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呀秋白——這人世間真是託付不得真心吶……」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五日,這一天,西湖的雷峰塔倒了。
記得,法海把白蛇壓在雷鋒塔下時留下了四句偈語:
西湖水幹,江湖不起。
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我希望這個神話真實存在:
不全為越來祠他們恩愛同心弱水三千取同飲。
不全為斷橋他們臨難風雨同舟共進退。
不全為三生石上他們滄海桑田誓永恆。
只是我看到了,原來人情淡漠的人世間還有僅存的些許真情。在這盪氣迴腸的愛恨情仇感情糾葛背後,蘊藏的是怎樣的人性深度?
就算許仙(書中為許宣)對白素貞深情似海,當知道自己的娘子是妖不也是選擇背棄嗎?儘管那是暫時的背棄,許仙最終回到白素貞身邊,但那還是不能彌補她心中的痛。但她只有忍痛,連恨意也沒:她知道沒有人會願意和妖長相廝守。做這些需要至情至愛,而許仙始終只是凡夫俗子。
白素貞與許仙最終是相隔了,但畢竟明白彼此的心意,彼此默許,也是應該祝福。而有些人至死都沒有真正明白彼此的愛而抱憾終身。另外有些人終身都不曾得到愛。
是法海將他們逼上絕路的嗎?不是,是每一個人。法海在《法海手札》中寫道 「多少人喝她的血,就有多少人要她的命」,可憐的法海只是我們找到的替罪羊罷了。若是沒有人們殘忍的推波助瀾,愚昧的火上澆油。我想,別說是一個法海,就是十個法海能耐白素貞何?
故事最後,我依然記得白素貞為了和青兒的承諾,咬死了害死青兒的小生,然後自殺,舉起短劍刺向胸口,鮮血四濺。那血,是熱的。人們落荒而逃,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血是熱的。
「法師啊,我也不枉做一回妖了!」
「法師,讓我變回蛇身,讓我……走得安心,乾淨。」
法海舉起缽盂,念了咒語,白素貞仍然是一具完好的「人」身,法海又連續念了三遍,白素貞依然毫髮無損。他終於明白,她修成了真正的人身,三千年的修仙未能做到,而在人間白素貞捨出靈異的蛇血救了幾千人之後,成為了肉眼凡胎的人。
法海說:我以正義之名,殺害了她們,法海也有無奈。他一心要除的妖,早已修煉成人。
而白素貞呢,在嘗到人間的冷漠與背叛之後,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非要當一個人,做一個妖不好麼?到了生命的盡頭,對人間失望至極,最後的心願盡然是變回蛇身。
……
粉孩兒(白素貞跟許仙的孩子許仕麟),一個有蛇性的孩子。香柳娘,一個只會笑不會哭的笑人瘸子。因為同病相憐,所以惺惺相惜。可人們又無情地將香柳娘逼死。後來粉孩兒長大中了狀元,這對他來說卻是災難。他的養母不惜犧牲生命來保全他。
但是,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他……
時光匆匆,幾世之後的秋白(白素貞的轉世),她善良,卻也同樣遭受人們的攻擊。
突然想到書中秋白的娘對她嘆息「秋白呀秋白——這人世間真是託付不得真心吶……」
觀音對白蛇講「你最終沒有修煉出人心的殘忍,在人間,你將備受折磨,沒有比人更不見容於異類的……白蛇女,苦海無邊,你要三思啊。」
正如李誕所言,人間不值得。
我們不難發現,他們所生的時代不同,人生的結局卻驚人的相似。原來悲傷也是一脈相承的。
原來千百年來人們的心一成不變。在人的心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根深蒂固的東西依然根深蒂固。人們一致的排斥異類,借著正義感欺負善良,借著仁慈嘲笑弱者。在人世間生而為人,需要怎樣的心靈選擇?
這讓我想到了長江裡救起小孩的那群大學生,他們不顧生命救人換來的是船主的冷漠和世人的疑問。火車上女孩遭非禮,而乘客無動於衷。更有人不擇手段發國難財。這樣的人世間:原來這人世間自私和懦弱是逃生的木筏。那麼,生而為人到底是一種無辜還是一種罪惡?這個時刻,我們是人還是妖?
很久以前,看過這樣一部電影。講的是有個星球上,猩猩統治人類。記憶中非常深刻的場景:一群猩猩追著三個人,邊追邊喊:「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你們這群骯髒的人類,你們這群可惡的人類。」那時覺得很可笑,純粹是亂搞。現在看來是現實的極大諷刺,這要何等尖銳與狠毒的目光!
人間,我在人間,時刻存在善惡抉擇的人間。
白素貞說「青兒呀,不做人,你來人間做什麼?」
那麼我們來這人世間,是為了做一個人,還是人世間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