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啊,人死之後會有魂魄離體,陰間的鬼差會如約而至將魂魄帶走。第一站便是鬼門關,關後是條黃泉路,大路筆直向前,一望無際,路兩旁看著彼岸花,都說這花是花開不見葉,有葉不開花。大路走到盡頭見到忘川河,河清但水重,尋常舟子無法渡,魂魄過河都須走那奈何橋,過橋之後有個土臺,臺子不高但視野遼闊。臺名叫望鄉,邊上緊挨著孟婆亭,有個不知多少歲的老婆子守在那,她會給每個過路人遞上一碗孟婆湯,不管前塵潦倒富貴,不管今生大善大惡,一碗湯便都了結了。
這是人死後的故事,可我也總好奇,世上魂魄那麼多,總有逗留在陽世的,就算都去了黃泉路,孟婆也就只有她一個,排隊領湯的人豈不是排到鬼門關外面去。所以又有人說,鬼門關後有個酆都,又叫鬼城,那些閻王爺沒有判好的案子,逗留排隊的魂魄就都住在城裡。而今天這本《臨淵》的故事,說的則是那些紅塵上無處可去,迷了路的魂。
傳說世上有一種藥叫「龍蜒草」,它能使垂死之人不死,但卻不能活人。
還有一種草叫「斷腸草」,它會讓人恢復記憶,但它也可致命,一旦服之三天之內必會暴斃而亡。
這本書裡還有本《渡亡經》,它可以召回已死之人久居不散的魂魄,但不能保證回來的那個魂魄就是自己的,也就是說可能活過來的就是另一個人了。
讓活人忘卻痛苦,或讓死者復活,這是千百年來人們最執迷的話題,也是眾多玄幻題材裡愛用的引子,原因無他,這誘惑實在讓人難以抗拒,畢竟遺憾太多,讓人滿足的太少。而這些滿足裡,最顯而易見不過是情愛一事、存在感一事、人生意義一事等等。
生者要確定存在感,這是蓮燈懵懵懂懂得知身世「真相」便一股腦去殺向長安報仇的動機,從她被王阿菩救起收養,無憂無慮生長在大漠兩年,再到真相被揭開一角,突如其來的復仇執念,轉折其實比較猛烈。可仔細想來倒能理解,蓮燈由生到死再到復生,魂魄旁觀著自己的肉體被從沙土中挖出,也算是二次為人,可過去如何、家人如何,這些謎團牽涉最多的便是蓮燈自身存在的意義,她需要這場復仇來明確自己是有來路的。驕傲如孫猴子,偶爾聽聞他人父母雙全也會感到默然,同為大漠中生養的郭靖,木訥如斯也知道家醜國恨的重要性。
蓮燈實在太需要解開這場恩怨了,取名之人說願她如蓮花般潔淨,一生無牽無掛,可活得通透的人自然對存在的意義更上心,她的記憶被抹去,可若隱若現的夢境始終催促著她前行,這是個人的動機所在,所以她日後回歸中原所經歷種種,並不是尤四姐刻意使然,這是人之共性的推演。
而死者復生,是生者的執念。臨淵精心算計,利用了蓮燈,他後來的心中有愧我們都很清楚,可對他而言,「國師」一詞的重量堪比愛情本身,自幼年起,到百餘歲,他最好的年華都放在了國家大業上。那麼如書中所言,想要保留「國師」的金字招牌,又不想如師父當年般拐走幼童,能走的只有復生一路。死者復生,生者繼續保佑國土的輪迴,在旁觀著看來,實在有些可憐,這份「可憐」大約也是蓮燈和我們能夠原諒他的原因在吧。
他何嘗不知道呢,也自責過,想過她要是死了,他應該怎麼應付接下來的人生。他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即便是長安的貴婦,或是禁廷裡的公主,對他來說都和草木無異。唯獨她,仿佛與他血液交融,是上輩子就註定的緣分。
一百多歲的老國師,面對情愛襲來反不如十六歲的少女果決,期間的反差萌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曾經的臨淵心裡想的總是些平叛、護國、死者復生的鐵疙瘩這類子大事,如今的臨淵有不舍、有掙扎、有期待,有種種凡人繁雜心緒,變愚了,可也變可愛了。
這便是人生在世的另一大滿足——情愛——的力量。愛情嘛,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結尾時眾人費盡氣力用渡亡經招魂,臨淵更不惜與君同眠一墓,這等愛意綿長也是讓臨淵魂魄能夠歸位的因結所在。
當然,情並不止愛情一種表達方式,蓮燈、曇奴、轉轉的姐妹情深在書中的著墨同樣不少,這是尤四姐的書裡少見的姐妹情,在這個似乎女強男弱的故事中,蓮燈與另兩位少女,從偶然相逢,到生死與共,不加私慾不為自身,到後來,轉轉即使進了齊王府當妾,也是第一時間想著給蓮燈和曇奴一個庇護所;曇奴中了毒以後,也還是事事念著蓮燈,即使相愛的人一直等著自己,卻始終不願意相嫁。義薄雲天的少女,怎能不讓人大快。
重新說回「渡亡經」,在尤四姐創造的這個世界中,人死後魂魄可以長留人間許久,他們有的從未離去始終看著紅塵,有的執念深重漸漸迷失本心,可到底這方世界有招魂一說,就能圓了許多人的夢。臨淵復生時,塔外百鬼呼嘯,個個都想超生,那些日夜奔走著的鬼魂們,哪一個不是別的家庭的期待呢。「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都說生死各安天命,可誰不曾想過能有渡亡經,救心裡人一把。
人死後有沒有魂魄這件事科學是暫時給不出定論的,可人們對其的執念實在強大,想一想也的確,生死的間隔太過巨大,我們總希望有個念想可以寄托在奇蹟上,俗人忘不了情,遠不比仙人灑脫,可也因此,俗世才有味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