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半夜有人敲門,劉瞎子非常生氣,他雖然只是個刀子匠,但也有自己的規矩,晚上從來不接活。於是他沒好氣地對外喊:「睡下了,明天……」
話沒說完,大門竟然被踹開了,劉瞎子還以為闖賊進城了,這幾天到處都傳李自成的部隊馬上要打進北京城了。但看眼前兩個人一身絳衣,像是朝廷的人,他趕忙問:「兩位爺……」
「原來劉瞎子不瞎」這幾個絳衣人身後走出一個衣衫華麗的年輕人,背著手好奇地看著劉瞎子。
劉瞎子自然不瞎,只是他的眼睛非常小,在白白胖胖的臉上看起來只有一條黑線。但即便這一條線的容量,對方身上的霸氣照進來,他也頓覺身上一凜,連忙賠笑:「我這眼睛還不如真瞎了呢,幾位爺我都不認識。」
那人搖搖手:「你不用認識我們,只用做你的事情就是了。」輕輕擺手,門外又走進來兩個人,抬著一卷被子,劉瞎子一眼就看出來這裡面是個人,頓時明白這些人的來意,他心下放鬆了許多,說道:「爺,我勸您等等,闖賊的軍隊馬上就要進城……」
「混蛋!」有個絳衣人怒斥一聲,「你敢替反賊說話?」
這少年說道:「就憑你剛才這一句話,我就可以叛你滿門抄斬,現在只要你把事情做乾淨了,我可以饒你。
「讓你亂說。」劉瞎子狠狠抽自己一個大嘴巴,躬身道:「那就請進蠶室吧。他自己快步走進,點亮了蠟燭,那幾個人抬著被褥也走了進來,放在炕上,蠶室的火經年不息,一進來,那少年就不住地扇著袖子說:「太熱,太熱。」
劉瞎子猶豫一下說:」爺,這蠶室就這樣,一會我還要把這帘子拉上,一點風也不能透,否則這人受風,恐怕就難以活成,要不您到客廳等著。」
少年搖頭:「我就在這裡看著,也好長長見識,看看你是怎樣把人的雞雞割掉的。」
劉瞎子不敢多說,回頭去看炕上,被子已經展開,露出裡面瘦瘦高高的人來,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頭上還蒙著一塊黑布,看不清相貌。上前輕輕碰了一下腳,是熱的,看來是個活人。劉瞎子心裡有數回頭又問這少年:「公子爺,這人已經喝過藥了?」少年得意:「自然,你就放心做吧,宮裡的藥肯定……」說了一半,忽覺不對,話音戛然而止。但這宮裡二字對劉瞎子來說已經足夠說明這人來頭了,不用說,這絳衣人肯定是錦衣衛了,至於這年輕人肯定是個皇子了,只是不知道這要被閹掉的倒黴蛋是誰。他再不敢多說,備好刀子就要下手。
那少年卻對下人說道:「你們都出去吧,別影響他幹活。」這幾個人有點不舍,但還是快步走了出去。
劉瞎子將門窗關緊,帘布也都拉得嚴密了,這才小心地走上前去,將這人褲子褪了下來,然而他的雙腿間一無所有,一道舊年的傷疤十分醒目,那話兒連同蛋蛋早已經被連根拔去。看手法,還是自己當年做的活兒,那時候年輕,下手狠,割得十分靠內。
那年輕人突然笑了,拍著手:「他真的是個太監,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他不是呢。」打開房門喊道:「都進來吧,我們回去。」四個人走進來將那人卷好就走,那少年走在最後,掏出一錠銀子塞到劉瞎子手裡,說:「爺們今天興致好,想看看你怎麼閹人,卻不料找來一個太監,這事你知道就行了,說出去,當心全家性命啊。」
劉瞎子接過銀子,跪在地上連磕兩個響頭喊道:「多謝公子爺。」看得這些人走出大門一會,他才敢站起身來,回房睡覺。越想越覺這事蹊蹺,早年他閹過的人都在宮裡頗有地位,怎麼能說抓來就抓來呢,他起身回到蠶室,翻出厚厚一本《去垢錄》,他們家三代做刀子匠,能在京城做到首屈一指,就得益於他們家有著良好的文字記錄,每閹割一個人,他們都要認真記錄,詳細畫下閹割前話兒的形狀與下刀方位以及閹割後疤痕形狀,從而分析這次的長處與不足。他憑藉記憶找到那個傷疤的形狀,很快就找到了這個人:徐天競。
二
徐天競快步跑過亂鬨鬨的皇宮,所有的人都在跑,宮女、太監、皇子們、拿東西、沒拿東西,像被人扔了炮仗一樣的麻雀一樣四散奔走。
這個炮仗就是「李自成打進了北京城。」
總管太監傳達了崇禎皇帝的旨意,皇后以下、妃、嬪、才人盡皆賜死,他聽說周皇后已經上吊了,崇禎皇帝一聲嘆息「何苦生在帝王家!」親手砍死了兩個公主,他快步跑著,他要儘快把這一切告訴柳才人,然後保護她離開皇宮。她在皇宮受了這麼多年苦,出宮也是一種解脫。
這一切他們都計劃好了,就等著這一天了。
徐天競氣喘籲籲地跑回去,柳才人已經收拾好包裹,穿上粗布衣服,所有的頭飾全部摘去,裹上一條藍色毛巾,完全成了一個農婦,徐天競嘆息一聲:「這才是我們的柳其姝。」上前抓住她的手說:「我們快走。」
「你們這是要私奔嗎?」一條身影擋在了門口,正是柳才人的兒子朱慈燦,手裡提著寶劍,狠狠地盯著他們。
徐天競趕忙放開柳才人的手,習慣性的垂手站在一邊。
柳其姝定了定神,說:「闖賊打進來了,你還不快跑。」
「父皇有旨。」朱慈燦一臉嚴肅:「要求你殉國!」
」不!」徐天競終於忍不住了,直起身來,說,」聖上誤國,憑什麼要他人殉國。」
「混帳。」朱慈燦寶劍出鞘,砍斷一棵牡丹,狠狠道,「你個太監敢說聖上誤國。」
柳其姝唯恐他揮劍傷了徐天競,上前一步,好言說道:「國事你母親不懂,但我十四歲入宮,迄今一十五年,自入宮時就是個才人,生了皇兒,你父皇聽信什麼天師的話,說你生日礙著帝星,這天下賊兵四起似乎都是我娘倆鬧得,我至今也就是個才人,而你今年十三歲也沒有任何爵位,我早想離開這皇宮了,你快快讓開道路……」說著伸手去拉徐天競。
「你……」朱慈燦的臉憋得通紅,話音從他嘴裡慢慢憋出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這太監的事情,我見過你們倆赤身裸體在床上顛倒陰陽,我親耳聽見你在這個太監身下淫蕩的呻吟,我還曾經以為這徐公公是個假太監,我把他下藥麻翻後送到劉瞎子那裡,原來他是個真太監。你和一個太監幹出這樣猥瑣卑鄙的事情來,父皇怎麼能……」
「你個忤逆子!」柳其姝一巴掌扇在朱慈燦的臉上,打斷了他的話。
徐天競聽他竟然將自己偷偷送到劉瞎子那裡,不禁心頭火起,上前一把推開他,說:「讓開。」拉住柳其姝的手就走。
「你這個淫亂後宮的閹人。」徐天競聽見朱慈燦大罵一聲,他就覺右手突然鬆開了柳其姝,伸手再去抓,頓覺右手空空,低頭看去,右臂至肘處被朱慈燦齊齊斬斷,鮮血湧出,他才感覺一陣劇痛。但他顧不上劇痛,對柳其姝喊道:「姝兒快跑。」伸手意欲將朱慈燦撲倒。
聽他這一聲喊,朱慈燦更加惱怒,一劍斬在他脖子上,徐競天的頭頓時飛了出去。
「逆子。」柳其姝一聲痛喝,跑過去抱住徐競天的頭顱大哭,朱慈燦狠心道:「母親,你也殉國吧,也能落個好名聲,一劍刺進柳其姝的心臟。
三
李闖王可以不納糧,但大順皇帝不能不需要太監。而且這位永昌皇帝似乎有潔癖,前朝太監一個也不用,所有太監都要新閹的。他要求三月之內務必送進皇宮三百名太監。
負責此事的就是前朝皇子朱慈燦,大順皇帝待他勝過父皇,封他為一等爵,他辦事自然十分賣力,天天督促劉瞎子加快辦理。
劉瞎子沒有想到這個半夜為他送過一次太監的人竟然成了天天向他要太監的人,但三百名太監談何容易。現在京城一片混亂,人心不穩,誰有心思來當太監。倒是那些前朝太監被逐出皇宮,紛紛前來贖回當年被他閹割下來留在這裡的「寶貝」——雞雞和蛋蛋。按照規矩這些東西閹割下來後都由刀子匠保管,太監年老之後要花錢贖回,一起安葬。
朱慈燦給劉瞎子出了一個主意,要他將這些寶貝的價格標得奇高,若無錢贖回就要介紹一個新人來當太監,這樣一來不但解決了太監的來源問題,而且還發了一筆財——當然朱慈燦身為爵爺,錢財都要歸他所有。
這天朱慈燦和劉瞎子在家坐等一天,沒有一個人來贖寶貝,更沒有人毛遂自薦要進宮去,朱慈燦正要回去,忽然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看這人相貌,竟然是徐天競,朱慈燦嚇了一跳:「你是人是鬼?」
這人一愣,看見朱慈燦,趕忙跪下喊道:「草民徐天澤見過公子爺?」
「徐天澤!」原來不是徐天競,朱慈燦長出一口氣,隨即又疑惑道,「你認識我?」
徐天澤愣了一下,這才說道:「草民的雙胞胎哥哥在宮裡當差,侍奉的就是柳才人,聽哥哥提起過您,所以……」
朱慈燦又打量一番這徐天澤,要不嘴邊鬍子拉碴,跟徐天競長得真是一模一樣,頓時想起種種不快,不耐煩地說:「你來幹什麼?」
徐天澤依然跪在地上答:「草民的哥哥在宮廷被殺,我為他收屍,想來贖回他的寶貝……」
「好。」朱慈燦內心有了一個主意,微微一笑:「要一千兩銀子,你帶了嗎?」
「這麼多!」徐天澤將伸到懷裡的手又掏出來,看向劉瞎子問,「不是五兩銀子嗎?」
劉瞎子知道自己說了不算,乾脆真的閉上了眼睛,當瞎子。
朱慈燦又說:「沒有錢也可以,只要你願意留下來做太監,我馬上將你哥哥的寶貝還給你。」
徐天澤猶豫了一下,似乎自言自語道:「你們都死了,我活著也毫無樂趣,你生前委屈一輩子,死後決不讓你就這麼身體不全地走。」終於下定決心道:「行。」
四
有朱慈燦這樣的妙計,一個月劉瞎子就閹割了三百人,但大順政權卻沒能等這麼長時間,一個月後就撤出了北京城,隨後關外的辮子軍進來了,國家又改名了:大清。這些創傷將愈的準太監看不懂這白雲蒼狗,紛紛逃回家中,要等到時局安定才敢出來,一時之間,劉瞎子家中只剩下了一個人徐天澤。
但劉瞎子心裡卻是一陣驚喜,他感覺機會來了,這機會就是朱慈燦。
大順政權自顧不暇,他這爵爺自然也就一文不值。但劉瞎子卻從他身上看見了萬兩黃金。他乾脆利落地將朱慈燦捆住了,準備獻給大清。
朱慈燦對這關外進來的異族充滿恐懼,更何況他現在不僅是大明皇子還是大順爵爺,兩朝為臣,不知道會怎樣處理。他哀求劉瞎子放了自己,但他越是哀求劉瞎子就越是享受,更是鐵了心要送他去。
劉瞎子就要出門的時候,一根棍子重重敲在了他的頭上,他像一灘泥一樣倒在地上。朱慈燦回頭看去,是那張令他討厭的臉:徐天競,不,徐天澤。
徐天澤的傷還沒有好,他行動十分遲緩,慢慢將棍子放下,慢慢解開朱慈燦的繩子,將劉瞎子一點點捆結實了。
朱慈燦沒有想到這個被自己刁難的人,竟然會如此忠心,他有些過意不去,和他一道將劉瞎子送進柴房, 兩人獨處在蠶室內,他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徐天澤嘆息一聲:「何苦生在帝王家。崇禎皇帝這句話你知道嗎?」
這句話正說到朱慈燦的心裡,他一陣難過,說:「如果能選擇,我絕不生在帝王家。」
徐天澤臉上一喜:「看來你真的明白了,那以後你就不要自稱皇子了,你就踏踏實實做一個百姓吧。」
朱慈燦嘆息一聲,點點頭,看著徐天澤說:「那以後我就姓徐吧。」
他本是隨口一說,徐天澤一臉狂喜,說:「你真的願意姓徐?」
朱慈燦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高興,說:「姓什麼都無所謂了……」
「不不。」這徐天澤竟然較起真來,「你必須要姓徐。」
這語氣讓朱慈燦心裡不舒服,他不高興地問道:「為什麼?」
徐天澤沉吟一陣說:「你說你曾經撞見過我哥哥跟柳才人在一起行猥瑣卑鄙的事情,其實那個人不是我哥哥,而是我……」
朱慈燦腦袋嗡地一聲,他盯著徐天澤仔細看著說:「那天我沒有看錯?和我母——柳才人云雨的那個人是你?」
「是的,不過後來你抬到這裡的時候是我兄長。」徐天澤說:「其實我們兄弟兩個和柳其姝從小都是鄰居,我和哥哥都非常喜歡姝兒,從小都爭著討好她,都想著將來長大娶她做老婆。但是姝兒的家裡不同意,一心要把姝兒送到宮裡為他們換榮華富貴。後來姝兒進宮後,我哥哥為了見到她,竟然入宮做了太監。姝兒在宮裡得不到皇帝的寵愛,為了改變姝兒的命運,我們想著母以子貴,兄長出宮換我進去,由於我們兩個長得像,我很容易就進了皇宮,每次皇帝臨幸完姝兒,我們就……幫助姝兒懷孕,生下了你……」
「胡扯。」朱慈燦一聲咆哮,「我怎麼可能是你的孩子,我是大明龍脈……」他忽然想起來什麼,臉惡狠狠地問:「那也不能證明我就是你的兒子。」
「你小時候,我們做過一次滴血認親,你就是……」徐天澤平靜地說,「朱家都到這份上了,我騙你又有什麼用。再說……」他抬頭瞪了朱慈燦一眼,痛心地說:「如果你不是我兒子,你殺我兄長,逼我閹割,我剛才為什麼要救你,我恨不得讓清兵將你碎屍萬段。」
「父親。」朱慈燦跪在徐天澤面前,慢慢喊出這兩個字。
父子相認,他們原計劃殺死劉瞎子然後離開京城隱居深山,享受天倫之樂。但就在他們要去殺死劉瞎子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兵丁的喊聲:「大清天子聖諭,大清尋找前明皇子,一律封王封爵,予以恩養。」朱慈燦的刀突然轉向,刺在徐天澤脖子上,狠狠地說:「我是大明龍種,不是你兒子。」快步跑出喊道:「大明皇子在此。」
五
半夜裡有人敲門,劉瞎子趕忙去開,在大清朝他那條半夜不接活的規矩改了,因為他十分感激大清朝,那天要不是兵丁在窗外吆喝一聲,估計死的人就是他了。
大門打開,走進來幾個清兵抬著一捲鋪蓋,劉瞎子趕忙打開蠶室的門將他們迎進去,被子放在炕上,打了開來,這裡面卷著的竟然是——朱慈燦,聽說他被大清朝封為侯爺,這幾天還一直擔心他回來報復,沒想到卻以這種方式見面了,他抬頭看向為首一個有紅頂子的:「要做什麼?」
紅頂子不屑地說:「能做什麼?閹掉他,大明朝的龍種不能再傳下去。」
劉瞎子內心一陣狂喜,他祖傳三代做刀子匠,還沒有誰閹割過龍種呢,他輕輕褪下朱慈燦的褲子,一刀割下卵蛋,一刀割下那話兒,小心地放在石灰裡,心想:「這龍種我要好好留著,將來要讓他高價贖回。」
本故事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