,雖然對女人的八卦精神早有耳聞,卻沒想到能到這個程度。
「端木先生失蹤好幾年了,你知道吧?」
「失蹤?」
「至少得有四五年了吧,有人說是跟著小三私奔了,有人說是攜款私逃,還有人說……」
「說什麼?」
「算了算了,說出來我怕嚇死你。」
「你說說看嘛,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
「改天說改天說,我是12棟的,挨著你。」說完匆匆忙忙走開了。
端木先生失蹤了,這倒真是個聞所未聞的重要信息,可是端木太太對自己隱瞞了老公失蹤的事,是因為不想提及內心的傷痛還是心中有鬼呢?
不過這種事情,大概也沒人喜歡大肆宣揚的吧。
這端木家,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其實12棟保姆沒有說出的那半句話,馮至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據他觀察,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個地下室。
馮至啊馮至,你可別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初衷,做完自己該做的就好,至於其他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呢?馮至一再地提醒自己。
5
人永遠難以戰勝自己的好奇心,尤其是機會來臨的時候。
就算是沒有機會,也會想方設法製造機會。
午飯後,端木太太和妞妞都睡著了,地下室在馮至的腦海中一刻都沒被抹去。那個地方有如魔咒一般牽引著他,使他很難控制住自己的行為。
通往地下室的樓道比想像中要更加狹長,而更讓馮至沒有想到的是,整個地下室的電源被掐斷了,漆黑一片,雙眼暫時適應不了黑暗,腳下老是被一些木製鐵製的東西牽絆著。
馮至摸索著拿出手機,強光在黑暗中分外刺眼。
眼前的景象讓馮至錯愕,這裡是一片雜物的海洋,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藉助手機的光亮環視著,馮至的手忽然懸在了空中。
樓梯的斜對面,隱約可見一個金屬門把手,儘管那一片幾乎被堆得老高的雜物淹沒了,但馮至的直覺告訴他,那裡絕對是一處暗門。
暗門裡,可能就藏著端木家的秘密。
馮至顧不了那麼多了,一腳踏進雜物堆裡,艱難地行進著。
大概是心情過於迫切,馮至腳下踩空,一頭向前栽去,手機順勢飛了出去。一陣「哐當哐當」的巨響之後,四周又恢復了黑暗。馮至好不容易站起身來,卻再一次失去了方向。
憑著剛才的印象尋找方向,馮至小心翼翼地移動著,終於,他挪動到暗門前,並順利摸到了門把手。
馮至的內心一陣狂喜,門,輕輕一扭,就開了。
可是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麼呢?
暗門裡的情形好像並沒有好多少,因為門只開了一條縫隙,就被什麼東西給卡住了。
馮至蹲下身,順著門簷摩挲,手中的觸感讓他倒吸一口涼氣,繼而毛骨悚然,抵住暗門的,是一根長條狀的東西,手感讓人極其不舒服。
馮至一屁股坐在雜物上,那東西,很像是——一條完整的人腿。
雖然有所準備,還是被嚇了一大跳。馮至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用盡全身的力量支撐著腿部,想再次確認自己的判斷。
可是,他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6
陽光於冬日而言,其奢侈程度不亞於饑荒時候的稀粥。
此時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上形成一個巨大的光暈,讓屋子裡的塵埃清晰可見。
馮至醒來的時候,腦子裡居然冒出了「我是誰」「我在哪裡」這種奇幻電影裡的男主角才會遇到的問題。
可是很快他就清醒無比。
這裡是端木家。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似乎在地下室的暗門裡見到了很恐怖的東西,也就是說,那扇暗門裡面很可能就是藏屍的地點。
可是後來發生了什麼?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擊中了頭部?如果那裡真的藏有屍體,端木太太又會怎樣對待自己?如果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什麼不趁此機會斬草除根,還費那麼大的勁把自己救上來?馮至想了又想,感到頭暈得厲害,似乎整個房間都在旋轉。
他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先看看端木太太的態度再說。
正想著,門口便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趕緊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劉嬸,你待會兒就去聯繫一個專業的清潔公司,讓他們把地下室的雜物處理掉,徹底打掃出來。這回馮先生幸好沒事,如果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麼跟他的家人交代啊?」
這是端木太太的聲音,隨即聽到劉嬸「嗯嗯嗯」連連應答著。
馮至披上外套,走出房門,佯裝剛醒來的樣子。
「馮至,你醒了?沒事吧?」
馮至尷尬地笑了笑,心裡念念不忘地下室陰森的場景。
「我不是給你說過嘛,地下室雜物成堆,不安全,你看吧,一去就出事。」
馮至撓了撓頭,「我聽到地下室好像有怪聲,就下去看看。」
「怪聲?是不是老鼠啃木頭的聲音啊?哎!你知道嗎?你就是被木頭砸中頭了,暈了過去,虧得劉嬸及時發現,我們幾個女人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弄上來啊!還好,沒外傷,這幾天注意觀察,以防輕微腦震蕩……」
從端木太太喋喋不休的話語中,關心顯然是多過了怪責。
馮至認真觀察著端木太太臉上每一個表情的細微變化,如果說這是演戲的話,演技未免也太過高超。
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啊?還有失蹤的端木先生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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