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薛家母子在榮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則暫不能寫矣。
如今且說林黛玉【麟代玉,實際就是脂硯齋】,自在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曹雪芹】,迎春、探春、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便是寶玉和黛玉二人之親密友愛處,亦自較別個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嫁接而來的】,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真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鬱不忿之意,寶釵卻渾然不覺。那寶玉亦在孩提之間,況自天性所稟來的一片愚拙偏僻,視姊妹弟兄皆出一意,並無親疏遠近之別。其中因與黛玉同隨賈母一處坐臥,故略比別個姊妹熟慣些。既熟慣,則更覺親密,既親密,則不免一時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甲戌側批:八字定評,有趣。不獨黛玉、寶玉二人,亦可為古今天下親密人當頭一喝。(這寫的實際就是曹雪芹和脂硯齋小時候)】這日不知為何,他二人言語有些不合起來,黛玉又氣的獨在房中垂淚,寶玉又自悔言語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漸漸的迴轉來。
因東邊寧府中花園內梅花盛開【冬日】,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是日先攜了賈蓉之妻,二人來面請。賈母等於早飯後過來,就在會芳園遊頑,先茶後酒,不過皆是寧榮二府女眷家宴小集,並無別樣新文趣事可記。
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賈母命人好生哄著,歇一回再來。賈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們這裡有給寶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與我就是了。」又向寶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嬤嬤姐姐們,請寶叔隨我這裡來。」賈母素知秦氏是個極妥當的人,生的嫋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見他去安置寶玉,自是安穩的。
當下秦氏引了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寶玉抬頭看見一幅畫貼在上面,畫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也不看系何人所畫,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對聯,寫的是:
世事洞明皆學問,
人情練達即文章。【從小就厭「世事」、「人情」」,暗透其病】
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裡了,忙說:「快出去!快出去!【煩俗】」秦氏聽了笑道:「這裡還不好,可往那裡去呢?不然往我屋裡去吧。」寶玉點頭微笑。有一個嬤嬤說道:「那裡有個叔叔往侄兒房裡睡覺的理?」秦氏笑道:「噯喲喲!不怕他惱。他能多大呢,就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秦鍾】,雖然與寶叔同年【假筆】,兩個人若站在一處,只怕那個還高些呢。」寶玉道:「我怎麼沒見過?你帶他來我瞧瞧。」眾人笑道:「隔著二三十裡【實際就是弘晳,雍正年間安置在了鄭家莊】,往那裡帶去,見的日子有呢。」說著大家來至秦氏房中。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甲戌側批:此香名「引夢香」。】襲人而來。寶玉覺得眼餳骨軟,連說:「好香【正是好夢時】!」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海棠的臥室】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情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云:
嫩寒鎖夢因春冷,
芳氣籠人是酒香。
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暗露可卿真實身份】於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再露】制的聯珠帳。寶玉含笑連說:「這裡好!」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說著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甲戌側批:一路設譬之文,迥非《石頭記》大筆所屑,別有他屬,餘所不知。】於是眾奶母伏侍寶玉臥好,款款散了,只留襲人、媚人【沒人】、晴雯、麝月四個丫鬟為伴。秦氏便分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簷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
那寶玉剛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蕩蕩,隨了秦氏,至一所在。【甲戌側批:此夢文情固佳,然必用秦氏引夢(政治寄託),又用秦氏出夢(政治寄託沒有實現),竟不知立意何屬?惟批書人知之。】但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真是人跡希逢,飛塵不到。寶玉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去處有趣,我就在這裡過一生,縱然失了家也願意,強如天天被父母師傅打呢。」正胡思之間,忽聽山後有人作歌曰:
春夢隨雲散,
飛花逐水流。
寄言眾兒女,
何必覓閒愁。
寶玉聽了是女子的聲音。歌聲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人來,蹁躚嫋娜,端的與人不同。
有賦為證: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迴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鬱;荷衣欲動兮,聽環佩之鏗鏘。靨笑春桃兮,雲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纖腰之楚楚兮,迴風舞雪;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蓮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羨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若何?加澄塘。其文若何?龍遊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應慚西子,實愧王嬙。奇矣哉,生於孰地,來自何方?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寶玉見是一個仙姑,喜的忙來作揖問道:「神仙姐姐,不知從那裡來,如今要往那裡去?也不知這是何處,望乞攜帶攜帶。」那仙姑笑道:「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痴。因近來風流冤孽,纏綿於此處,是以前來訪察機會,布散相思。今忽與爾相逢,亦非偶然。此離吾境不遠,別無他物,僅有自採仙茗一盞,親釀美酒一甕,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紅樓夢》仙曲十二支,試隨吾一遊否?」寶玉聽說,便忘了秦氏在何處,竟隨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云: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寶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來如此。但不知何為『古今之情』,何為『風月之債』?從今倒要領略領略。」寶玉只顧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當下隨了仙姑進入二層門內,至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有幾處寫的是:「痴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煩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遊玩遊玩,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貯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爾凡眼塵軀,未便先知的。」寶玉聽了,那裡肯依,復央之再四。仙姑無奈,說:「也罷,就在此司內略隨喜隨喜罷了。」寶玉喜不自勝,抬頭看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兩邊對聯寫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寶玉看了,便知感嘆。進入門來,只見有十數個大櫥,皆用封條封著。看那封條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寶玉一心只揀自己的家鄉封條看,遂無心看別省的了。只見那邊櫥上封條上大書七字云:「金陵十二釵正冊」。寶玉問道:「何為『金陵十二釵正冊』?」警幻道:「即貴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寶玉道:「常聽【甲戌側批:「常聽」二字,神理極妙。(對自己的家鄉沒多少記憶,所以是聽說)】人說,金陵極大,怎麼只十二個女子?如今單我家裡,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女孩子呢。」警幻冷笑道:「貴省女子固多,不過擇其緊要者錄之。下邊二櫥則又次之。餘者庸常之輩,則無冊可錄矣。」寶玉聽說,再看下首二廚上,果然寫著「金陵十二釵副冊」,又一個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寶玉便伸手先將「又副冊」櫥開了【偏把第三層放在第一】,拿出一本冊來,揭開一看,只見這首頁上畫著一幅畫,又非人物,也無山水,不過是水滃染的滿紙烏雲濁霧而已。有幾行字跡,寫的是: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風流靈巧招人怨。
壽夭多因毀謗生, 多情公子空牽念。【第一個偏又是晴雯 】
寶玉看了,又見後面畫著一簇鮮花,一床破席。也有幾句言詞,寫道是:
枉自溫柔和順, 空雲似桂如蘭。
堪嘆優伶有福, 誰知公子無緣。【襲人】 寶玉看了不解。遂擲下這個,又去開了「副冊」櫥門【第二層】,拿起一本冊來,揭開看時,只見畫著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幹,蓮枯藕敗。後面書云:
根並荷花一莖香,
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甲夾批:拆字法。】
致使香魂返故鄉【香菱】。 寶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擲了,再去取「正冊」看【第一層】。只見頭一頁上便畫著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詞,道是:
可嘆停機德,【甲戌夾批:此句薛。】
堪嘆詠絮才,【甲戌夾批:此句林。】
玉帶林【林黛玉】中掛, 金簪雪【薛寶釵】裡埋。 【為什麼不把二人分開各站一位,偏要合起來並列第一?】
寶玉看了仍不解。待要問時,情知他必不肯洩漏,待要丟下,又不舍。遂又往後看時,只見畫著一張弓【宮】,弓上掛著香櫞。也有一首歌詞云:
二十年來辨是非, 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
虎兕相逢大夢歸【元春】。
後面又畫著兩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狀。也有四句寫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 生於末世運偏消。
清明涕送江邊望, 千裡東風一夢遙。【探春】
後面又畫幾縷飛雲,一灣逝水。其詞曰: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湘雲】。
後面又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斷語云: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妙玉,其金玉品質前八十回我們看不到】,
終陷淖泥中。
後面忽見畫著個惡狼,追撲一美女,欲啖之意。其書云:
子系【孫拆字】中山狼, 得志便猖狂。
金閨花柳質, 一載赴黃粱【迎春】。
後面便是一所古廟,裡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其判云:
堪破三春景不長, 緇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 獨臥青燈古佛旁【惜春】。
後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隻雌鳳。其判曰:
凡鳥【鳳拆字】偏從末世來, 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休拆字,王熙鳳三段式人生】,
苦向金陵事更哀。
後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裡紡績。其判云:
勢敗休雲貴, 家亡莫論親。
偶因濟劉氏, 巧得遇恩人【巧姐】。
後面又畫著一盆茂蘭【有貌似之意,只是像一盆蘭花而已】,旁有一位鳳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風結子完【李紈】, 到頭誰似一盆蘭【到頭李紈不是一盆蘭花】。
如冰水好空相妒, 枉與他人作笑談。 後面又畫著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梁自縊。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秦可卿】,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榮出【秦可卿身世的漫言】,造釁開端實在寧【寧國府是造釁的開端,與秦可卿的真實身份有關】。
寶玉還欲看時,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穎慧,【自評】恐把仙機洩漏,遂掩了卷冊,笑向寶玉道:「且隨我去遊玩奇景,何必在此打這悶葫蘆!」 寶玉恍恍惚惚,不覺棄了卷冊,又隨了警幻來至後面。但見珠簾繡幕,畫棟雕簷,說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更見仙花馥鬱,異草芬芳,真好個所在。又聽警幻笑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語未了,只見房中又走出幾個仙子來,皆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見了寶玉,都怨謗警幻道:「我們不知系何『貴客』,忙的接了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汙染這清淨女兒之境?」寶玉聽如此說,便嚇得欲退不能退,【甲戌側批:貴公子不怒而反退,卻是寶玉天分中一段情痴。】果覺自形汙穢不堪。警幻忙攜住寶玉的手,向眾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榮府去接絳珠,適從寧府所過,偶遇寧榮二公之靈,囑吾云:『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奕世,富貴傳流,雖歷百年,奈運終數盡,不可挽回者。故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其中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生性怪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幸仙姑偶來,萬望先以情慾聲色等事警其痴頑,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後入於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囑吾,故發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終身冊籍,令彼熟玩,尚未覺悟。故引彼再至此處,令其再歷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亦未可知也。」
說畢,攜了寶玉入室。但聞一縷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寶玉遂不禁相問,警幻冷笑道:「此香【實是作者把自己這本書比作香】塵世中既無【此書塵世中既無】,爾何能知!此香【此書】乃係諸名山勝境內初生異卉【青春女兒】之精,合各種寶林【寶釵寶玉林黛玉】珠樹之油所制,名『群芳髓』【書的別名,群芳的主要事跡也。或「群芳碎」】。」寶玉聽了,自是羨慕而已。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來。寶玉自覺清香異味,純美非常,因又問何名。警幻道:「此茶【此書,又將書比作了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紅一窟』。」【甲戌側批:隱「哭」字。】寶玉聽了,點頭稱賞。因看房內,瑤琴、寶鼎、古畫、新詩,無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絨,奩間時漬粉汙。壁上也見懸著一副對聯,書雲:
幽微靈秀地,
無可奈何天。
寶玉看畢,無不羨慕。因又請問眾仙姑姓名:一名痴夢仙姑【黛玉】,一名鍾情大士【寶釵】,一名引愁金女【湘雲】,一名度恨菩提【妙玉】,各各道號不一。少刻,有小丫鬟來調桌安椅,設擺酒饌。真是:漿滿泛玻璃盞,玉號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說那餚之盛。
寶玉因聞得此酒【此書】清香甘冽,異乎尋常【自信】,又不禁相問。警幻道:
「此酒【此書】乃以百花【百釵】之蕊,萬木之汁【金陵十二釵之外的各等角色,統稱為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醅本義為未經過濾的酒,這裡理解為這個麒麟參與了此酒的醞釀,即參與了此書的編輯整理批註創作,而書中有麒麟的自然是湘雲,所以正文中此四字是證明脂硯即湘雲最有力的證據】,鳳乳之麯【鳳凰指的是寶玉,後面有提到】釀成,因名為『萬豔同杯』。」【此酒是鳳凰和麒麟共同釀成,即此書是寶玉湘雲合作完成,原型上來說就是曹雪芹和脂硯齋共同著成。】【甲戌側批:與「千紅一窟」一對,隱「悲」字。】寶玉稱賞不迭。
飲酒間,又有十二個舞女上來,請問演何詞曲。警幻道:「就將新制《紅樓夢》十二支演上來。」舞女們答應了,便輕敲檀板,款按銀箏。聽他歌道是: 「開闢鴻蒙……」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說道:「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之曲,必有生旦淨末之則,又有南北九宮之限。此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若非個中人,不知其中之妙【非個中人不解此書】。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若不先閱其稿,後聽其歌,翻成嚼蠟矣。」說畢,回頭命小丫鬟取了《紅樓夢》原稿來,遞與寶玉。寶玉接來,一面目視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
[紅樓夢引子]開闢鴻蒙,誰為情種?【甲戌側批:非作者為誰?餘又曰:「亦非作者,乃石頭耳(點石頭即作者)。」】都只為風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懷金悼玉不單是正釵裡的金玉,正釵裡金有金鎖和金麒麟,玉有黛玉、妙玉】的《紅樓夢》。【甲戌眉批:「懷金悼玉」,大有深意。】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薛高士,即寶釵】;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黛玉】。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最終婚姻上是不完美的】。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寶釵】。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黛玉】,一個是美玉無瑕【湘雲】。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須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寶玉聽了此曲,散漫無稽,不見得好處【未通靈】,但其聲韻悽惋,竟能銷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問其來歷,就暫以此釋悶而已。因又看下道:
[恨無常]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元春】。
鄯骨肉 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探春遠嫁後音訊全無】,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樂中悲]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甲戌側批:意真辭切,過來人見之不免失聲。】【寫的就是批書人自己】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湘雲有過一段婚姻】,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最終婚姻停止了】。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世難容]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甲戌側批:妙卿實當得起。(妙玉原型有恩於脂硯齋)】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羶,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妙玉最終是在一古殿裡】,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屈直不阿】違心願【為何違心?】。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喜冤家]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還構。覷著那,侯門豔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豔魄,一載蕩悠悠【迎春】。
[虛花悟]將那三春看破【惜春】,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情淡天和。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王熙鳳】。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留餘慶]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巧姐】。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晚韶華]鏡裡恩情【李紈是鏡裡恩情,假蘭。前八十回看不到。】,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鏽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李紈要攢錢養老】,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腰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好事終【政治願望失敗,好事沒成】 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根本原因在自家】。箕裘頹墮皆從敬【賈敬】,【甲戌側批:深意他人不解。】
家事消亡首罪寧【寧國府,秦可卿身世有內情】。
宿孽總因情【因情也因秦】。
收尾·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歌畢,還要歌副曲。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還小還未通靈】,因嘆:「痴兒竟尚未悟【如何能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朧恍惚,告醉求臥。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實際就是湘雲】在內,其鮮豔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嫋娜,則又如黛玉。【甲戌側批:難得雙兼,妙極!】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淫汙紈絝與那些流蕩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飾,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醜之語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也。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總是被誤解,人如其書】。」寶玉聽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於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飭,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小。不知『淫』字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甲戌側批:按寶玉一生心性,只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眾生誹謗】。今既遇令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君獨為我閨閣增光,見棄於世道,是特引前來,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湘雲】【甲戌側批:妙!蓋指薛林而言也。】字可卿者【諧音情可親,指的是寶玉和湘雲的婚姻之情】,許配於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暗示寶湘重合結為夫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說畢便秘授以雲雨之事,推寶玉入房,將門掩上自去。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囑之言,未免有兒女之事,難以盡述。至次日,便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因二人攜手出去遊頑之時,忽至一個所在,但見i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梁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後面追來,告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亙千裡,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暗指北靜王】,灰侍者撐篙【暗指妙玉】,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最終寶玉被渡了出來,二人起到了關鍵作用。】爾今偶遊至此,設如墮落其中,則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矣。」
話猶未了,只聽迷津內水響如雷,竟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注意這裡寶玉是被拖了下去,而非自己跳下去,也就是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家世,你選擇不了,一些家事你也決定不了,還有很多的客觀因素個人改變不了,所以被拖將下去】。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嚇得襲人輩眾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別怕,我們在這裡!」 卻說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忽聽寶玉在夢中喚他的小名,因納悶道:「我的小名這裡從沒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夢裡叫出來?」正是:
一場幽夢同誰近,
千古情人獨我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