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春,法國裡昂。一個暖風輕柔的日子,已經83歲的李丹妮小姐,突然收到了一封有點奇怪的信,信封很大,上面還有中文,當她看到信封左上角的字跡時,她的心狂跳了起來:
「我知道是誰——」
突然而來的驚喜,讓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是不是在夢裡?她這樣問自己。
稍稍穩定了一下之後,她回過神來,這時,一絲擔憂襲上了心頭:他還健在嗎?是不是有不好的消息?她緊張得不敢拆信封。但是轉念又催促自己:你轉來轉去有什麼用?趕緊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用顫抖的手打開了信封:
「親愛的丹妮,你還好嗎?我衷心地祝願你健康長壽,請給我一信!
——永遠惦念你的袁迪寶。」
遲來的幸福,把84歲的李丹妮小姐給砸暈了。
「故事開始以前,最初的那些春天,陽光灑在楊樹上,風吹來,閃銀光……」
故事發生在1953年的杭州。
那時,畢業於浙江大學外文系的李丹妮,被分配到杭州醫學院去當教師。而她的學生,大多數是跟她年齡差不多大的大學生。
她是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混血兒。父親李樹化林風眠的朋友,那時也在杭州美專教書。丹妮的母親是一個十分善良的法國人。
「她穿著一條長長的連衣裙,飄進教室時,我仿佛看到了仙女下凡。」
她的學生,後來成了戀人的袁迪寶這麼形容她。
當時,李丹妮是他們俄文老師,袁迪寶是課代表。袁迪寶聰明,勤奮,丹妮很偏愛他。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坐在教室裡,我很快就發現,那裡有一個聰明的學生……」
為了多學點知識,袁迪寶請求丹妮在課外教他英語,丹妮答應了,並允許他空餘時,到她的家裡來補課。
就這樣,李丹妮和袁迪寶的接觸多了起來。一交往,他們驚喜地發現,無論是性格,還是愛好,他們倆都非常地接近和一致。自然而然地,他們的接觸也就越來越多。
學習之餘,他們一起在西湖邊散步,爬山,坐在山上聊天,唱歌……後來,這漸漸成了他們固定的交往模式。那時,李丹妮的心,已經被被這個帥氣、儒雅的男孩子打動了。
可是,她隱隱感覺到,袁迪寶的內心深處,似乎一直有一種擔憂和悲哀……她懷疑他有心事,曾幾次試探著問他,他也沒說原因。
在他們的若即若離中交往中,時間溜過了兩年多。
這時,國內高校調整布局,升入大三的袁迪寶,要隨學校遷往成都,感情已經很深的兩個人,面臨分別。
這時,袁迪寶告訴李丹妮,他在來上大學之前,已經在家人的安排下結過了婚。
怎麼辦?
這時,兩個人面臨著痛苦的抉擇。誰也不想傷害無辜的人,可是又都不想分離。最後,李丹妮說:
「我不要在另一個女人的痛苦上,見著我的幸福,那樣我也不會快樂。」
於是,倆人決定分手。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李丹妮跟袁得寶在西湖邊上拍了合影,並剪下了自己的一縷頭髮給他,含淚和他告別了。
「以後思念對方時,我們就看天上的星星吧。」
痛徹心扉的感覺,是在分別之後才滾滾到來的。
那時,李丹妮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在無法遏制思念的時候,她甚至想改變決定,向袁迪寶發出召喚。可是,她善良的媽媽勸止了她,媽媽說:「你不能毀掉另一個女人的生活。」,丹妮只好忍住了。
一年後,李丹妮的父母為了讓她忘掉痛苦,帶著她離開杭州,前往法國。
「去法國,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事情,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我去那裡幹嘛? 可是,最後迫不得已,還是走了。」
把自己從熱戀過的土地上連根拔起,對李丹妮是一件異常艱難的事情。她請求父母不要買機票,她要坐船。她要在一個月的漫長的旅程中,慢慢地與自己的青春、愛情、和祖國告別。
「人隨風飄蕩,天各自一方,在風塵中遺忘,你清白臉龐。此生多勉強,此身越重洋,輕描時光漫長,低唱語焉不詳。」
從此以後,他們遠隔重洋。
這段日子,對袁迪寶來說,一樣的痛苦又漫長,他在成都的大學裡,白天上課,晚上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那痛苦排山倒海,我睡不著的時候,就出去看天上的星星。」
丹妮在船上,不停地給袁迪寶寫信,每到一個港口,就寄出去給他。而袁迪寶把信回到她即將到達的下一個港口。
丹妮回到了法國後,一切從零開始,生活的艱難,讓她慢慢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生存上。這時,他們仍然通信,但是在丹妮心裡,她把對袁迪寶的愛,轉化為超越愛情之上的大愛了。
袁迪寶畢業,工作之後的幾年裡,先後生了三個孩子。袁迪寶把自己和三個孩子的合照,寄給丹妮。
丹妮的媽媽拿著照片端詳了很久後說:
「你放心吧,你的袁迪寶很幸福。」
從此,丹妮把對袁迪寶的思念,變成關心他的生活。她把袁迪寶和孩子的照片,放在自己的床頭上,時不時就拿起來端詳著。
三年自然災害時,並不寬裕的丹妮,省吃儉用地節約開支,給袁家的孩子買衣服、奶粉、生活用品,寄給袁迪寶。
丹妮的媽媽很支持丹妮,她對丹妮說:「你寄吧,孩子不能缺少食物」
不得不說,丹妮和她媽媽,在整個過程中,所散發出來的正直,善良等人性的光輝,讓人感動。一個女人,能把自己戀人的孩子的照片放在眼前,還堅持給他們提供幫助,那得有多大的胸懷,才能做得到啊!
他們的聯繫是在文革時中斷的。
有一天,李丹妮突然收到一封匿名的信,警告她不要再給袁迪寶寫信,說「你再寫會害了他的。」
李丹妮意識到國內形勢可能有變,她從此不再給袁迪寶回信。
而收不到回信的袁迪寶,以為李丹妮可能已經結婚了,在數次寫信都得不到回音的情況下,他就放棄了再寫。
丹妮一個人在法國奮鬥,開始做過外貿公司的翻譯。後來經過刻苦的努力,重返校園,先後任過中法大學前秘書長、法國裡昂第三大學終身教授、法中事務協會副會長等職。還獲得過法國騎士勳章。
時光一去,就是55年。
1994年,袁迪寶的妻子不幸離世了。而李丹妮,則始終未婚。
「我心裡住著一個人,一直都是他住在這裡,我怎麼結婚呢?」 李丹妮一直跟別人這麼解釋。
「有的人聽了之後就哭了。」李丹妮說。
從1994年到2010年之間,這兩個昔日的戀人,在大洋的兩岸,各自孤獨,語嫣不祥。
2010年春節。
袁迪寶因為年事已高,被三兒子接去家裡同住。過節時,袁迪寶依然一幅邋遢、頹廢的樣子,袁迪寶的兒媳婦歐陽鷺英說:
「爸爸現在好邋遢呀。」
沒想到,前來走親戚的袁迪寶的外甥說:「舅舅年輕時可不是這樣的,那時的舅舅很帥,還有一個混血的女朋友,倆人寫了好多情書,還有戒指和頭髮。」
歐陽鷺英驚訝不已,憑女人的直覺,她覺得這不是一般的愛情故事。
但是她看看又衰又頹的公公,覺得這事怎麼也跟他掛不上勾啊。好奇心被勾起的歐陽,找自己的公公刨根問底兒。
於是,這段戀情慢慢浮出了水面。
歐陽鷺英被深深地感動了,她鼓勵公公寫信尋找丹妮:
「爸爸,我上網查了,說法國人不習慣搬家的,如果丹妮還在世,說不定你還能找到她呢。」
本來早已不抱希望的袁迪寶,心裡心裡又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開始寫信,短短的一封信,他寫了好幾天,寫寫撕撕……最後寫成了。心思縝密的袁迪寶,同時發了五封信,他想:如果一封信引不起郵差的注意,那麼寫五封的話,郵差一定會注意到,並幫他尋找收信的人。
就這樣,55年後,他的信像一隻鴿子,飛越重洋,落到了83歲的李丹妮手裡。
在袁迪寶寄走信的半個月後,他收到了丹妮的回信。
「我一直都是單身,我本來是打算到走不動路的時候,到修道院去終老的……」
「終老!這兩個字深深刺痛了我。」
袁迪寶捧著信,老淚縱橫……
「你回來中國吧,我要跟你在一起,再也不分離!」
時隔55年後,袁迪寶終於向心愛的姑娘發出了婚約。他如實向丹妮匯報了自己的存款,住房條件,退休工資……為倆人的生活做了細緻的安排。
這不是童話,這是現實。而幫他們把童話變成現實的,是袁家通情達理的子女們。自從丹妮有了消息,袁家的子女一致同意父親接丹妮來,這裡沒有擔憂,沒有算計,只有深深的感動。
可能,那些小時候喝過李丹妮寄來的牛奶,穿過丹妮寄來的衣服,照片一直被放在丹妮家床頭的孩子們,骨子裡跟丹妮就有絲絲的親情吧。
「丹妮媽媽……」
當歐陽鷺英第一次接通了和丹妮的電話時,一聲呼喊,把丹妮的心給融化了……
「從來沒人感過我媽媽,從來沒有……」丹妮幸福地哭了。
歐陽鷺英親赴法國,幫丹妮打疊起家具,並帶她來到了中國。
在北京中轉時,丹妮一夜未眠,一直在折騰,拿不定主意自己該穿哪件衣服,看到袁迪寶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像極了一個陷入熱戀的小女孩。
這邊,袁家兒孫們給袁迪寶定製了西服,玫瑰,嚴陣以待,準備給了丹妮最隆重的接待。
這對曠世之戀,終於在55年後,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2010年9月24日,這對苦戀了半個多世紀的老人,終於走進了婚姻的殿堂,這年,袁迪寶82歲,丹妮83歲。
「當我們年輕的時候,
在每妙的五月的早晨,
你曾說:你愛我
那時我們年輕……」
他們唱著55年前一起唱過的歌,開始了新的人生。
婚後,歐陽鷺英才發現,自己從來不大說話的公公,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以前,公公跟前婆婆雖然相敬如賓,但從來不大交流。可是自從丹妮來了之後,公公每天都興奮得像一個孩童。
他們見面的當晚,就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夜的話,時而大笑,時而竊竊私語,一直持續到天亮。平常的日子裡,不管是外出還是在家,他們經常手拉著手,很難分開;他還時不時地去摸她的頭,丹妮則摸他的臉。
吃飯的時候,袁迪寶總是不停地給丹妮夾菜,停不下來,以至於到最後,家人不得不把他們分開……
「這,就是有愛情和沒有愛情的區別啊。」 歐陽鷺英感嘆道。
他們共度了七年時光,2017年,90歲的袁迪寶去世,臨走時,他囑咐自己的子女,一定要照顧好丹妮媽媽。2018年,92歲的李丹妮追隨了他的腳步。
真希望天堂存在,而他們,在那裡重返他們的少年,手拉著手,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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