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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鉛雲低垂,天空晦暗不明,不一會兒便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
雪花如絮輕揚,寒風呼嘯不止,恍惚中天地間仿若起了場白色大霧,模糊了空明世界。
但是遠處的那一抹明黃色繡金長袍卻是越發清晰了,就像一匹長瀉千裡的雪白織錦上的一點綴色,直入眼底。
有風灌窗而入,撲滅了若蕭手中橘色提燈。
她心間一顫,瞬間回過神來,跑到貴妃榻前道,「漣妃娘娘,他已經在外面站了好幾個時辰了,您真的不去看看嗎?」
若蕭口中的「他」便是當今皇上——祤宸。
世人皆知,祤宸是在一次狩獵中偶遇迷失塞外的漣妃,從此帶入宮中,賜居毓秀宮,一時間恩寵無限,位及皇后。
但是無論皇上再怎麼費盡苦心,這位金屋藏嬌的漣妃從來不笑。
祤宸無奈地嘆息,「愛妃,朕願為你付出一切,你就不能展現下笑顏嗎?」
卻只換來冷冰冰的一句,「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陛下何不效仿一次。」
祤宸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他知道她口中的效仿簡直比周幽王還要荒唐——重新啟用前朝重臣——泊乂。
祤宸自是不允,漣妃也誓再不與之相見。
良久,若蕭感覺兩腿都要發麻了,忍不住輕聲跺著腳。
九尺曳地珠簾後面的貴妃榻上才傳來慵懶的聲音,「不必理會,待積雪深了,他忍受不住天寒地凍,便自會離去。」
若蕭愣住,這一句無疑是雪上加霜,比外面的嚴寒還要冰徹人心。
黑夜繾綣而來,似一股無形的暗流無孔不入,直到把眼前這個逼仄的空間一一填充。
若蕭輾轉反側,那一抹明黃身影在腦海中拂之不去,攪得她難以入眠。
狂風夾雜著雪花似乎更加猛烈了。他一定還沒有走!
不知為何,這種想法一旦萌發便不可抑制,像春發的藤蔓爬滿了她的每一根神經。
她撐著一把二十四節滑骨折傘走在冰凍的雪面上,一步一蹣跚。
他果然還在這裡,若蕭恭謹道:「漣妃娘娘已經睡下,陛下還是回去吧。」
「嗯。」一個字如同浸染了這冰天雪地的寒氣,又如同雪崩的坍塌聲。
若蕭把傘舉至他頭頂,他只是茫然地接過,眸光仍凝聚在遠處早已湮沒在黑夜中的毓秀宮。
祤宸轉身,踉蹌著走了一段路程,才發覺傘柄上還留著那姑娘的體溫,絲絲縷縷如同棉絮般溫暖著他的手心。
心放佛漏跳了一拍,他急忙轉身,發現那姑娘還在怔怔地望著他,他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若蕭盈盈鞠身,「奴婢,東方若蕭。」
聲音低婉,狂風嘶鳴。他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有聽到。
千層雪席地而起,仿佛築起了一堵厚重的牆,而後風止牆塌,人影已消散,連腳印都不曾留下。
瓊花玉枝,燭影重重,一切終歸平靜。
2
第二日,天氣放晴,積雪初融,若蕭站在飛角樓閣上眺望了好一會兒,也不見祤宸像往日一樣前來探望漣妃。
若蕭想,或許,是他想明白了,國之初立,根基不穩,豈能用這樣極端的辦法來證明對一個妃子的愛意,以致怨聲載道。
但是,接連幾日,這毓秀宮都寂靜得讓人心底發怵,卻不知外面早已鬧得沸沸揚揚。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泊乂官任一等士大夫,一切皆是祤宸授意。
若蕭把這個消息告訴漣妃時,她正斜倚在榻上繡著一副山河萬裡圖。
若蕭靜靜打量著她,是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子,轉側猗靡,顧眄便妍,一針一線間,手下山河圖便生動完整起來。
她不禁讚嘆道:「娘娘,您這圖繡得真好。」
漣妃一雙水眸寒了幾分,「不過是張圖罷了,若我們能手握真正的萬裡山河,那才是真的好。」
泊乂前來請安,這是若蕭第一次見到他。
峨冠博帶,歷經前朝的興亡,眉宇間雖染了幾分滄桑,但投向漣妃的那雙眸子卻依舊熠熠生輝。
他從袖中拿出一小包東西,漣妃小心接過,然後故意提高嗓音對若蕭說:「泊乂博古通今,才識過人,你一向喜好讀書,閒暇時就跟著他研習學問吧。」
夜如何其,夜未央。
窗前的蓮花從含苞待放到開至怒艴,若蕭才知是春天來了。
這偌大的毓秀宮依舊是丹楹刻橛,畫棟飛甍,卻因祤宸好久沒有來了而顯得寂寥寡淡。
這天,一向沉默孤清的漣妃卻主動熬了雪梨湯去求見祤宸。
便妍耀井色,窈窕凌波步,沒有人不為其仙姿傾倒。祤宸的眸光悠悠投射在她身上時,她忽地笑了。嘴角的弧度輕揚,竟比這三月梨花還要嬌俏迷人。
祤宸舀了一勺剛要遞至唇邊,漣妃一雙瑩白玉手盈盈搭在他肩上,「好像有些涼了,臣妾給您溫一下吧。」
「無礙,別說是涼了,哪怕這是毒藥,朕也定會飲下。」
「陛下日理萬機,臣妾以後日日都會為陛下熬製雪梨湯。」
郎情妾意,溫存繾綣,令人好不羨慕。
跟著漣妃退出乾坤殿時,若蕭迅速回身一望,祤宸眉宇間微微顯露出不適,強打的精神掩蓋不住眼角的疲憊。
泊乂上任後,他就每日忙於平復各種不滿之聲。案件愈積,憂慮愈重,所以已經久不踏足毓秀宮。
若蕭快步向前,對漣妃道:「娘娘身嬌體弱,日後為陛下熬製雪梨湯的事就由奴婢代勞吧。」
漣妃轉眸看了看她,叮嚀道:「為皇上熬湯要心細如髮,」她把手附在若蕭的手背上,「配料一個都不能少,切記。」
3
因著漣妃的主動示好,祤宸對她的寵愛更甚從前。
漣妃每隔幾日便會去寒山寺焚香禱告,祈願聖上龍體安康。甚至為了給祤宸求一串避災佛珠,不惜紆尊降貴住在簡陋寺廟裡。回來時,她請求祤宸立即下旨大肆修葺寒山寺。
群臣激憤進言:「芙蓉白面,須知帶肉骷髏。美貌紅妝,不過蒙衣廁漏。還望陛下三思!」
寒山寺是前朝歷代皇帝告廟之處,遂殘敗於前朝覆滅之際。本朝初立,此處曾一度被列為禁地,今日若令前朝遺物重現其輝煌,豈不是不祥之舉?
甚至有大臣指著漣妃對祤宸道:「這個漣妃自入宮以來,便不斷做出不利我朝的請求,先是啟用前朝舊臣,再而修葺前朝舊物,陛下有沒有想過或許她就是那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前朝公主,此舉意在令陛下失去民心。陛下萬不可一錯再錯!」
眾人聞之皆一顫。當年前朝覆滅時,一位公主逃難到民間。祤宸念其一介女流之輩,不做追究。卻沒想到她在民間大肆招兵買馬,擾亂朝綱而致民不安生,企圖復闢前朝。
祤宸曾對天下蒼生許諾「朕定將她挫骨揚灰」。只是這位公主行蹤神秘,無人見過其真容,遂一直未能如願。
漣妃身子突然虛弱起來,她把一串佛光隱隱的珠串親手帶在伏在榻前的祤宸頸間,道:「臣妾一直在寒山寺為陛下祈願,見其殘損破敗,所以才有了重修的想法。卻不曾想,竟令陛下為難了。」
說著,她掩袖嚶嚶哭泣起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讓人怎麼也不能和那個女魔頭聯繫起來。祤宸緊緊握著她的手,眸中晶瑩閃爍,然後起身錦袍一甩:「不過修葺一處寺廟而已,再有忤逆者,斬!」
聖旨剛下,那位進言的朝臣便當場已死明志,長劍一揮,血濺三尺,在場之人無不為之動容。
這日,若蕭照例去給祤宸呈送雪蓮湯。偌大的乾坤殿只能聽到細微的風聲從耳旁穿過,祤宸把瓷勺剛送至唇邊又忽然放下,淡淡道:「朕是不是很荒唐?」
流風迴轉,若蕭四處望望,不過他們兩人而已。
良久,她一字一頓道:「若蕭相信,您是個好皇帝。」
說著,她隨手一揚,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茶湯。汁水迸濺在了祤宸的墨紋龍袍上,若蕭慌忙拿起絲帕擦拭,順手把他頸間佛珠拿下:「陛下,佛珠上面沾了水漬,奴婢給您晾乾了再送來。」
祤宸很是疲憊,擺手道:「也罷,也罷。」
退出前,若蕭望著手中有些烏黑的佛珠道:「恕奴婢鬥膽一問,若漣妃真的是別人口中說的前朝公主。您,會怎樣?」
祤宸滿面悵然,而後舒了口氣,似自嘲道:「應該會很心痛吧。」
出了乾坤殿,才發現泊乂已在外面候了她很久,他關切問道:「她怎麼樣了?」
「喝了藥,已經好了很多。」
「還望姑娘多多費心了」,而後他有些不自然地道,「別告訴她,我問過她病情的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若蕭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原來愛得卑微,不止她一人。
4
漣妃的病情雖然好轉,但精神卻一天不如一天。她斜倚在榻上,神情恍惚:「若蕭,你說本宮的身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若蕭看著眼前的人,鬢如春雲,眼如秋波,厥體欣秀而豐整,但眉間卻愁雲慘澹,無端使靈秀之姿消減幾分。
她輕搖著手中蒲扇,什麼也沒有說。
突然,漣妃乾嘔不止,若蕭上前把了把脈,然後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娘娘……有喜了。」
她看到漣妃手指輕輕摩挲著微隆的小腹,眸光似一把利劍,時而泛著寒光時而黯淡下去。突然,她神情一凝,仿佛心裡有了算計,大笑起來:「本宮的孩子日後可是要君臨天下的人啊。」
她的笑聲幾近癲狂,眼角都沁出了熱淚。若蕭卻只覺心驚膽寒。
漣妃懷有龍嗣的消息很快便不脛而走。最為欣喜的當然是祤宸,若蕭看到他像個孩子一樣將臉輕輕貼在漣妃的小腹上:「漣兒,你說我們的孩子是長得像你多一些呢,還是像朕多一些呢?」
祤宸將為人父的激動溢於言表,若蕭只覺有些站立不穩。掌心突然傳來尖銳的刺痛感時,她才發覺掩於翠袖中的雙手握得太緊,而致蔻丹指甲劃破了掌心,血跡斑駁,她愣愣出神。
祤宸陪伴漣妃的這段日子,前朝餘孽再次捲土重來,外面早已是民不聊生,他不得不領兵前往。
若蕭送祤宸至殿外時,從懷中拿出了佛珠:「水漬奴婢已經擦拭乾淨。這是娘娘特地為陛下求來的,可保平安永康。陛下務必將此物時時佩戴在身邊。」
「你是那個每日給朕呈送雪蓮湯的那個,你叫……」祤宸思索片刻,仍是沒有記起。
「奴婢,若蕭。」她忙急急答道,心裡早已如小鹿亂撞。
「嗯,好好照顧漣妃。」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燭影搖紅,光線斑駁,映照著他的背影,長身玉立,英姿挺拔。只有這時,她才敢抬起頭,仔細打量著他。
祤宸回來是在一個月後。日暮黃昏,他逆著朝霞而來,遠遠地就看到有個姑娘剛剛進入乾坤殿,不一會兒又退身出來。
他問前來恭迎他的公公:「她竟知道朕今日回宮?」
公公答道:「當然不是。陛下不在的這些日子,若蕭姑娘照例前來送湯,第二日一早再將早已涼透的湯水端走。正因為不知陛下何日返宮,她才日日如此。」
「哦?」看著那縷天青色衣衫漸漸消失在晚霞餘暉中,祤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5
祤宸此次出宮大有所獲,沿著蛛絲馬跡已經推斷出泊乂很有可能是叛亂分子。那麼泊乂又與誰的關係密切呢。來不及細想,便傳來了消息:漣妃的孩子沒了。
毓秀宮內藥味濃鬱,曳地珠簾後不時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隔著好遠的距離都能聽得很清晰。
祤宸匆匆往這趕,殿內昏暗,鎏金香爐燃著嫋娜的煙混雜著各類草藥味,飄散出來的卻是一股頹敗死寂的氣息。漣妃身子大為受損,已是危在旦夕。
泊乂往榻上瞟了一眼道:「陛下,望月峰上有一味草藥,或許可以救漣妃的命。」
聞言,祤宸立刻便備馬前往,顯然他已失去理智。因為此峰附近乃是前朝餘孽經常出沒的地方。若蕭急急扯住他寬大衣袍:「奴婢自幼擅長甄別草藥,陛下可不可以帶若蕭一同前往。」
「好。」祤宸幾乎毫不猶豫。
他們一同趕到時,已是落日西斜,暮靄沉沉。此峰崖石凌厲,高不可測,祤宸攀爬了一段距離,回頭對她道:「若朕有個好歹,你一定要替朕把這味草藥尋去。」
「不!」若蕭捋起袖口,一雙藕臂攀附在峰石上,開始小心向上移動,「既然來是一起來的,那麼走也要一起走。」
祤宸眸中划過一絲複雜神色:「那你小心。」
峰頂清風明月,星光璀璨。四周靜悄悄的,仿佛黑夜吸噬了白日所有的嘈雜與不安,唯留皓月當空,清暉滿地。祤宸看到若蕭身上的血跡斑駁本想說些什麼,卻終究道一句:「謝謝你。」
若蕭轉身,看到他劍眉星目在銀白的月光下有股蠱惑人心的力量,仿佛天河璀璨也一併跌入他眼底,讓人直想沉陷其中,一探究竟。
晚風習習,長身玉立,若蕭神思有一瞬間的恍惚,真不知他是否便是傳說中的謫仙臨世。
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就在他們到達峰底,準備策馬離去時。好似潑墨的四周忽然亮如白晝,一干人手舉火把,將他們團團圍住。
未知究竟,祤宸便清晰地聽他們喊著:「殺死狗皇帝,光闢我朝!」
無疑他們遇到了危險,祤宸把草藥塞進胸前衣襟,便開始奮力突圍。
奈何敵方人馬眾多,任他以一敵十,也最終落了下風。情急之下,若蕭一把扯過他的衣袖:「陛下萬不可戀戰,快隨奴婢躲進山洞裡。」
枯枝堆積的山洞裡,陰森可怖,借著從狹隙漏射下來的幾縷慘白月光,若蕭看到他面容因傷痛而有些扭曲。若蕭回想起,拼殺中他只用右手,而左手一直撫在胸前,而致其它部位幾乎是傷痕累累。
若蕭解開他衣衫,置於胸前的藥草完好地滑落下來。若蕭剛要撿起,他忽地睜開眼睛,警惕地死死拽住她的衣角:「你動這些草藥做什麼?」
若蕭突然很想笑,這種情緒堆於眼角,竟成了泫然欲滴:「你傷得這樣重,我不過是想替你保管而已,」她看看洞外,「那些人一時半會兒找不來,你先好好歇著吧。」
迷糊中祤宸感覺她好像出去了,他便扶著洞壁往外張望,良久,他頭一痛,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來時,已是天光灼灼,若蕭守在他身側,看他徐徐睜開雙眼,激動道:「那些人終於走了,我們也可以離開了。」
6
漣妃服了「救命草」後,竟然咳嗽得更嚴重了。錦被上,紗幔上全是黑色的血汙。漣妃手捂胸口,剛要說話,又一攤血噴薄而出。
他瘋了一般拎起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泊乂:「你不是說,這種草藥可以救她嗎,怎麼會成這樣。」
泊乂做拱手求饒狀:「醫術記載的確如此,但究竟為什麼會這樣,臣不知。」
「滾——」
一貫儒雅溫和的帝王竟成了今日這嗜血猛獸般雙目猩紅的模樣,眾人皆屏息而立,怕一不小心便人頭落地。
若蕭在御膳房裡忙乎起來,就像往日那樣為祤宸熬製雪蓮湯,只是今日她似乎更細心了,仿佛心裡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便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這每一片雪蓮瓣上。
待她呈送至祤宸面前時,他很是欣慰地一笑:「若蕭對草藥補品一類的確有過研究。」
若蕭正疑惑著,只聽他又道:「喝了此湯,朕現在真的是龍體安康。連御醫都說,這需經悉心選料,小火慢溫的過程,非有心者不能熬製而成。」
若蕭羞赧地低下頭:「一切都是奴婢分內之事。」
她退至乾坤殿門口時,面上的嬌羞仍燃得她兩頰發燙,忽然身後傳來沉穩含威的聲音:「是你把草藥換掉的吧,殺了朕的孩子還要害死朕的妃子。雖然你救了朕的命,但未免救得太容易些,你與那些亂賊的關係一定不簡單,」他頓了頓,「你究竟是誰?」
若蕭身子頓時一僵,手中的託盤差點掉落。
有風灌入領口,她只感遍體涼寒,而後邁過殿檻匆匆離去。
兩日後祤宸撤回了駐紮在外的伺機追捕前朝公主的御林軍。要知前朝餘孽鬼蜮伎倆不斷,一直是祤宸登基以來的心腹大患,所以他一直加派御林軍,但今日他的此番舉動著實令人費解。有人傳言稱,皇上已經知道公主是誰了,而且就藏在皇宮裡面。
毓秀宮裡流水檀香馥鬱逼人,宛如春日盛景百花齊放,漣妃的手如枯枝般從床幔裡探出來。一派生機勃勃下暗藏的是枯槁死寂。
若蕭伏在地上抽泣道:「漣妃,奴婢對不住您,是奴婢害了您。」
時至今日,漣妃一切都已明了,她神情懨懨,淡淡道:「我不怪你,我們只不過是活在彼此設計的圈套裡而已。」
若蕭正疑惑著她話中的含義,早已有御林軍把毓秀宮圍個水洩不通,為首的人衝若蕭道:「泊乂已認罪伏誅,公主,請吧。」
7
地牢裡陰暗潮溼,偶有水珠「啪嗒」滴落在地的聲音,清脆繞梁,仿佛預示著生命最後的淺吟低唱。
第二日,天光熹微,若蕭幽幽醒來時,牢門已被打開。眼前人逆光而立,錦袍上的繡金龍紋熠熠生輝。
「你是否如漣妃所說,正是朕多年以來欲挫骨揚灰的前朝公主,混跡在宮中多次借向泊乂請教學問為由,暗自傳遞謀反密案。」說著,他把謀反圖狠狠擲在地上。
若蕭瞥了一眼,眸光正好落在漣妃曾繡的山河萬裡圖上,她回之淡然一笑:「證據確鑿,一切不正如陛下所看到的那般嗎?!」
祤宸掩於袖中的指節「咯吱」作響,面上儘是憤怒之情,良久喉中迸發出渾厚的聲音:「你知不知道,你會死的。」而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短短幾日放佛消逝了一生的光陰。有梨花飄落進來,若蕭微笑著,這場孽緣註定始於此,終於此。
她從腰間拿出一顆藥丸服下,只須臾,嘴角便有鮮血汩汩流出。她的意識開始慢慢模糊,朦朧中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梨花帶雨而來,紛紛揚揚,落滿了肩頭,浸潤了人心。
彼時,她只有七八歲的年紀,穿著破舊衣衫被綁在鬧市的一根木柱上,正雙眼噙滿淚水恐懼地望著包子鋪老闆手中的長鞭。
那人惡狠狠地道:「你這個小賊,我非讓你嘗點苦頭不可,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來偷包子。」
說著,他手中長鞭一揮,若蕭驚恐地閉上雙眼。但是就在那一瞬間長鞭凌風的聲音卻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她的眼睛微微眯出一條縫,只見面前出現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手裡死死拽著鞭子的這一頭,手上一個回力那人便被甩出數十米遠。
他救了她。她怔怔看著他,寶冠束髮,眉目清明高貴,仿若一塊美玉般好看。待他走遠些了,若蕭才猛然回過神來:「喂,你叫什麼名字?日後我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他溫和一笑,滿城飄飛的梨花也隨之旋舞悠揚:「你如何報答我?」
若蕭一時語塞,自己連飯都吃不飽,又如何還他的恩情。
細雨如絲,縈繞著素白的梨花落了滿地,眼看他就要消失在這煙雨濛濛中時,耳旁終是傳來他明朗的聲音:「記住,我叫賀祤宸。」
賀祤宸?好熟悉的名字,若蕭嘴裡反覆念叨著,突然她腦中閃過一道靈光,這不是本國皇帝的名諱嗎?原來,他就是那個少年天子。
那時若蕭絕望地認為,他們終是無緣再相見了。所以突然有一天一個叫白漣的姑娘把她從牆角拽起,眼中殺氣騰騰地問她願不願意隨她入宮時,她認為是上天在幫她。
從此她們成了「情深意篤」的主僕。白漣才是真正的前朝公主,她千方百計入宮只有一個目的——殺了祤宸,復闢她的皇朝。
若蕭想,報答他的機會終於來了。就在她準備把這一切告訴祤宸時,她無奈地發現她不能這麼做了。很顯然,祤宸對漣妃超出了任何一代君王對妃子的寵愛。
因為,他愛上了她。是那樣深情而熾烈,足以把滿城的梨花都灼成灰燼。
如果祤宸知道他一直恨的人便是他如今愛的人,而他愛的人又是那個一心想置他於死地的人,他心裡一定會很痛吧。每每想到這,若蕭總是會從夢中驚醒,然後是鑽心蝕骨的痛,放佛他將來的苦楚她正一一嘗遍。
她看到漣妃正往祤宸的雪蓮湯裡放一種叫荼的齏粉,無色無味,若長時間引用,則會致人身虛體弱,死於不明症狀。
但是漣妃卻怎麼也沒想到,她求來的毒粉最終都入了她自己的嘴裡。因為若蕭都悉數灑進了為她熬製的湯藥裡。是的,她斷然不允許漣妃繼續加害他。
沒錯,漣妃未出世的孩子是她殺的,因為她知道,像漣妃那樣被仇恨佔據頭腦的人將來一定會用孩子奪了他的江山。她太想讓他死了,佛珠上浸的毒藥,是若蕭手指都磨出了血泡才洗淨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就連望月峰遇刺,都在她的計謀之中。是若蕭在中小心周旋,一一化解。
當漣妃覺察到些端倪時,早已病入膏肓。若蕭每日都會以求學問道為掩飾替她向泊乂遞情報,這次漣妃卻早就私通好泊乂,有意露出馬腳,然後咬定若蕭便是前朝公主,以此除之。但若蕭卻平靜地讓人驚訝,連反駁一下都沒有,好像這一切都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一樣。
若蕭心裡明白,如果祤宸知道一切後,一定會很傷心。與其這樣,倒不如讓漣妃死於頑疾,這是她把他的苦楚降到最低,也算是對他最好的報答方式吧。
彌留之際,若蕭放佛看到一抹明黃衣袍閃了進來,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眉目清明,恍如當年模樣,有不屬於雨水的液體滴落在她頸間,是他哭了嗎?不,一定是自己產生了錯覺,因為他不會來的,更不會為她流淚。
若蕭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萬千梨花在他身邊旋舞飛揚的情景,然後越來越遠,直至一切破碎成塋,再也不見。
若蕭離世第三天,漣妃香消玉殞,死因不明。
尾
自此,祤宸選賢舉能,勵精圖治,深得民心,成為百姓口中人人稱讚的少年天子。
有史官提毫揮就筆墨,記下祤宸剷除前朝餘孽的這筆戰功,以供後人敬仰。
又到了滿城梨花飄飛的時節,那些白色的花瓣放佛絲毫不沾染世人的悲喜,永遠是那般純白輕盈。祤宸站在殿宇最高處,睥睨天下紅塵。
他記得,每次他身處毓秀宮,都會一雙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如梨花飄落在枝頭般,美好細微,仿若一股清泉般將他縈縈纏繞。
御醫說,雪蓮湯非有心者不可熬製而成。是的,他再也嘗不到那個味道了。每次在他面前,她都有努力壓制著某種情感,但他卻從她眼中清晰地看到了對他的濃烈的心疼與愛意,這是他在任何人眼中都不曾感受過的。
當他知曉若蕭前朝公主的身份時,他竟從未想過要取她性命,從未想過。他心底只是感到恐懼,這種恐懼源於什麼,他不知道。
時至今日,他都對她的音容笑貌都是模糊的,正是這種模糊讓他的心底有種空落落的疼。但是,如今一切都會成為過往,曾經種種就如昨夜的星辰昨夜的風,真切地存在過,卻再也捕捉不到。
史官揚揚灑灑,邊說邊寫,甚是滿意,當祤宸聽到「東方若蕭,前朝餘孽也,是我皇最痛恨的人」時,他忽地按住史官正揮毫潑墨的手,有梨花盈盈落在他肩膀,他頓了頓道:「也是朕差點便愛上的人。」
為報答帝王的救命之恩,她親手毀了他的愛人。(作品名:《昨夜星辰昨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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