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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女子大學的粉絲Alisa給我發祝福,說怕今天記不起來所以提前祝我生日快樂。我說謝謝,反正不是什麼開心的事兒,馬上五十歲了。
Alisa毒舌,你不錯了,居然活到了50!
我靠!這女人!於是心裡頗有點忿然,不再理她。隔一會,她可能意識到話有歧義,解釋說,人生實苦,能經風歷雨五十年已然不易,50歲到達了人生巔峰,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老公子肯定活到100歲,甚至千年王八萬年龜禍害一千年萬歲萬歲萬萬歲!
什麼時候她變得這麼圓圓滑滑了?
記得十年前我過生日時,晚上陪幾個鐵哥們打麻將,Alisa其時還是24歲的青蔥少女,在南湖邊等著約會送生日禮物給我,結果我匆匆前往,並未見禮物,她半真半假說想把自己初夜送給我做生日禮物,我那時候挺正能量,雖然萬般猶豫還是咬牙忍痛拒絕了。而今,她已經嫁人,生子,成了大學裡年輕的副教授。不過十年光景,綠葉成蔭子滿枝。
人生真的變幻莫測,當年的小野貓蛻變成了溫順的母馬兒。
昨天中午在君山一家農莊吃飯,莊主是舊時朋友,趿著拖鞋,穿著黑色的圓領老頭衫,短褲頭,曬得黑漆漆的,守著自己一百畝的魚池菜園。請我們吃自己餵的土雞,有機養的翹嘴魚,菜地的辣椒茄子絲瓜豆角,那份怡然自得與世無爭,羨煞人也。十年前,他是一個衣角能掃倒人大老闆,在市區和省城開了十多家大餐館,整日裡西裝革履迎來送往,在媒體上拋頭露面,結果,一個關乎食品安全的網絡惡意炒作就悉數破產了。
命運如來,翻手覆手為雲雨,誰也逃脫不了。
我的兒子前兩年跟我頂嘴,一句話總掛在嘴邊:「你落伍了,一個快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懂什麼?」說得我老羞成怒,娘希匹,毛頭小子也欺負到頭上來了。傲然回答他說,老子遊歷八方,世事洞明,五行八作,悉數體驗。再說,我哪有年過半百,四十來歲的男人,人生的黃金時代呢,哼哼哼。
說這話時,其實心虛。
昨晚,我想送自己一副對聯,拈鬚半天,擬了一副:
玩物喪志,萬八千日已虛擲;
放浪形骸,四十九年未知非。
哈哈,公子還是一枚老才子吧?厚著臉皮自吹自擂一下。
(說明一下,我今天是五十歲虛歲,離18000天還差365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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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半百的老帥哥,活成了人精,交往的朋友隨便一擼一大把,微信上的生日祝福也接踵而來,奼紫嫣紅。而且,發紅包的很多,可能大家覺得一句話太乾癟了,意思意思更顯活色生香,哈哈。我強忍口水,看著那些「520」「1314」「188」的數字,一個紅包都不收,因為活到50歲的人精知道一個道理:你不收人紅包,人家表面上責怪你,其實內心特別高興,仿佛得了筆意外之財,何樂而不為?
生日聚會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請誰參加就有學問了,生日是個私密的東西,仿佛女人衣櫃裡的性感內衣,不是面對親愛的人秘不外宣。
我的嶽父嶽母從長沙趕赴過來,令我感動萬分。我四歲喪父,自從2016年我母親去世後,沒有長輩記得我的生日了。在我童蒙時期,每逢生日母親會給我煎一碗荷包蛋;及至長大後,母親會宰殺一隻老母雞,用紅糖蒸了,看著我吃下去;再後來,母親老了,老得記不住我的生日了;再後來,母親去了天堂,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還記得兒子的生日。
嶽父給我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我百般拒絕仍然未果,嶽父感慨萬分:記得你跟英兒結婚時,我也才46歲,轉眼間你的年齡比我當時還大了,歲月如梭,你們一天天過得好,我才開心,錢財如糞土,仁愛值千金……
我知道嶽父的意思,在這個浮躁的年代,我這個浪子能堅守住當初的婚姻已然不易,更兼家庭尚算和睦,能善待其唯一的愛女,老嶽父怎不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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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妹妹們都一直記得我的生日,很久以前就念念不忘要為我慶生,49歲,逢九之年,我這些鄉下的淳樸姐妹特別相信命運,大姐姐給我算過一次命,說我衝過今年能活到一百歲。我笑她痴心妄想,我們家族沒有長命的人,我的父親離世時僅僅39歲,英年早逝,想來,我比父親已經多活了10年。於是常常安慰自己,什麼時候死都不冤枉,活著的每天都是賺出來的。
姐姐妹妹帶來了自榨的菜油,自種的蔬菜和自養的雞鴨,滿滿當當擠了我一陽臺。我愧疚萬分,小時候,因為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丁,家裡的好飯好菜自然優先給我了,包括上學,母親也是犧牲姐妹的學業力保我一人,而今未能太多的為姐妹們遮風擋雨,想來頗不是滋味。
我最好的兄弟四醜怪自然是要來的。四醜怪與我自十歲相識,四十年如一日肝膽相照,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記得讀中學時,我與他都喜愛文學,作文在學校裡是黑白雙煞,無人能敵!奈何因家境問題,四醜怪初中畢業就失學了,仍然筆耕不輟,早年曾在報紙刊物發表小說。可惜成家後為稻粱謀,墮入為鄉鄰寫應酬、寫狀紙了。我永遠記得我讀高中時,17歲的四醜怪從工地上給我送十塊錢當生活費。此等情誼,永生銘記。
文學是我心裡永遠的痛。年少時,我文思泉湧,落筆成文,獲過眾多獎項,我當年的老師一致預言我將來會在中國文壇佔一席之地。怎奈我性情懶散,做事虎頭蛇尾,更兼胸無大志,得過且過,荒廢了大好時光,竟至在文學上毫無樹建。
而今,在公眾號上寫點文字,搜腸刮肚,擠牙膏一截截,便秘般難受,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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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特別的朋友我請過來了,老毛。30年前,我與老毛、胖子身無分文闖江湖,一起爬過裝滿煤炭的火車,一起在義烏的小商品市場搬過貨,一起睡過三塊錢一晚的統鋪旅社,一起在黑工地上抬過四米四的預製板,也一起打著油亮的赤膊對著樓上的蘇杭美女嘶吼著唱情歌……彈指一飛間,我們俱已兩鬢飛霜了。可惜,胖子為生活所迫,年過半百仍流落在廣西打工,未能前來為我慶生。生命年輪裡,哪一圈不是血淚交和?我在心裡默念:好兄弟,一定要幸福,看開一切,一笑而過。
這個時候,不得不說說我兒子。前幾天父親節,兒子乖巧地提前下班,給我做了一頓晚餐,紅燒排骨,油燜大蝦,有模有樣。當時心裡柔軟得像海綿。晚上兒子飆著自己的哈雷摩託跟一幫野小子在路上呼嘯,攪得為父心神不寧。打電話訓斥他,倒被他反唇相譏:你兒子年輕時不瘋狂,難道到你這個年紀了瘋狂?
當年,我也瘋過。曾經獨自一人,背著旅行包身無分文逛了大半個中國;也曾經對著素不相識的漂亮姑娘表白過愛情;曾經背著一袋自己寫的小說闖過省作協;也曾經為社會不平站上高臺聲嘶力竭的演講……
俱往矣!
驀然回首,四十九年生命都已風化,哭與笑,愛和恨,只剩下一堆蟬蛻,掛在歲月的枝頭上搖弋。五十而知天命,天命我知否?知了:過去苦苦追求的所謂財富、名利、地位、虛榮,海市蜃樓,過眼雲煙,鳥都不算!只有家人、健康、宿命,才是永恆。
童年一場夢,少年一幅畫,青年一首詩,中年一本書,50歲後,人就活成了一部哲學。
姐姐找人算命時說我能活一百歲,多好,如果再給我50年,真希望從嬰兒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