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傷兵都是手纏繃帶,走路說話都沒有問題,他們走在最前面,自衛隊的士兵則舉著火把緊緊跟在後面,人人都是槍上堂,只要一有危險動靜,他們將扔掉火把,按住兩個穆舍傷兵,邊還擊邊往後撤。而不遠不近帶著五十多名士兵跟在後面的載勇大隊長會馬上來接應他們。
「大官人,他們是來講和的!大官人,不要再打了,他們願意講和。」兩個穆舍傷兵一路走一路不緊不慢地喊著。
每個士兵都把腳步放得很輕,豎著耳朵捕捉黑沉沉的樹林裡哪怕一點點反常的響動。望著明晃晃的火把又覺得自己就是任人捕殺的獵物。
他們都聽說豹子伏擊追擊者的故事:獵人一般不會在晚上追擊被打傷的豹子,因為它會走過一段之後,又會繞回來埋伏在路邊,專門等待沿著血跡追來的獵人,把對方咬死咬傷後才會直接跑到窩裡躲藏。
穆舍人如果在路上埋伏,不要說弩箭,土標槍都能把他們扎傷。
可是不打火把又不能證明你是來講和的。
「站著!」一聲斷喝把行進的小隊伍釘住了。
光德帶著十個士兵打著火把護著(或者說押著)兩個穆舍傷兵前去講和,一路上大家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覺得樹林裡隨時都會「噗」地射出幾支弩箭把他們的喉嚨封住。
一聲斷喝卻把大家提著的心放了下來。如果要偷襲就會直接動手,沒必要發出聲音。
來人正是約黑,帶著五十多名士兵準備連夜去報復。看到對方打著火把走來,還有他的兩個傷兵走在前面喊話,自然就不好動武。
「大官人,我們無冤無仇,不應該衝突,我們遠道而來,如果衝撞了你們的山神,我們指揮官願意重修你們的山門。」光德趕緊把主要的意思亮給約黑。
重修山門,就是一種很重要的祭祀活動,怎麼個修法,那是穆舍人自己的事,這邊無非是給點錢。但是這就表明了一個最關鍵的態度:我們不會搶你們的地盤,尊重你們的習慣,不會來破壞你們的生活。
約黑把兩個傷兵叫到一旁,用穆舍話說了片刻,於是就伸出手來握著光德:「我們交朋友吧!」
「多交朋友多條財路,人多心齊才能打到好獵物。」光德順著穆舍人的習慣說開去,一下子就把約黑的心說透了。
當山上下來的火把越來越近,警戒的萊雷自衛隊士兵看到光德走在最前面時,大家都從掩體裡站了起來。
當夜,莊孟義和約黑談了很久,喝了不少的酒。其他士兵也受到很好的招待。如果沒有從樹林裡傳來一陣陣的血腥味,還有越來越濃的屍體臭味,誰也不會想到今天才發生了一場激戰。
第二天是大晴天。縷縷陽光在樹林裡斜斜地穿射而過,被子彈或炮彈打折的樹枝垂頭晃腦,幾處彈坑翻出新土曬著,像被野豬剛剛拱過;昨天就一直飛來叫個不停的烏鴉被穆舍士兵用弩箭射下來兩隻,其餘的驚叫著飛走。而綠頭蒼蠅誰也沒法轟走,一直嗚嗡嗚嗡地四處亂飛。
穆舍士兵很快就挖好了十九個坑,一個精瘦的老巫師頭上戴著各種花翎和羽毛,手裡拿樹枝慢慢圍著那些陣亡者念念有詞,旁邊一個人端著一碗大米有節奏地撒著,撣族士兵遠遠地看著,都不出聲,而穆舍士兵平靜地坐在那裡,也不出聲。等老人輕輕一揮手,穆舍士兵就七手八腳把死者抬進坑裡,很快就埋好,堆出一個土堆,放上幾個石頭。再也沒有任何標誌。在他們看來,這些人的死亡,和打獵時被野獸咬死或從石崖上摔死,被山洪淹死沒有什麼兩樣。首領讓他們來打撣族兵,被打死了,是對是錯都是首領說了算,靈魂去哪裡安置也會有巫師安排。
萊雷自衛隊陣亡的三個撣族士兵則是等到下午才安葬,原因是在等請來的佛爺。附近都沒有什麼像樣的撣族村寨,自然沒有佛寺,幾經波折才找到幾公裡外一個布朗寨的佛爺,還買來三副薄板棺材。布朗人和撣族信的是一尊佛念的是一樣的經。
黝黑的佛爺顧不得擦汗,指揮年紀較大的士兵用白線把幾根蠟條綁在死者手上,又用白布裹好屍體,大家一邊忍著臭味一邊用手轟趕蒼蠅。終於在佛爺象打機槍的念經聲中把棺材放進坑裡,一鏟鏟的土蓋上去,一個年輕的生命就算交代啦。撣族人對死同樣沒有過分悲傷,他們堅信只要生前做好事,死時有佛爺給安排指路,靈魂是能升入極樂世界的,來生也會得到幸福。
莊孟義特意拿出一筆錢,補償給雙方死傷者的家屬。另外再給了一筆「修山門」的費用。
得到消息的布扎約立刻派人給約黑傳話:把這些貴客給我請上山來,我要和他們喝血酒。
「這就是結盟了,要先給家裡發電報請示。」莊孟義不敢做主,莊家是土司,和山區的頭人結盟,是稱兄道弟,還是穆舍人承認莊家「昭」的地位?這都是馬虎不得的禮數。
「我們打贏了主動講和,穆舍人應該是心服了,把他們收編不就行了嘛。」李遠雄安排把電報發出去,走出帳篷悄聲和關正山嘀咕。
「夷人的習慣我們還是不太了解,萬一他們只是圖我們的武器和錢財呢?還是要讓指揮官來做主,我們只是執行者。」
「穆舍人性子比較直,他們一旦服你管了,還是會忠心為你服務的。」張連長小聲插了一句。
「如果他們掌握了新武器,再給他們進行戰術訓練,穆舍人肯定是優秀士兵,是天生叢林戰的好手。」關參謀長始終無法忘記穆舍士兵衝鋒的隊形,如果他們知道怎麼隱蔽,怎麼利用地形地物,手中有新武器,又懂得戰術配合,別說撣族兵,緬兵都不是對手。這樣一個善戰的山區民族,也不可能提出更大的政治目標,只要能保證他們有限的切身利益,完全能夠在合作中充分利用他們優勢的。
「在這裡耽誤了好幾天啦,馬幫都有點急了。」李遠雄望著遠處無精打採放馬的馬幫人員。
「就說路上不平靜,我們一路下來本來就是為了開闢路子,又不是他們的私人保鏢。」關正山轉頭看看周圍的山山嶺嶺,再打開地圖看了又看,不住地點頭。
這一帶的戰略地位太重要啦。
很快萊雷的復電就來了:讓莊孟義誠心去和穆舍人結盟,哪怕結拜成兄弟也要答應他們。
關參謀長又為莊土司的眼光暗暗敬佩。更對自己的選擇充滿了信心。
布扎約用手撥拉了幾下堆在小篾桌上的銀元,又在白鬍子上輕輕揪了幾下,不住地點頭。
這洋財發得有點意外,這就等於在山上打獵被猛獸咬死了好幾個獵人,大家慌慌張張地逃回寨子,關緊各自的篾笆門。第二天猛獸卻把不少獵物放在了家門口。現在已知道指揮這支部隊打仗的是幾個漢人,都知道漢人會做買賣,那就讓他們來好好談吧。
於是按照穆舍人的習俗殺牛,用最濃重的禮節來迎接萊雷的客人。
莊孟義帶著李遠雄,載相和光德,率領一半的自衛隊上山結盟,而關正山和楊正昌,張連長則帶著一半人馬保護馬幫,耐心等待。
完全按照穆舍人的習慣結盟拜天地,莊孟義和約黑喝了血酒,從此算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莊孟義隨即和約黑直截了當談了合作的事。
「我們一起來做生意,這一片山林出產的洋菸由我們的人來收購,還可以擴大種植面積,我們會給好價格。這樣我們的人容易收到好貨,你們也賣得了好價錢。」莊孟義舉起酒碗和約黑碰杯:「兄弟,我們這叫好朋友打架不要記仇,以後要一起好好做買賣哩。」
「大哥,我聽你的,那些來收洋菸的商人太壞了,老是讓我們吃虧。我看你們才是心寬的人,和你們做買賣不會錯。」
「我也不瞞你說,凡是賺錢的買賣都要互相搶,你們洋菸種的多了會有人來搶的,你們的兵很勇敢,但是槍不多是抵擋不了人家的,以後有了錢要多買槍買子彈呀。」
「你們的兵也來駐紮在這裡嘛,搭夥保護我們的生意,吃的住的我們安排。」
莊孟義等的就是這句話,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抱著約黑摔交,立刻表示:「讓一部分士兵先跟我們下泰國邊境,會給他們發槍發工錢的,你派個人來當頭領。」
「那真真是很好了。」約黑緊緊握著莊孟義的手。
第二天在回馬幫駐地的路上,莊孟義望著茂密的森林,他沒有種過地也知道這裡土質肯定肥沃,砍樹種洋菸的情形他無從知道,但他想到的是一坨坨的洋菸帶來的財富,能改善穆舍人的生活,給他們蓋起一棟棟的好房子,讓他們經常能吃肉喝酒,讓他們的年輕人個個身強力壯,給他們買好武器,培訓成勇敢善戰的士兵,跟著萊雷自衛隊打天下,擴大地盤,做更大的買賣,佔更多的地盤......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以後必須組織自己的馬幫,要有自己的商隊,不能只靠收保護費,有條件的話再把產品進一步深加工,這樣賺的錢會更多。
一路上靠錢擺平各種關係,此次用槍打敗穆舍人又用錢收攏他們的心,把莊孟義那潛伏在身子裡的商人特質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
回到馬幫駐地,看到莊孟義帶來一百名穆舍兵,軍人思維特質的關正山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於是馬上進行了簡單的整編,先找個有利地形建立一個營地,留下載勇帶著五十名士兵在那裡修草棚,建營房,其餘人保護著馬幫悄悄地向泰緬邊境進發。
隊伍繼續出發,經過幾次實戰鍛鍊的士兵精神面貌大不一樣,關正山看出來士兵的情緒高漲,好些兵走在路上眼睛發亮,那是一種見樹都想踢三腳的表情,他知道這就是士氣。長途行軍帶來的疲倦被一場勝仗掃光。假如沒有莊孟義的特別命令,撣族士兵會沒完沒了談論打仗的情形,而且會越談越精彩,內容完全走樣會帶上各種神秘色彩。
但是都不準再談!因為有穆舍兄弟們在一起了,兄弟間打架既然已經和好就不準再提!
關正山走在隊伍中間,他沒有騎馬。他時不時用不標準的撣族話和周圍的士兵聊幾句。心裡思考得最多的還是如何壯大隊伍如何訓練,在哪些地方建立據點能控制多少地方,衝突起來佔據哪些有利地形才能擊敗對手保存自己的力量。
悄無聲息行走在薩爾溫江東面森林裡的這支洋菸馬幫,兩個重要首領的思緒都如那林海一樣起伏。莊孟義腦海裡的藍圖是無數的收購洋菸的網點無數的錢財和連片的撣族村莊;關正山胸中繪出的是整個撣邦的軍事據點和活動在各地的千軍萬馬;而遠在萊雷的莊孟仁則是各勐的官員都聽從自己的指揮和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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