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鄭重接下皇后冊寶的那一刻起,蘇念就知道,自己的夫君永遠都不會只是她一個人的夫君。其實那時還不覺如何,只想著皇上心中念著她,能與她兩情相悅就好,可是皇帝第一次納妃的時候,她卻又還是一夜未眠。
不過後來,後宮嬪妃越來越多,她反而能睡好了。對此,她對阿寶說如是:「總不能每次都吃不下睡不著吧,這樣還活不活了?」
阿寶是蘇念從家中帶進宮的家生子,幼時與她一起長大,後來她隨父親到疆地去了,阿寶就留在了京城將軍府中。分離的那些年生疏了不少,不過自進了宮,日日寂寞相對,感情越發濃於幼時。
每個皇帝臨幸其他妃子的寂寞深夜,蘇念就會與阿寶關起殿門來聊些閒話。三年五載下來,蘇念與阿寶說是主僕,其實更似姐妹。好在皇帝每封一位妃子,便同時給蘇念賞下來金銀玉器。倒不是金銀玉器多要緊,只是蘇念感念著那代表著皇帝對她的心。後來不知哪日起,恩賞漸漸斷了。慣來心大的蘇念倒也不覺,只道是納的妃子多了總有疏忽,夫妻之間不必計較這許多。
帝後曾情深本是件好事,可是終究太過招搖,尤其若某日一方有了嫌隙,原本的情深更似砒霜穿腸。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謠傳,許是哪位見不慣帝後情深的妃子吹了耳旁風,皇上接連幾日對蘇念多加試探,起初蘇念還只當是夫妻之間的閒談,到了後幾日卻漸漸品出味來:皇上疑心她家重兵在握的父兄。
蘇念本就非尋常大家閨秀,自是不能受如此猜疑,何況猜疑她的是與她少年結緣的,她的情郎。因而後幾日,蘇念也陰沉著臉相對,禮數倒是做足了,可濃情蜜意卻是裝不出來的。
於是他們夫妻就這樣冷戰了數日,後來還是蘇念服了軟,親手做了道羹湯送到御書房。皇帝喝了湯,那夜宿在了皇后宮中。二人還是如從前那般說說笑笑,只是絕口不提前幾日。蘇念心中再明白不過,他們都只是努力地維持著和諧,彼此的關係終是難再回到從前那般了。
「阿寶,或許等他漸漸老了,不再疑心有人覬覦他的皇位了,就還是能如寧王時一般待我了吧?」次日,送走皇帝後,蘇念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阿寶一人。她怔怔地坐在鏡前念叨著,嘴裡喊著阿寶,心裡卻更像在說與自己聽。
「會的,娘娘。」阿寶一面幫蘇念梳著頭,一面哄著。
前朝的事,蘇念向來不知,只隱約聽聞她的父兄又在疆地立了大功。蘇念與父兄在疆地多年,聽得最多的便是父兄私下舉杯邀月時傾訴的拳拳愛國之心。她家父兄的忠心,她最明白不過。是以有時蘇念又覺得是皇帝太沒道理,明明是她家父兄拼了命幫他守了一方河山,怎的落得君臣離心的下場?可是轉念一想她又笑了,只笑自己和父兄都太天真,古往今來,哪位皇帝不多疑?
她的寧王終是變了,被那吞人的龍椅毀得面目全非。
如此一來,帝後之間的感情便更加淡薄了。
本來蘇念還寬慰自己不過是淡薄一世,她與阿寶相守也很好。可突然一日大早,皇帝派人將她宮中的婢女太監,乃至她主殿外的侍衛都換了一遍,她心中惴惴,忙讓阿寶趁亂溜出去探聽消息。
這一探聽才知曉,疆地戰事吃緊,她家父兄吃了敗仗,本想退守,卻硬是被拒於關外。就在前夜,三十萬蘇家軍全軍覆沒。而皇帝竟以「叛逃」為由徹查了鎮國將軍府。鎮國將軍父子二人,人沒了,身後名都未能保住。
阿寶將聽來的消息告訴了蘇念,蘇念登時就暈了過去。等她悠悠醒來時才發現,阿寶因多嘴被毒啞了。蘇念又哭又笑,又罵又喊,全然不顧皇后形象。於是傍晚時分,主事太監奉命以「皇后失德」為由收了蘇念的皇后冊寶,連帶她宮中的一應侍從也悉數撤走了。
蘇念「譁啦」一聲將冊寶悉數倒在地上:「這東西,我早就不想要了!」
那太監聞言只嘆了一聲,收了冊寶,便給她的宮門落了鎖。
「以前皇上總喜歡聽我唱一首民歌,又偏愛調笑我是在等情郎。」皇后頓了頓,淺淺地笑了, 「可是啊,這深深的宮牆裡連月亮都難見幾回。我也知曉人大抵都是會變的,可我還是想念那時的他。我連父兄也保不住,這江山果然是冷的。」啞了的阿寶就這樣聽著,紅著眼睛默默地看著皇后,無言也無法言。
於是蘇念就獨自坐在主殿的門檻上,望著灰濛濛、毫無光亮的天,用哭得喑啞的聲音唱著:
咦,樹上坐著一個姑娘,
你問姑娘等何人?
姑娘笑著看月亮。
那年冬日,寒風刺骨,皇后薨。
附前情:故事:樹上有個小姑娘,你問姑娘在等誰,姑娘笑著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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