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雲中飄舞
加繆,對我而言一直是個謎。從看《局外人》開始,我就深深喜歡上他的文字。他很熱烈,也很真實,以善良和道義為行走的信條,把世間的荒謬闡述得別樣美麗。他就像一顆流星,划過浩瀚的宇宙,在歷史的長空裡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
《第一個人》是阿爾貝·加繆去世時仍在寫的遺稿。手稿是1960年1月4日在他的挎包裡發現的。手稿共一百四十四頁,信手而寫,缺少標點符號,字跡潦草,沒有修改的痕跡。能看出來,都是他利用碎片時間寫的。很遺憾!這部小說沒有寫完。可能,過於完美的人或事總會給世界留下一些遺憾吧!
看這部小說,我像是在尋找答案,誰是第一個人呢?我在哭與笑中憂傷滿懷。我的憂傷源於雅克的經歷和壓抑的內心獨白,我的哭泣是被一次次感動。
雅克,是加繆在這部自傳體小說裡的別名。我想,或許這個名字有某種含義。在《雙城記》裡,我找到了這樣的解釋:雅克,是1358年法國農民起義時,貴族對農民的蔑稱。之後,起義者和革命者都沿用這個稱呼。
加繆是一個多麼低姿態的人啊!他心底植入的正義感和不屈的精神,也將會流芳百世。他的存在主義哲學,他的桀驁不羈,更會是文字領域裡一道別樣的清流。
這部小說以此時和彼時兩個大的時間線展開。加繆在回憶裡講述阿爾及爾的家人們、老師和同學的往事。小說主要通過四十年後,雅克到聖布裡厄尋找在戰爭中陣亡的、從沒有見過面的父親,從而追溯到他快樂與苦難的童年生活。
當他找到父親的墓碑時,突然發現葬在這塊石板下的那個男人,那個曾是他父親的人,竟然比自己還年輕很多。溫情與憐憫充滿胸膛,更多的是矛盾。他感覺就是一個男人在意外死亡的孩子面前震驚與同情,他並沒有難過,因為,他覺得父親是個陌生人。 他來看父親更像是完成母親交給他的任務,他來這裡還有一個目的,去看望一位很久不見的老朋友___馬朗。
能看出來,這是加繆慣用的風格,那就是荒謬。是啊!他面對著父親的墓碑,回首的是自己的生活:瘋狂、勇敢、軟弱、執拗,總是在為毫無所知的目標努力。
他想像著,給予他生命的這個男人也如自己一樣,會是脆弱、痛苦、緊張、固執,好色、幻想、厚顏而勇敢的人。他在思緒百轉千回後,感覺得離開墓地,在這裡他無事可做。可是,突然又覺得無法離別這個名字,這個日期。對他來說,父親又復活了,一個奇特又沉默的生命,這可能是一種傷心或者隱形的力量。
朋友馬朗的一句話:「在我的內心有一片可怕的空白,使我難過得無動於衷。」在雅克的心中迴響,而我看得潸然淚下。
誰也替代不了雅克父親的地位,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給予他這方面的關懷,所以,馬朗的無動於衷也是一種說不出的愧疚。
自我幼年起,我就試著自己去感知什麼是善,什麼是惡____既然我周圍無人能告訴我。現在,我認識到,一切都拋棄了我,我需要有個人為我指路,對我褒貶,不只是一種影響力,而是具有權威性。我需要一個父親,我以為我知道,我掌握了,我還不知道。(加繆)
可想而知,從小沒有父親的孩子,成長需要多大的磨難與勇氣,尤其是身處那個戰亂、貧窮、瘟疫肆虐的年代。
做為被移民的後代,雅克從幼年起就浸泡在赤貧的生活裡。在看中宗教的國度裡,他的家庭沒有文化,沒有信仰,甚至沒有祖國的概念。他的外婆認為,信仰是有經濟能力的人才配有的。至於祖國,被迫移民的人早已習慣了漂泊。外婆的人生格言就是拼命幹活,才能更好地活著。雅克的外婆和母親都不識字,但她們知道如何用手指頭計算,知道如何讓自己體面一些。即使衣服破爛,她們也會洗乾淨,熨平展。
外婆是這個家的支柱,從精神到生活,甚至到雅克的成長與學習。雖然外婆不識字,但卻有前瞻意識,儘管她自己不信上帝,為了雅克的前途,還是陪著他去上教理課;聽從特意來家訪的老師貝爾納先生的勸說,同意了讓孩子繼續上學。原本她打算讓即將小學畢業的雅克去工作,這樣可以減輕一些家裡的負擔。
失聰的母親總是在每天的忙碌後,坐在傍晚的窗前。她目睹過街區暴力血腥的場面,她一動不動,只是看著。恐懼充斥在她的眼睛裡,蔓延了整個身心。
洗衣工的她不善言辭,是、好,是她的基本語言,就算在家裡,人們在討論一件事,徵求她的意見時,她總會說:「好或者是。」
雅克很小的時候不理解母親,在長大的過程中,他仿佛一步步走進了母親的內心世界。成年後的他走訪了許多關於他身世的地方,得知自己的故鄉在遙遠的法國。四十年前,父親帶著懷孕的母親,響應國家號召,離開了戰火紛飛、經濟淪陷的法國,遠渡重洋來到非洲。雅克在他們抵達那個村莊的第一時間降生在剛挪過來的床墊上。
他愛母親,只是他很少說。他知道母親經歷了什麼,他更知道,做為一個戰爭寡婦的無奈與悲傷。
從別人的口中,雅克得知了,其實,父親見過自己,只是那時候,他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父親上戰場前,專門跑回家和家人們吻別。這些畫面對雅克是陌生的,像父親一樣陌生,只是他想到這些心裡就會生出悲戚,慢慢轉化成日積月累的憂傷,這憂傷同坐在窗前沉默的母親雷同,不同的是一個是吶喊的,一個是靜默的。
半聾的舅舅人很聰慧,更是手巧。他很愛雅克,用他的方式深愛。會時常帶他去自己工作的制桶廠,也會在周末帶雅克和自己的朋友們一起去打獵。這也是困苦生活裡難得的樂趣。
每一個功成名就的人都會感謝自己的老師,雅克也不例外。貝爾納先生是位極好的老師。他不僅敬業,還很仁慈。他曾經也是一個戰士,一個出生入死的戰士,同雅克的父親參加的是同一場戰役,他很幸運,活著回來了。
他很偏愛雅克,因為他失去了父親,更因為雅克勤奮好學,聰慧超人。他幫助雅克,給他機會,讓他拿到了助學金。
「我找到了一位父親。」雅克如是說。
是的,貝爾納是雅克的小學老師,是指明他人生道路的導師,是教他如何做人的智者。他更像是一個父親,雅克需要這樣的父親。
人總會離別,小學畢業後的雅克戀戀不捨。貝爾納對他說:「你不再需要我了。」老師轉身離開的那一刻雅克哭了,我也看哭了。儘管隔著遙遠年代,有些共情是永遠不變的。至於同溫層裡的那些對話更是讓我淚奔。
中學的雅克牢記貝爾納先生的教誨,努力融入,刻苦學習。在書的海洋裡徜徉,在高坡與低坡之間穿梭。他知道窮人和富人的區別,更明白高和低不止是坡度的計算,因為宇宙很大,他的心也同樣大。
誰是第一個人?我依然沒有找到確切的答案,同時,我也找到了。
「在年代的夜幕中,走在遺忘國裡,那裡的每個人都是第一個人,他們自己就不得不獨自成長,沒有父親……」(加繆)
對,雅克就是第一個人,他父親也是,貝爾納先生是,我父親也是。
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是第一個人,不一樣的第一個人,獨自成長,獨自存在,獨自感知這個世界的溫度,努力活成自己不討厭的樣子。
加繆的故事很精彩,也很感人!只是看不到他更精彩的敘述了。就讓這遺憾化作一種精神力量吧!讓我們銘記這個偉大的荒謬派及哲學家,因為,他是加繆,他值得。