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老張坐在副駕駛上,自言自語,「不能等了,再等下去真買不起了。」
—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505個故事 —
一
2017的夏天,天熱得透不過氣來。老張突然給我打電話:「哥們,有空嗎?」
我說:「正在上班,咋了?」
「偷偷溜出來一下,幫我看套房子。」很快,他就把定位發給了我,「天熱,速來。」
我和老張曾在同一家房地產公司上班,他做行政,我做營銷。後來,他嫌行政工資低,辭職創業,在市實驗中學旁邊租了一間三室兩廳,開了一家無資質的「黑」培訓機構,這幾年也賺了一些錢,就開始了買房之路。
回想起來,老張的第一套房,買得特別順利,只考慮自住,無須顧忌太多其他因素。那時,他手頭應該比較寬裕,想買第二套房,而且是要買「學區房」,可謂顧慮重重。
車剛到懷穎小區,他就迎了上來。後面還跟著一位一看是同行的中年大姐,很胖,用略不耐煩的語氣說:「裡面沒停車位,車停外面。」
我又沿路開了很遠,總算是找到一個每小時收費五元的停車場,等我快步走回來的時候,大姐已經有點不高興了,說:「天這麼熱,我們趕快去看吧,房東都等著急了。」
這個小區,我是來過的,是個老舊小區,房齡至少30年,停車難,物業差,小區內到處貼滿了小廣告,無人清理,垃圾成堆,道路高低不平,陰涼處積水嚴重,房屋質量堪憂,裡面住著大量的老年人,到處一片衰敗的景象。
只不過,老張也不傻,這是全市最好的小學和中學的「雙學區房」。
說到「學區房」,是近幾年才興起的。2010年以後,房地產進入白銀時代,房子已不是閉著眼睛買就能升值,需要考慮地段。保值、增值成為人們在意的核心。很快,人們發現,「市中心」、「學區房」是房子保值增值的關鍵。
因此,類似於懷穎這樣的小區逐漸成為市場上的香餑餑,價格持續走高。在2014年,懷穎小區的二手房均價還不足4000元/㎡,2017年已飆升至8000元/㎡,還一房難求。
老張在這種形勢下慌了神,儘管他的孩子才一歲,他就想好了買套學區房。
我們倆上了六樓,也是這棟樓的頂樓,一梯兩戶,門對門,走道裡擺放著很多雜物,四樓一戶人家的門口還擺放了兩個碗,一個碗裡放了一個饅頭,另一個碗裡放了一碗清水,一雙筷子平放在碗上面。看著像是祭祀用的。
「大晚上走著過,還怪嚇人的。」我脫口而出。
中介大姐有些不屑地冷哼一聲,「年紀輕輕的,膽恁小。」
走進了房間,我有些傻眼了,屋內什麼陳設也沒有,房頂因常年漏雨,滲出一大片深色印記,地磚也鬆動了,走上去吱吱呀呀地響。
我和老張轉悠一圈就出來了,大姐在後面攆著問怎麼樣,老張只禮貌地回說「考慮考慮」。
出了小區,我倆站在大街上,熱辣辣的太陽曬著人發暈。這次看房,又以失敗告終。
我還是建議老張不要著急,等孩子長大了再說。老張斬釘截鐵地反駁了我的建議。
「不能等,再等就買不起了!」
老張轉身又看了看那棟樓,「房子如果再好那麼一點,我一準就買了。被忽悠了,這房子連住人都是問題,買了租不出去,除了將來小孩上學外,只能等著拆遷。拿幾十萬買個學位,代價有點大。這幾天我們再轉轉吧?」
我只好點點頭,就當是做下功課。
二
接下來的幾天,那個中介大姐又帶我們看了幾套房。基本上都是老舊小區,只有一個在建的小區,到了發現售房部只有一個置業顧問,據說工程已停了很久,有爛尾的風險。儘管置業顧問承諾得很好,但我還是勸老張放棄。
那段時間,我們都聽說了實驗小學要搬到新區的消息。在向中介落實這件事時,大姐說,「傳言傳得也不是一兩年了,新區發展慢,連一個交房的小區都沒有,到處是一片工地,連基礎的配套也缺失,學校搬過去,誰上?」
中介大姐的話,堅定了老張在懷穎小區周邊買房的決心。無奈的是,手上有著多處房源的大姐帶我們看了很多套,沒有一套合適的,要麼太貴,要麼太舊。再加之天氣太熱,老張漸漸冷靜下來,就作罷了,想等過段時間再說。
秋天來的時候,臨河推出了一個新小區,離實驗小學和實驗中學不遠,售房部承諾可以上這兩個學校。我聽到消息,建議老張還是給教育局打個電話諮詢一下。
教育局給予的的回覆:在未交房之前,小區如何劃片無法定論,就近原則,但每年會有略微變動,具體政策會在每年的六七月份下發。
既然沒有定論,我本想勸老張再理智一些,老張卻聽不進去,還極力地說服我,「置業顧問已做出了百分百的承諾,他們還在售房部大廳擺了蓋章的承諾函,將來一準能上。」
其實,他是在說服他自己。
我們都知道,這種所謂的「承諾函」,不過是房產公司的一種宣傳手段。
不久,老張就交了一萬塊錢排號。
開盤那天,微信選房,人山人海的,買房的人坐在一個大棚裡,大棚的最前端放了一個超大螢光屏,屏幕上顯示著待選和已選的房源。
準業主們一人拿一個手機,手機裡下載了選房的軟體,焦急地等待開盤。
因為是同行,我被開發商保安攔在了大棚外,想混進去都難,只好讓老張獨自前行。
約莫半個小時,老張從裡面出來了。我一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就覺得不對勁。
「房子推出來幾秒就被搶完了。另外也太貴了,買不起,均價都在一萬二。」
回程的路上,老張坐在副駕駛上,自言自語,「不能等了,再等下去真買不起了。」
三
沒過兩天,老張又給我打電話,讓我幫他去看房。但我那天剛好出差,就沒去。
等我出差回來,他說他已經買下來了。
老張買的房在楓竹苑小區,房子相對新一些,多層。位置離實驗小學和實驗中學隔兩條路,仍在片區中。西側是Y市的第三人民醫院,南側是一個比較大規模的菜市場。老張這次買的是頂樓,價格比懷穎小區的要便宜一些。
楓林苑周邊的房價在8000元/㎡左右,他買的6500元/㎡。120平,總價78萬,加上稅費和交給二手房中介的服務費,剛好80萬整。
老張在電話裡興奮得不得了,一直說自己這段時間的房子沒白看,苦也沒白受。
我隨口問他:「眼下這套房子準備怎麼辦?」
他說:「先租出去吧!」這倒也是一種辦法。
不久,我就看見老張在朋友圈陸續發出的租房信息,租金1200元/月。
自此,我以為老張買房的事就此落幕,老張也算是得償所願,我也替他感到高興。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跟我抱怨起這套房子,說:「怎麼回事啊,租都租不出去。120平米的三室兩廳,市中心,1200元/月沒人租。連1000元/月問的也很少。」
我說:「既然這樣,房租可以再降一降。」
約莫又過了一個月,老張終於以900元的月租將房子租了出去。
此後的半年,我們每次見面,提到那套房子,老張都露出一副滿意的表情。
之後的日子,就是等待。
直到2018年夏天,實驗小學外遷新區的「建設項目選址意見書批前公示」在政府網站正式公布:「實驗小學外遷」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消息一出,瞬間炸開了鍋。
老張也無心顧及培訓班了,直接開車來到我們的售房部,拉著我在辦公室絮絮叨叨說了很久。因為擔心這套「學區房」砸在自己手裡,他說話時有些語無倫次,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倒了杯水,讓他先冷靜一下。
他抽著煙說:「冷靜不了。你是不知道,我這套房子是借錢買的。我開培訓班沒掙啥錢,剛剛起步。收的那一點生源,剛剛裹住房租和老師的工資。我本想以後會越來越好,可沒想到,投資一套房子還掉進去了。這可怎麼辦?」
其實我早就看明白,老張買「學區房」更多的是為了投資,只是從來沒有說破。
我問他,「你借了多少?」
他抬起頭,猶豫了一下,說:「20萬。」
「那套房子總共80萬,首付30%也就24萬,你借了20萬,自己手上當時就只有4萬塊?膽子真大!」 老張聽著,只是一個勁地撓頭。
說完,我又覺得自己有點馬後炮。頓了頓,說:「你也別憂心,越是遇到事的時候,越應該冷靜。你這兩年一直在辦培訓班,教育局應該認識一些人,先去真真切切打聽一下,實驗小學到底什麼時候搬,小孩還能不能趕上?」
他有些如夢初醒。當著我的面,立馬給他的熟人打了一個電話。得到的答覆是:一定搬,學校建設周期,從規劃到建成,最多兩年可以投入使用。市政府為了加快新區的開發進度,依靠名校拉動人氣,搬遷勢在必行了。
「既然如此,現在只有一條路。」
老張死死地盯著我。
我說:「賣!」
「都知道實驗小學要搬,誰還會買呢?」
我給他捋了捋其中的門道,搬遷至少還有兩年,這兩年間還有上學的學生。有人聽說學校要搬,房價肯定要降,二手房都想撿漏,這個時候,肯定會有人抱著撿漏的心理買房。
「如果不想賠太多,儘快轉手賣了。」
他想了想,說:「好。」
第二天,老張就把那套房子掛了出去。
單價是:6700元/㎡。
掛了一個月,沒有任何動靜。
後來,價格下降到了6500元/㎡,開始有了問詢者,但購買慾望強的客戶很少。
老張有點坐不住,6500元/㎡就已經賠錢了。
轉眼間,到了秋天,房子還沒有賣出去。
老張慌了。
冬天的時候,房子終於賣出去了。
房子以6300元/㎡最終成交。賣給了在三院上班的一對外來醫生夫婦,夫妻倆的孩子在外地,不需要學區,看重的是離醫院近。
成交手續辦完的那天晚上,老張拉著我去喝酒,喝多了,說了一大堆罵人的髒話。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為了那套學區房,老張和老婆還辦了個離婚。
兩人原本想假離婚,可是銀行審批沒通過,最終又辦了個真離婚。加之那段時間,老張無心經營培訓班,學員少得可憐。降價賣掉的那套房子,少說賠了五萬塊。
老張邊喝邊罵自己愚蠢。
四
讓我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老張又動了在新區買實驗小學學區房的念頭。
我知道後,狠狠地吵了他一頓。他卻覺得格外委屈,跟我開始了訴苦。
不知道他那天是不是又喝了酒,老張說他上的是城中村的村辦小學,小學升初中的時候,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全市最好的中學。
進中學後,老張才知道什麼叫差距。
從名校小學考進去的學生,繪畫、舞蹈、鋼琴等等,多才多藝,一個比一個優秀。就連以前學習好的優勢,在他們面前也蕩然無存,「混到這個年紀,才知道起跑線有多重要。」
我不大想聽這些,一個人有了執念,外人怎麼勸都勸不動。我找事由急匆匆掛了電話。
2019年的年初,老張又借了些錢,在新區購買了一套90平米的小戶型,單價8500元/㎡,開發商承諾是「實驗小學新校區學區房」。
我們都明白,這個承諾不一定得到政府的認可。老張卻心懷僥倖地說:「大不了以後維權,都套進來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強。」
讓老張暫時鬆口氣的是,培訓班經過幾年的經營,生源越來越多,尤其是午休班人員爆滿。但午休班的利潤微薄,就像學生食堂一樣,在他這裡吃飯,睡會覺,想寫作業的話,有一到兩名老師進行輔導,賺個薄利。
好在午休的人多了,轉化為正式上補習班的人也就多了,漸漸地,規模就上去了。
半年時間,我聽說老張的補習班淨利潤達到15萬左右,天天忙得不亦樂乎。
不料的是,到了2019年的下半年,教育局下發了嚴查黑培訓機構的文件鋪天蓋地,當地的各大公眾號也在轉發。每逢檢查,老張就得關門歇業,檢查組一走再開門營業。
這種情況下,老張還會接到學生家長因學生成績沒上去,或吃不好等各種因素的投訴,主管機構似乎是盯住他一樣,經常去暗訪,都臨近寒假了,本應大規模招生的時候,只收到寥寥幾個學生,並且還有學生家長要求退費。
為了不影響生源,老張開始找各種關係辦理營業執照。終於在春節前把正規執照辦了下來。沒想到疫情爆發,業務又擱置了好幾個月。
許久未聯繫的我們,在5月又聯繫了一次。
老張說他現在常一個人喝悶酒,培訓班不開了,在家閒了半年多,借的那幾十萬,債主催要,他把手中的積蓄加借了一些網絡貸款,還了債。現在,兩套房子的房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問我:「有兼職或者其他出路嗎?」
我想了想,半晌說不出來話。
過了一會,他說:「如果我當初不買學區房的話,也許現在的生活不會這麼窘迫。你說,我的那套學區房是不是買的不值啊?」
我不想這個時候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沉默了許久,我用地產圈銷售常說的一句話安慰他,「房子,買了就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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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兮兮陳,房產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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